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哦,不必了。”元娘语气淡淡,她就维持原来姿势,也不曾抬头望俞莲香,就瞥了眼便收回目光。
接着,她把魏观送的临安府的蜜饯拿出来,
元娘打开纸包,取出一颗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淡淡的咸味才在口腔中散开,很快便被甜味取代,蜜意蔓延。这是桃脯呢,元娘眨了眨眼,是前面没尝过的新味道。
她赶忙喊徐承儿,让徐承儿也尝尝。
两人旁若无人的讨论起桃脯的味道,留下俞莲香胸脯起伏不定,神色难看得很,气鼓鼓嘟囔道:“爱吃不吃,我留着自己吃,我还不想分呢!”
本以为兄长是专门买给自己的,元娘不要,正合她意。
俞莲香余光暗自瞥了眼元娘手上的蜜饯,心里嫌弃,纸包上连个印都没有,可见是名不见经传的铺子里买的蜜饯,哪里比得上她手里的,这是王道人蜜饯铺的!
贵得很!
哼,是元娘自己不要,兄长一会儿可怪不到她头上。
俞莲香气呼呼地拿起蜜饯往嘴里塞,用力地咬着。
!!
好好吃!
她决定,如果元娘现在挽留她,同她说更喜欢王道人家的蜜饯,她就分元娘一块吃。
一步两步三步。
怎么还没动静?
俞莲香转头去看,却见元娘和徐承儿吃得津津有味,她扁嘴,神色委屈,咬牙切齿地走回自己的蒲团前。她又开始生气磨牙,真是,那徐承儿有什么好的?!
她气得随手拔了朵边上的野花,用力揪花瓣泄火。
*
元娘和徐承儿全然不受影响。
元娘甚至拉着徐承儿跑回自己的案几前,正好犀郎还未回来。元娘看着窦家的方向,不由道:“怎么还不叫犀郎回来。”
徐承儿肩膀撞了撞元娘,露出心照不宣的坏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奇货可居吗?”
元娘耸肩,窦家兄长对犀郎的确热切得有些过分了,但窦家对她们家一直多加照拂,不管是为了什么,还是得常怀感恩之心。
阿奶教她的,论迹不论心。
别说人家没有坏心,就是真正的坏人,若是能装一辈子,做一辈子仁善的事,那么他就是好人。
所以元娘没有附和,只是看了眼窦家的方向,然后道:“窦家,都是善心的好人。”
见元娘态度坚决,徐承儿就没再说什么。
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到用午食的时辰了。既然是出来探春,大多还是会用过午食再走,甚至有些人会在附近摘采些野菜,都是早春刚长出来最嫩的一茬,支起炉子做成饭食,如此才算尽兴。
元娘家是没有带的,她们家里就万贯一个下人,做起来麻烦,何况锅那么大,轿子又小,压根就放不下,若叫人抱着,岂不是得弄脏衣裳?
再说了,还得捡柴,麻烦得不行。
所以元娘家里带的是做好的吃食,为了不叫今日在人前丢份,岑娘子可是绞尽脑汁。
有熟羊头肉、烧鹅肉、鱼兜子、把鲊,最后是一大叠饱肚的胡饼,一大早去得胜桥郑家油饼店买的,在炉子里烤得边缘香脆,胡饼面上还撒了些芝麻,香香甜甜,色泽金黄。
这些都是不怕凉的。
岑娘子还做了酱,蒜末和一点姜末,加入醋和酱油,再加点糖霜,一搅和,那滋味沾什么都好吃,尤其适合切成片的肉,没有香料味道浓郁,完全不会夺去肉本身的香味,还使得风味变复杂。
像熟羊头肉,捞熟后切片,绕着盘摆。
吃的时候只沾酱汁就成。
酱汁里的姜末恰好能遮盖羊肉的腥膻味,余下的酸、咸、甜三味,让羊头肉吃着味道有层次感,渐而变换。有时还能吃到夹着筋的羊头肉,弹牙有嚼劲,吃着可香。
至于鱼兜子,里面的鱼肉多,吃着鲜甜,但溢出的汁水在冷却后吃着略腻,得沾着醋吃,这样入口先是叫人皱起一边眼的酸,咬破澄清的薄薄外皮后,尝到的就是鲜浓的甜,凉却的偏腻的后味也会被残留的酸味去除。
元娘觉得一口肉一口胡饼吃着似乎有些单调,就把烧鹅撕成一条一条塞入胡饼中,腌制的把鲊也塞进胡饼,把胡饼中间塞得满满当当,才开始吃,胡饼有麦香,越嚼越甜,里面夹的味道丰富的肉也较劲似的泛着肉香。
好吃!
