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沈氏究竟是这凤还恩什么人?
安插的眼线?见色起意?
县主没有琢磨太久,沈氏之流都是小事,眼下正事最为要紧。
“本县主来送父王的请柬,后日请军容越水澹园,届时一叙。”
她将请柬奉上。
“好。”
凤还恩并不接,县主将请柬放在桌上。
什么话也没有。
县主没想到爹爹交给自己的事这么简单。
她不肯轻易离去,又提起沈幼漓的事:“我竟想不到,一个寄住在洛家的寡妇,会有本事那么大,能攀上军容,不对,您是今日才驾临瑜南,难道说……是旧相识。”
“本官驾临瑜南是为寻先帝遗孤,郑王无诏出现在瑜南,为的何事?”
“这……听说漠林残军逃窜至此,我父王追击之下才到了瑜南,军容应该知道,我前几日遇刺的消息就是漠林军所为,军容不是在验尸吗,验出什么来了?”
郑王一点不怕那三十几具尸体留在县衙,就算验出来,知道他有不臣之心又怎么样,雍都要是真有治他的气魄,那他连河东都不会踏出一步。
“验不出什么来,看来事实确实如郑王所说,那此际何不归去河东?”
“漠林军残部仍在潜逃,还未除尽,今日能刺杀本县主,来日就能逃到雍都去,届时损了龙体就不是小事了,除恶务尽,军容再饶几日。”
怪不得让这个蠢钝的县主来送请柬,郑王确实嚣张。
凤还恩点了点头,“对了,方才你说她是寡妇?”
“沈氏?是啊,夫君早死,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
“怎么本官听到的是她嫁入洛家二房,育有二子,没听说什么守寡之事。”
县主摆手:“怎么可能,洛家二房只有一个儿子……”
她忽然顿住,而后缓缓睁大了眼睛,“不会啊,不可能……”
眼前无数画面跳过,其中疑点慢慢汇聚成旋涡,某些她不愿意相信的猜测浮现出来。
凤还恩喝了一口茶:“那就不清楚了,本官也是听说。”
瑞昭县主转身往门外走。
“县主就走了?”
“本县主要去杀了那个贱人!”
她该是还没有走远。
“本官劝县主暂歇了这个心思,雍朝杀人讲究法度,由不得县主作威作福,这天下可还不姓涂。”
瑞昭县主李菡,被赐国姓之前,郑王与她本姓涂。
“军容……说得是。”
这句说得县主头上冒汗,恢复了一点理智,那女人与眼前人也有关系,当着他的面要杀人确实不妥。
凤还恩冷眼看她拳头攥在一起,不置一词。
—
走出县衙时瑞昭县主还有几分恍惚。
她喜欢洛明瑢。
瑞昭县主一直相信,她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幼时阿爹封王,她跟着进京,那时她一生从未见过的繁华气象,可一进皇城,城外繁华又变得不值一提了,她被牵着走在宫道上,眼睛贪婪地四处看这天下最巍峨堂皇之地,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住在这样好的地方啊。
然后她就在未央宫看到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宜阳公主。
宫殿金顶之下,她的母妃如神仙妃子一般,公主不足十岁,就已经享用起无边富贵,头戴金冠,腕上各色镯子皆价值连城,也不过是哄她开心的玩物,随手碰碎也不会有人心疼,她就坐在皇帝膝上,被拿象牙黄金九工球逗着,是所有人簇拥的中心。
彼时,自己跟着父王站在最远处,还差两步就要站到殿外去了。
日头将她裙上刺绣晒出毛边,远不及公主的八幅苏绣裙金贵无瑕。
他们在这皇城之中连客都算不上,皇帝在哪儿召见,他们才能到哪儿去。
相比深宫的堆金积玉还不能尽见识完的涂菡,宜阳公主从小就能在这里长大,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是她阿爹、阿娘、兄弟姊妹……得天下之供养,过着是涂菡梦寐以求的日子。
涂菡心底涌出了十二分的渴望,她也想当个公主,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后来,阿爹将县主的尊荣捧到了自己面前,这足够她在河东说一不二,但仅河东一地百姓对她俯首帖耳,有什么意思,县主很快就腻烦了,她此生都期盼着雍都的繁华。
即便父王从来不说,瑞昭县主也知道,进京朝见时,父王的心情一定跟自己一样。
直到县主来了瑜南。
起初只是听闻禅月山寺景色极佳,闲极无聊才走一趟。
未想到在禅月寺上,她见到了妙觉禅师。
山门照雪,月有重莲。
照佛家所说,简直如劫数一般,非人力所能抵抗。
听闻这位妙觉禅师佛法精深,有“玉面菩萨”的名号,因他在寺中,这禅月寺的香火变得更旺。
看来,这和尚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劫数。
可惜了,只有她是县主,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她的,就算是和佛祖抢人,她也志在必得。
后来讲经堂中遇险,瑞昭县主躲到心上人身后时,是她此生最惶恐无助的时候,她以为一切荣华富贵都似镜花水月要消散去,眼前人却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援兵赶到,在得救那一刻,瑞昭县主奇异地感知到,她所望的一切都会成真:妙觉禅师是她的,公主之位也一样。
这般儿郎,难道不值得托付终身?
