作者:东边小耳朵
虽然不知为何没见她去找故旧照拂,但这样的人家相处好了,与他们也是受益无穷的。
更莫说陈家括苍天资聪颖,是出了名的神童,非但能进章豫学塾,还受颇受先生青睐,万一日后真的考出功名,有微末时相助的情谊,怎么都不会亏待了他们家。
奇货可居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与来日相比,如今所付,不过寥寥,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他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是得给家里多找些倚靠才是。
念及此,窦家兄长下脚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踢得中年男客呜咽闷声陡然变大。
外头,窦老员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望了眼天色,催促道:“好了好了,送去见官吧,再晚就到公人们用午食的时辰了。可别做不讨喜的煞星。”
窦家兄长这才收脚,让小厮仔仔细细检查了中年男客,不叫身上落个脚印拳头的灰,瞧不出破绽了,才重新绑好,推搡着压去官府。
*
这边的事了,王婆婆那还有一堆事得做呢。
先是安抚客人,给每桌都送点浆饮、油糍这些,谢他们仗义声援,扰了用饭,还望他们多多包涵。
都是常来的老客,又是这样的事,没有一个说不满的,几乎全在七嘴八舌指责中年男客的行径,都说幸好他不是汴京人,否则真给汴京人丢脸。
王婆婆附和的说笑几句,就进去了。
王婆婆油饼店里卖的东西,大多没什么特别难的手艺,最多是有些不传的秘方。
尤其像是各种酒糟做的吃食,风味绝佳,但几乎都是早早腌制好的,只需要取出来剁了炒了,或是滚水浇上去烫,要不就是像糟猪头、蹄爪这样提前一晚做好的,以及酒糟大虾那些用酒糟生生腌制闷熟,吃的时候,只管把瓮打开取出来即可。
所以,万贯顶上一时半会并不是难事,还有岑娘子帮着打下手。
应付得差不多以后,王婆婆单独招待起了方才襄助的几人。
元娘一早被王婆婆赶进了院子里,不让她在铺子那抛头露面,所以当王婆婆进去的时候,元娘立刻围了上去,被王婆婆使了眼色,瞪走了。
这四个人里,就阮大哥是熟人,其余人虽然瞧着还不错,但王婆婆可不愿意在没看清楚品性之前,就叫孙女和他们有什么接触。
她把几人请进堂屋,在案几旁的折背样落座,笑着招待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走到屋里,塞了一把子铜钱,喊元娘去提瓶人那买些茶汤来。
她们家没有茶饼,平日里都是用散茶做擂茶吃。
要是邻里,这样招待还没什么,可王婆婆打眼一瞧,另外两个陌生士子里生得更俊的那个应该家底不菲,他身上的衣裳可是八搭晕蜀锦,用擂茶招待就怕喝不惯。
到了这个时候,王婆婆可算察觉出些不妥。
自己兴许真的得去买点茶饼和茶具回来,元娘还不会点茶呢,往后要是出嫁,招待亲眷,乃至服侍婆母,不会点茶可是要闹笑话的。
这可不是王婆婆自己舍不舍得喝的事了。
王婆婆打发元娘出去以后,又去把元娘珍藏的香糖果子的小匣子找出来,把里头的果脯、糕点摆盘,垒成巴掌大点的小碟,放在托盘上,给人送过去。
该有的礼数可不能缺。
那厢,元娘才出了小门,却不急着找提瓶人买茶汤,而是先拐去徐家医铺找徐承儿了。
横竖都出门了,只是耽误一时半刻的功夫,也不算什么。
惠娘子夫妇瞧见她,都先是一惊。
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元娘没到之前,两个人还在讲那个中年男客,觉得如今的世道愈发坏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轻薄良家,抓住了还不肯承认,非得要攀扯女子清誉。
惠娘子同为女子,又有女儿,更能共情,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啐了一口,大骂道:“不要脸的腌臜畜生!”
