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檀宗霆是老狐狸了, 哪里看不出这草包的心思,藏起眼中的讥讽,躬身淡淡道:“殿下若是狠不下心,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待他日事成,再请殿下移步出这寝殿吧。”
他说完,丢给贴身伺候的中官一记眼刀,揖手出了门。
刘常侍触及那目光,不由缩了缩脑壳。
怕是从今日起,寝殿守卫就得加强了。除过彝斋、小书房新益堂,殿下也……不宜再踏出门一步。
……
二月初三,赶在春闱开场前,萧珩进了一趟宫中。
晨起卯时便出门的,一直到后晌宫门快要落锁才归家。他脸色阴沉,对宫中的事情只字未提,外头却隐隐有了风声,说陛下因不满七殿下恶意挑事,勃然大怒,命他归家反省半月。
半个月,算是给檀赵几家留足了时间。
萧珩一直板着脸进到后宅,见了明泽,才终于卸下心防,疲惫又温柔地笑起来。“王妃久等了,父皇已经下达府内禁闭的口谕,明日一早也该派人通知宁国公府,等着好戏登场吧。”
虞明泽关心地多瞧了两眼,见殿下没什么异常,点头应声。
次日卯正,东海王府统管后厨采买的人便去了一趟西市。
王府每日饮食里头,主子们用的都是自家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肉菜,下人们的口分则是选了店家长期供应的。
今儿要去的孙家菜店,也做宁国公府的生意。
案板上那点儿事,也没人会偷听,消息就穿插在里头递了出去。
虞明月当机立断,请大嫂崔元真一道去了一趟藏春坞。
国公爷与孟夫人正在后头园子里对练过招,听说两个儿媳妇过来,连忙搁下兵器,换了身衣裳前往正院。
四人坐下来,三个都是习武的,不习惯身边时刻有人伺候着,丫鬟们奉了茶便退出去。
虞明月平心静气,将东海王府这阵子查到的事情一一挑重点讲了,见孟夫人神色越发严肃,又善解人意补充道:
“大姐姐说,宋家被檀赵两家吸纳,应当是在南凉一战之后,那会儿他们已经想法子在洛阳将赃银倒手了。母亲,孟家的事……宋时文应当还是没有参与的。”
孟夫人气得攥紧了拳,牙根子里挤出话来:“呵,即便他没有谋害外祖父与舅父,这些年不也为虎作伥,不知害去多少边城百姓和将士性命。”
她恨不得提枪登门,亲手了结了宋时文。
虞明月低声:“母亲别急。七殿下早就寻到人证物证,已秘密呈禀给陛下了。”
联想到这两日朝中的流言,国公爷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引蛇出洞?”
虞明月点头:“还请父亲与崔将军配合演一出,等他们露出马脚,再行善后。”
这也是今日为何要叫崔元真一道来听。
她是崔家长女,与谢长简大吵一架,愤愤之下回了趟娘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的。
至于宫中,想必殿下与大姐姐已经有了安排。
……
二月初九,春闱开考当日。
诸府衙为礼部让道主持这场会试。今年的主考官有四人,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荣侍郎为首,主持这项全大晋举子们瞩目的礼闱。
同秋闱一样,春闱也分为三场试,分别是二月初九、十二日和十五日。举子们需要在号舍内完成四书文、五经文、次场考论、以及诏诰表等公家奏文。
虞明澈今日也要参加春闱。
隔壁东院的这回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动静。先前,明璋背后搞小动作毁了大房姻缘,被四太太当个甩手掌柜,甩到了四老爷和老太太跟前。四老爷到底没忍住,给了明璋一巴掌,要他滚回书院去了。
至于老太太,也不知人老糊涂了还是如何,竟想借着这档子事,亲自给明瑾和明澈两个孙儿挑新妇。
大太太和三太太哪里肯应,装病将上门传话的钱嬷嬷打发了。
哎呀,这不跟老太太一块儿过日子就是舒坦呐。
大太太通身舒畅,连带着看青杏这丫头都顺眼起来。到底是儿子指名要的人,只要他喜欢,只要姚老太不插手。
程氏竟觉着也不错。
眼瞅着三房的明澈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那明月两口子也帮衬了七殿下不少,大太太总算通了人情世故一回,派贴身伺候的嬷嬷走一趟,给明澈送了年糕和粽子。
年糕寓意“年年高升”,粽子则取“高中榜首”之意。
三太太对孩子们从无束缚要求,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反倒被程氏那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
虞明澈见状笑弯了眉眼,接下两碟子吃食,真心实意道谢:“借大伯母吉言,待春闱高中之日,也该是大哥哥西南大胜归家之时。到时,咱们家中再一道庆贺。”
午时正刻,贡院大门沉沉阖上,落了三道锁。
午时五刻,已经卸任宰相的赵蕈亲自出马,借口陛下与太子殿下有春闱相关的要务公布,将朝中四品以上文官滞留宫城内。
春闱可算建康城的大日子。
这九日里,若没什么急情大事便都需给举子们让道。因各地的举子们都要赶在二月前入京,建康城内防卫虽有加强,人手却并不足。
最终,是陛下拍板了抽调禁中戍卫去巡城。
午时六刻,城门交接班时分,檀宗霆手下三万人马秘密从京郊赶来城西,换上了北府军的“黑虎旗”,佯装大捷归京。
西城门今日本就被换了班,是檀家自己人把守。
于是,大军悄无声息入了城门,一部分直逼宫城,另一部分则悄悄分为几路,将东海王府、宁国公府、车骑府、靖安伯爵府等王公府邸团团包围。
同一时间,中书门下官署落锁。
一帮老大人们这时候自然反应过来,赵蕈与檀宗霆怕是起了反心。可文官能做什么?只有几位不怕死的谏官,隔着厚重木门据理力争,将檀赵两家骂出朵儿花来。
年将七十的直臣老宰相忽然开口问:“有谁见过宋副相吗?”