这位禅师顷刻取代了公主之位,成了她眼下最想得到的东西,比宫室绫罗更让她有占有欲。
她尽心防着所有人。
结果现在有人同她说,这个孤山寒月般的人早被别人占据,他和一个她看不起的女人做夫妻做到冒出来两个孩子,瑞昭县主怎么能接受。
只要一想到自己念念不得的人,却早与她不喜的沈氏被翻红帐,让她枕在臂中,那唇吻过别人,那手在别的女人身上流连……
肮脏!
两个肮脏的东西!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他不是高僧吗,怎么能做这种事!
瑞昭县主的心就如烈火一遍遍灼过。
可要她放弃,县主也却做不到。
看她心爱之人和厌恶之人恩爱,更是杀心难抑。
一想到杀了洛明瑢,往后世上再没这个人,她又舍不得。
县主一时觉得不过卑贱之人,不配自己动怒,都杀了就是,一时又舍不得,只想象自己现在就去洛家揭破他,看他的费心欺骗落空,看他为失去自己而痛哭流涕,甚至愿意执刀将那沈氏和儿女杀了,来证明自己才是他心中的此生不换。
瑞昭县主绝不会原谅他,转头一走了之,届时他还会像狗一样跟过来求她。
这么一想,心里才好受许多。
眼泪不住泛滥在眼眶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他站在自己面前挡住砍下的大刀,手掌流血不止,染红袈裟的样子。
为什么要骗她!
不该如此,这不是真的,其中当是还有误会!
“走,去洛家。”县主摸索上马车。
春苜为难:“王爷说送了请柬就回去,不让您在外头逗留。”
“可是不问清楚,我寝食难安!”
“县主要问什么?”
春苜不明白,县主只是进去送个请柬,怎么出来就梨花带雨的,还非要去洛家不可。
瑞昭县主将凤还恩的话说了出来。
春苜受郑王吩咐,便安抚道:“想是假的,妙觉禅师佛法精深,更该严持戒律,怎么会成亲,又有这么大的孩子呢?既然流连俗世,又在山中苦修作甚?怕是那凤军容居心叵测,故意找来那沈娘子挑拨关系,好让县主方寸大乱。”
“当真?”
“洛家不该有这么大的胆子骗您,他们又不是活腻了。”
“是,你说得不错,凤还恩那些话太过刻意。”县主当然愿意相信好话。
松了一口气后,瑞昭县主细想想,其中漏洞许多。
凤还恩既然会施饭与那沈幼漓,二人关系必非同寻常,又怎么会出卖她,引起自己的杀心呢?
前后相悖,必定有鬼。
“可我不问清楚,回去断断不得安宁。”
“县主,王爷在等县主回去呢……”
县主不敢让父王久候:“也罢,明日再去吧。”
—
沈幼漓浑然不知自己成了瑞昭县主亟待斩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头脑清醒了些,没有贸然出县衙,而是去找老春头,一块儿在后门张望,等官兵随瑞昭县主撤走,才找邓长桥借了一匹马离开。
沈幼漓一刻不敢停,踉跄着骑马往洛家赶。
身后同样有马蹄声在响,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充斥了耳膜。
凤还恩会杀了她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沈幼漓拿不准此人的心思,只能尽力往家里跑。
下马之后连缰绳都未系,沈幼漓往自己的院子去,跑动时眼前一切都摇晃得厉害。
沈幼漓吞下喉咙里的腥甜,扶住石墙休息。
凤还恩派来的人还跟在后面,也不出声,像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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