惠娘子的丈夫只一味摇头叹息,附和娘子,他那点声音完全被惠娘子给盖住了。
倒是徐家阿翁,不知何时拿着个酒提子,上面的竹柄很长,不妨碍他耳朵顶着竹柄,鼻子碰着下头的竹筒,尝了一口,舒服得直眯眼。
他吧唧了两下嘴,品着酒味,满足摇头,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这酒酿得好。”
然后,他才转头称赞儿媳的眼光,“你说的对,世道愈发坏了,北边最怕过冬,怕是又要打起来了,记得多买些米囤着。”
惠娘子也顾不上骂人了,忙问道:“您说的可是玩笑话,如今粮价已经在涨了。”
徐家阿翁抹了抹嘴边和胡须上沾的酒渍,慢悠悠道:“年年不都这样?你没听客商说今年北边受灾厉害,怕是要比往年闹得凶哦。
“唉,要我说啊,朝廷就该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怎么能丢在辽人手里?”
他说着说着,就不知所云,扯到旁的地方去了。
后头那些牢骚,惠娘子才懒得听,她只关心粮价涨不涨。别看徐家医铺挣钱,但她得操持一大家子,夫婿又是个软性的,半点指望不上,又有二叔一大家子拖后腿,还不是靠她持家有道,才叫一家人在这处处花钱的汴京过得安虞。
否则,光是冬日的炭钱、柴钱,就够叫一家人头疼。还有那些行会、军巡铺等等的孝敬辛苦钱,没有她打点周全,一家人早流落到南熏门做乞儿了。
不过,她这位公爹,尽管有时看似不着调,可却是五代时生人,历经战乱,那可是活成精的人物。
他偶尔吐露什么,几乎都没出错,想来粮价真的要涨得更厉害了。
惠娘子又开始头疼,一想到得花钱屯粮就着恼。
正好元娘这时候闯进来,看着神情着急忙慌的,惠娘子赶忙迎上去,询问道:“可是出了何事?要不要我们过去搭把手?”
元娘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疑,忙顺了气,掩了脸上的急色,扯出一个温良的笑来。
“没事,我就是想找承儿。”
平日倒都是这般,两个人好得和什么似的,成日里找来找去,黏在一块。
惠娘子没有生疑,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立时切换了神情,面上满是对女儿的嫌弃,“她呀,日上三竿也不知起,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懒姐儿,往后出嫁,看她敢不敢对着姑舅也如此放肆。”
那寻个没有姑舅的人家不就好了?
元娘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家里现在可不就坐了个父母双亡的文修吗?
这样看,别的人品、脾性都不说,文修好赖有一样是能叫人合心意的,颇为适合徐承儿。
虽然心里悄悄替徐承儿反驳了惠娘子,但元娘没有傻到面上露出来,只一味笑着装傻,等惠娘子说完,她才跑去找徐承儿。
她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徐承儿才赤着脚迷迷瞪瞪来开门。
徐承儿打着哈欠,睡前松散的长发有些乱,“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午后再去寻你么。
“我同你说,我那堂妹着实恼人,夜里时不时磕碰出声,我既睡不好,哪能叫她睡好,所以也故意敲碗弄出点动静,偏她也有样学样,一夜都在较劲。真是……”
徐承儿人都还没清醒呢,提起这事就咬牙切齿,旋即看到庭院里被婶婶驱使的堂妹,出于本能,原本迷蒙的眼睛瞬间清明,昂起下巴,睨了对方一眼。
即便知道对方听不见,她还是大声了两分,“哼,我娘可比她娘好,她一夜没睡还要被喊起来,就为了伺候那个蠢弟弟。”
徐承儿说着说着,又偏了题,开始讨厌起婶婶,“不过,真要说起来,还是她娘更叫人生厌,哪有娘亲会这么偏心的,半点不向着自己女儿。”
平日元娘没少听徐承儿家乱七八糟的官司,但今日可不成。
元娘看了眼旁近,直接把徐承儿给挤进屋里,急急道:“那些都不重要,文修,文修你记得吧?今日,唉,太长了,我不好细说,总之,他现在在我家,正被阿奶招待呢!”