宋时文此刻正跟随在檀宗霆身边,带刀直逼帝王所在的承德殿。
自上次归京大捷,骠骑将军被封为广平候之后,陛下便恩准唯檀将军与宁国公二人可以佩刀入殿前。
此刻行至寝宫,却实在不妥。
檀宗霆浑不在意,笑道:“禁军也并非全然拧成一股绳。策反的那几人即便不出力,只拖住外头,也足够咱们擒贼先擒王了。”
宋时文到底是文臣,哪里见过这场面。
只好腿肚儿发颤跟上,心却说,咱们不才是贼子吗?
檀宗霆早有耳目来报,说老皇帝的身子前年便已垮了。不然,也不会借着杨淑妃被投毒一案肃清朝纲,又牢牢把控住撰写起居注的人手。
他拔刀喝退殿前太监宫女,一把推开大门,打算亲自确认一番。
已经将要二月中旬,殿内的火龙却还烧得奇旺。
帝王躺在榻上,背后靠着大迎枕,在明黄中衣映衬下显得脸色枯黯无比。虽然没咳没喘的,明眼人却瞧得出来,的确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檀宗霆笑起来,一脸猖狂:“听闻陛下病重,已是咳出了血,臣特来探望。”
他腰间佩刀已经出鞘,就这般直挺挺地站在龙榻前,自上而下俯视着帝王。
老皇帝却不急不躁,淡声问:“卿家中世代武将,为何要贪取边将军饷?”
檀宗霆冷笑一声:“陛下还记得臣乃武将世家?那定然还记得太祖入京建立大晋时的承诺吧?昔年王马共天下,你萧氏一族也曾承诺若问鼎江山,这山河便有檀家一分。可如今呢,连个大将军之位都一直未曾兑现。臣不过取用一些金银之物,陛下竟也不肯吗?”
老皇帝道:“太祖从未偏颇一人。昔年孟、谢、崔、檀四家全力追随,萧氏一族善待至今。檀宗霆,比对宁国公和车骑将军,你还不知自己差在何处吗?”
檀宗霆听到这句话却生出几分恼意,一刀将桌上茶具劈成了两半,砸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谢辞和崔放,那就是两个孬种!北府军若在我手,这天下早便易主了。”
帝王笑起来,叹息一声:“你当真不知朕为何不肯再予高位吗?你这心养歪了,早已不知高位者该有的仁义之心,对百姓来说便是天大的坏事。”
简而言之,他是不配待在大将军的位子上。
檀宗霆家中有祖训,的确提起过“仁义”二字,可他浑不在意,也不愿再听老皇帝的苦口婆心。
他回首,叫宋时文将笔墨备好,提了刀架在帝王脖子上,逼着写禅位诏书。
还特意要求,萧仁光继位的同时,便要以太子妃腹中的孩子为皇太子。
老皇帝心头一动,问:“你怎知,太子妃腹中就是皇孙?”
檀宗霆扯着嘲讽笑意:“陛下这多年来见识了不少宫闱手段,难道还不懂吗?即便不是,他也必须是。”
帝王终于露出十分失望,闭目道:“朕念在你祖上丰功伟绩,本想给你一次机会。”
“可你是当真该死啊。”
话音落,利箭破空声响。
檀宗霆还在大笑,便被谢西楼一箭射穿了脑门。
第33章
檀宗霆倒下时, 脑袋上的箭羽还在轻颤。
谢西楼从外头进来,穿着一身宫中内侍的圆领袍,鹿角长弓在手, 向榻上的老皇帝问安。
帝王摆摆手:“朕就知道你小子能及时回来。西南那边如何了?”
“西南之乱不打紧,这些年宋时文打理戎泸二州,大理国应当收了不少好处, 因而才想以四处作乱拖住北府军回朝。好在,出征前靖安伯给了一批火器, 那迅雷铳一气连发十八弹,大理主力又被我们包了饺子, 哪儿还敢接着闹呢。”
谢西楼说着, 召来两个同样乔装打扮的精锐,将檀宗霆的尸身先抬出去。
这里到底是帝王寝殿,血腥气过重,对陛下的病情恢复也不好。
老皇帝倒不在意这些,就着中官的手将汤药喝了,抬眸吩咐谢西楼:“西南安定便好, 宫里叛变者是少数,交给崔放和五路牙门将便能应付,你带大军快去东海王府和国公府驰援。朕怕檀宗霆会对老七下死手。”
“是。”
“另外, 所有涉案之人都先关押起来,其后交由大理寺和审刑院公审。”帝王咳了数声, 未曾遮掩唇角血迹, 叹道,“趁还有时间,朕要将背后的蛀虫们一个一个都给揪出来,还百姓一份清明。”
从宫中一路快马飞驰, 赶到东海王府,便瞧见外头围得水泄不通。
檀宗霆手下的弓兵已经准备好火箭,只等一声令下,便火海里烧死七殿下一家。
谢西楼瞧见他们耀武扬威地顶着北府军的“黑虎旗”,心头一阵火大,嘱咐身边精锐:“陛下只说了阻止内乱,可没说不许揍他们。晚上带回大营,你们好好练练。”
精锐们眼中跃跃欲试,闪着兴奋的光芒。
人人都说北府军天下第一,檀将军的兵却从不服气。
今儿晚上就叫他们知道厉害!
谢西楼的枪头挑着檀宗霆的人头,手中高举着圣旨,一声令下,那些叛军便被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