她们和其他三家都彼此交换了些吃的,窦家准备的以糕点居多,这倒也方便,横竖他家最殷实,不在意这个。俞家面食居多,像是什么软羊肉馒头等等。
徐家阿翁会吃,也讲究,还通医理,吃的都是和探春有关,或是助益身体的。
譬如芥菜煮鸡子。还有鼠曲草榨汁加入面粉做粿,里面还包了馅,有黄豆粉、芝麻、核桃碎、糖这些,这个就得蒸熟了放凉吃,里头的馅香甜,鼠曲草做的外皮则味道清淡,正好中和。
而且鼠曲草祛风除湿,有诸多好处,正适宜在气温变换不定的春日食用。
范家……
别的都罢了,但是他们有一盘是酱牛肉。
虽然现下的猪大多不煽,有腥味,但是从地位来说,牛肉比猪肉要贱,只有像做苦力的脚夫这些,因为活太辛苦,不得不吃牛肉,在汴京哪怕寻常人家待客都是宁可选猪肉。
富贵人家自不必提,他们只用羊肉,羊肉是贵者食。倘若他们的宴席上出现牛肉,要么被笑话破落户,要么就得怀疑他们究竟是哪来的田舍汉了。
看来范家为了供几个儿子上学堂,当真是毫无余钱。
元娘看着那盘酱牛肉,猜度出范家如今的不好过。而其他家的长辈,更是缄默不言,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吃便是了。
倒是徐家阿翁,正拿着自己家的鼠曲粿头头是道的讲医理,从春日阴阳变换到人该如何顺应四时节气修养自身,这样才能长寿康健。
元娘边吃边听了一耳朵,因为没有的玩耍打发时光,倒是全听进去了。
王婆婆倒是颔首,面露赞许,用只有自己家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徐老郎中确有几分能耐。”
正无趣着呢,附近忽然有人走动。
是魏观。
他们带了厨娘与许多仆从,吃的都是现做的吃食,热气腾腾,可香可勾人了。
炊烟袅袅,时不时风吹过来,都叫人馋得腹中雷鸣。
而现在,魏观带着几个仆人过来,仆人手上端的托盘,放的全是碗碟。
他身姿挺拔,腰间玉珏微晃,即便站在几家人的棚子中间,他依旧从容大方,恰到好处的微笑,客气生疏,“今日探春,恰好与各位的棚子相邻,亦是缘分。家中厨娘照着时令,用现采的野菜做了些菜肴,还望诸位勿嫌。”
魏观方一说完,仆从就捧着托盘上前,跪坐在各家的案几前,一一把碗碟往上摆。
每个案几上都有,分别是一碗汤饺,一碟香椿炒鸡子。
香椿刚长出来,正是最嫩的时候,大火猛炒,绿油油的香椿和金黄的炒鸡子凑一块,至少颜色上是赏心悦目的,而且很香。
元娘更好奇的是汤饺,从汤饺面皮隐隐透出的颜色,似乎有点发红,不像是常见的豕肉。
各家长辈都在说客气话谢魏观,看样子是能开吃的时候,元娘舀了一颗汤饺,先是啜勺上的汤,嗯?怎么有点鲜?
待她咬开,才发觉门道。
这汤饺别出心裁,没有用豕肉,而是用虾取代,菜蔬则用的是芥菜。虾肉弹滑,定然是活虾现剥现煮的,搭上脆口有嚼劲的荠菜,应该还放了些香油,口感自不必提,又香又鲜。
元娘吃得眼睛都亮了,不自觉弯着眼睛。
也因此,她没能看到魏观望着她,发觉她喜欢而莞尔一笑的样子。
*
元娘坐上轿子,边上挤着王婆婆,心情却好得很。
她觉得探春真好,真想年年都去!
又赏景,又赢了铜钱,还吃了佳肴,芥菜鲜虾馅的汤饺怎么能这般好吃?!
而且,还遇见了魏观。
一直到回到三及第巷前,元娘的心情都甚为晴朗。
她干脆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撑着脸颊,等徐家的轿子回来。徐家人多,要稍微慢一些。
但他们到的时候也显眼,徐承儿都等不及到自己家门前,就跳下轿子,可把轿夫吓了一跳。徐承儿拉着元娘跑进巷子的时候,还能听见惠娘子生气的骂声。
徐承儿才不管这么多呢,做了个鬼脸,逗得元娘直笑,银铃似的笑声散落在巷子深长的角落。
她们要去吴娘子那买麻腐鸡皮,若是走大路不知道得绕多久,走巷道是最快的,徐承儿从小在三及第巷长大,对别人而言杂乱的巷道,她却是了然于胸。
眼看再拐个弯就到了,元娘却突然拉着她停了下来。
因为往前拐过去刚好是窦家的宅子,窦家的马车已经进去了,窦家其他人也大多进去了,只有窦二娘的车最慢,她是最后一个下来的,边上只有一个婢女鱼儿陪着。
而她,正回首,与一个熟悉的男子嫣然一笑。
二人的目光纠缠了好一会儿,窦二娘眉眼含笑三分春,直到里头传来窦家阿嫂问妹妹在哪的声音,她才转身进去。
这个熟悉的男子正是阮大哥。
元娘把徐承儿往后拉,阮大哥看样子显然是早早就在那等着了,就为了与窦姐姐见一面。
她发觉,自己可能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细究起来,窦姐姐和阮大哥恐怕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第65章
“你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有多久了?”
因为在吴娘子家门前的摊子上,元娘和徐承儿说话都不敢指名道姓,甚至还是靠近彼此,极小声的窃窃道。
徐承儿说完这话,还是无法抒发心头的疑惑,一手撑下巴,歪着头看元娘,表情尽是难以置信和探究,“真是,我以往都不曾看见他们独处。”
徐承儿托起下巴,仔细思考,忽而眉眼一亮,“也不对!”
她看看左右,眼里闪烁着兴奋,凑到元娘耳边,“其实我幼时见他们二人,就是常常一块玩的,阮……他还给她捉蝴蝶,她摔倒哭了,他还编蛐蛐哄她。”
元娘听得直皱眉,头往后仰,满脑子疑问。
谁?窦姐姐?摔倒哭了?
这画面,是真的吗?
元娘的神情惊疑不定,“你,他们,当时多大年纪。”
徐承儿开始低头掰起手指算,然后猛然抬头,斩钉截铁道:“七八九岁吧!”
元娘扭头,不语。
她就觉得不对劲,果真,那个年岁哪能有男女情谊。但是,窦姐姐和阮大哥的确是自幼的交情,后来渐渐变成男女之谊也是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