元娘把徐承儿按在凳子上,弯着腰,认真同她叮嘱,“你快些梳洗,我得出去买茶汤,一会儿你在小门前等我,我带你去偷瞧文修。你之前不是总念叨人得多见见,多琢磨他的言行,才能看出端倪吗?这可是个好时机,万不能错过了。”
说罢,元娘就要下楼,临推开门前,她还回头重申了一遍,叫徐承儿千万不要忘了,梳洗得快一些。
得了徐承儿的回答,元娘这才火急火燎跑出去。
没法子,在徐承儿这耽误的时候,都得自己想办法补回来。
否则,一会儿回家,少不得要挨阿奶的训。
好在元娘自幼干农活,上山下地样样皆行,有一副好身板,虽是跑得累了些,但也没怎么喘气。换成一些仕宦高门的小娘子,只怕便是走这么些路,回去都要脚疼。
元娘回到巷子里的时候,恰好徐承儿也风风火火赶下楼,到了小门前。
时候太赶,徐承儿顾不上打扮,简单梳洗后,用红绳绑了最简单的双垂髻,连朵绢花都没簪,衣裳也是昨日穿的,夹衣的上襦,长春花色的粗布裙儿。
虽是粗布裙,但裙边自己绣了点从于娘子那学来的花卉样子,一水的迎春花坠满裙尾。
徐承儿随她娘,称不上美人,但行事大大方方,圆脸爽利讨喜。
又兼是最好的年岁,由大好春光赋予的俏丽明快,所以即便不施粉黛,也有股干净俊秀,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元娘拉着徐承儿到自己家小门前,她自己先偷偷往里头瞧,隐约能听到点说话声,她动作小心,弯着腰,猫着身子,一手扶墙,往里头望。
元娘蹲在窗户下的墙那,悄悄仰头往里望,果然他们都在堂屋里被阿奶招待着呢,想来是注意不到外面。
她这才屈下身子,头朝小门,招手做了个进来的动作。
徐承儿也跟着蹑手蹑脚进来。
她们俩的姿势实在好笑,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过来了,跟在旁边,歪头疑惑。
元娘和徐承儿走动,小花也跟着踩地。
与她们相比,小花才是真正走动毫无声音的,所以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等她们,顺带舔舔粉色肉垫。
好不容易两人进来了,王婆婆似乎要出堂屋,元娘赶忙冲上去,恰好与王婆婆撞个正着。
王婆婆膀大腰粗,稳得很,倒是元娘差点踉跄摔了,还得靠王婆婆扶住。
“你真是,买个茶汤慢吞吞的也就罢了,走路还这般毛躁,摔了怎么办?”
元娘扯着嘴角,强行嬉笑,她咽了咽口水,纵然里头几个男子都往外瞧了,她还要努力一惊一乍,尽量为徐承儿打掩护。
“啊!”
“茶汤不会洒了吧。”
“咦,阿奶!”
她声音很大,而且忽然便是一个重音,方才窜进来没把王婆婆吓到,现下倒是时不时把王婆婆唬了一跳。
就在王婆婆以为元娘要说什么要紧事的时候,元娘动了动脚腕子,跳了跳,惊喜笑道:“我竟然没崴脚。”
王婆婆心口猛然一松,接着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没崴就没崴,你喊什么?吓死人了!”
王婆婆往堂屋里看了一眼,声小了些,说话咬牙用力,“还有客呢,别作怪。”
对阿奶的警告,元娘心里苦,但是余光悄悄往院子里瞥,已经没有看到徐承儿身影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旋即乖乖让开。
“我去斟茶!”
风也似的溜进了堂屋后,面对四人的目光,元娘呵呵干笑,以此缓解尴尬。
还好这几人几乎很识礼,阮大哥生性宽厚,看元娘这样邻里的小娘子便如同看妹妹,不过是一笑置之。
而魏观和文修则是好修养,绝不会叫一个小娘子难堪,更莫说总是看着她了。
倒是阮大哥的好友,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好似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若非他今日也帮了点忙,又是客人,元娘肯定要忍不住翻白眼。看看看,她有那么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