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27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表兄比他大三岁,那时候其实已到婚配之龄,表兄品性高洁,才华突出,名声在外,有不少世家高门有意和谢家联姻,但都被表兄一一婉拒了。他问表兄拒绝的原因,问是不是因为那些千金小姐,都不够优雅淑娴,不符合表兄心中的贤妻形象?

  表兄却说,他并没有想寻一个完美的贤妻,又说,他就无意情爱,无意娶妻。他笑问表兄,是不是想做一世俗家和尚,表兄在他的取笑中也不着恼,就说,也许吧,又也许哪天“开窍”了,忽然想娶妻了。表兄像对后一种可能,自己也不相信,说罢后含笑轻摇了摇头。

  然而后来到紫宸宫中,请求他下旨赐婚的表兄,却是深陷情网,不可自拔。那时的表兄,跟少年时无意娶妻相比,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表兄迷恋慕晚,定要娶慕晚为妻,表兄看向慕晚时的神情眸光,是他从前许多年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慕晚说他不懂得情爱,因为不懂得,而将这事看得太轻太轻了,是真的吗?他是否真的低估了“慕晚之死”对表兄的影响?

  难道表兄不该伤心一阵,就从中走出来,彻底放下这事吗?难道表兄真的会走不出来吗?难道表兄……表兄竟会有寻死之心?在接受慕晚的死亡后,不是放下此事,而是……自杀殉情?

  表兄不是在崖边不慎失足落下,而是以为慕晚就死在崖下的江水里,而纵身一跃,去与崖下江中的慕晚魂魄相依相偎?!

  若真是如此,那他这段时日以来,都做了些什么!他明明是为表兄好,是要为表兄铲除祸患,却到头来,亲手将表兄逼上一条死路?!

  皇帝越想越是心中惊骇恐慌,每一缕挟着暑热的夜风,在骏马的疾驰中,都似凛冽的寒刃,扑割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

  皇帝盼着谢疏临平安,盼那些探子已将谢疏临捞救了上来,然而他终于赶到榆山脚下时,探子首领却向他惶恐跪禀道:“启禀陛下,奴才等仍未找到谢大人……”

  探子首领向他磕头告罪道:“因奴才等领受的旨意是暗中监视谢大人,遂在榆山上时,为防谢大人察觉*,都离谢大人有些远,在谢大人突然出事时,拼死扑救不及,请陛下恕罪。”

  现下不是论罪的时候,得尽快找到谢疏临才是。皇帝在亲自领兵寻找前,问那首领道:“谢疏临坠崖,是他不慎失足,还是……还是他主动俯身坠下的?”

  探子首领谨慎地回答道:“奴才当时离谢大人有段距离,在夜色中看不大清,对谢大人是不慎失足还是主动坠崖不敢确定,只是……只是觉得谢大人当时的身形动作,是主动坠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皇帝闻言头脑一昏,一时间竟有些站立不稳,被侍在一旁的陈祯赶紧伸手扶住。“陛下……”陈祯担忧地望着他道,“谢大人……谢大人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对,谢疏临不会有事,不会!”皇帝强行镇定心神,目望向榆山脚下的滔滔江水,就命令众将士举火乘船,分开寻找,定要找着平安活着的谢疏临。

  这一夜,于皇帝来说无比煎熬,当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在夜色火把的照耀下,将好不容易浮起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摇荡得粉碎,当寻找始终无果,夜色与江水似将一切都吞噬干净时,皇帝的心,似也沉溺在滔滔的江水里,似被溺得无法喘气,就要窒息。

  当希望与绝望在心中反复摇摆,当恐慌与悲痛在心头来回熬煎,皇帝在船头望着漆幽无尽的江面时,忽然发觉,此时此刻的他,不就是前些时日坚持寻找慕晚的谢疏临。

  当时谢疏临的心境,应与他此时相近,然而他不过才寻了大半夜而已,就已感觉心神支撑不住,而谢疏临在日日夜夜的寻找中,岂不早就暗地里心神崩溃,虽谢疏临表面仍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恐怕心里,早就被无穷无尽的悲伤绝望,煎熬地燃成了一片灰烬。

  心如死灰,谢疏临回朝做事并不是因为心中悲伤减轻,因为看淡了慕晚的生死,而是回来为他这皇帝表弟,再站最后一班岗,谢疏临是否已想定随慕晚而去,他不忍妻子亡魂孤独冰冷地溺在江水中,他要陪伴慕晚,与他深爱的妻子生死相随。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情爱吗?所以慕晚才说,她更担心谢疏临,所以慕晚才求他,求他怜悯谢疏临,不要再折磨谢疏临……他害了谢疏临,他真如慕晚所说,害了谢疏临……亲手害死了谢疏临吗?!

  皇帝一夜悔恨交加,心神如沸,终于在翌日天色初明时,得到了谢疏临尚幸存的好消息。有士兵在沛江下游的江岸沙滩上,找到了溺水昏迷的谢疏临,探到谢疏临尚有脉搏呼吸,推测因为昨夜风大浪大,谢疏临在坠江后,幸运地被江浪冲到了下游的岸边,从而得以幸存。

  皇帝并不是笃信神佛之人,在听到这消息后,却不由在心中感谢上苍保佑。他急忙骑马赶到下游岸边,亲率士兵将昏迷的谢疏临送回谢家,并从宫中召来御医,为谢疏临诊治。

  谢夫人等并不知谢疏临坠江的事,只以为谢疏临夜里不在家中,是还不死心,还率人在京郊寻找,直到清晨圣上亲自将人送回,才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壁跪地叩首,叩谢圣上大恩,一壁都不禁哭成了泪人。

  谢疏临之父谢循虽也眼眶通红,但更气恨儿子竟为一女子寻死,竟如此不顾惜自身性命,不顾惜父母养育之恩,不顾惜谢家的门楣传承,要将谢家的香火未来,在他一人身上断送干净。

  即使圣上在场,谢循也难忍心中气恨,见谢疏临在御医施针后睁眼醒来,就要痛斥这顶顶不孝的儿子。只是没等他开口,见谢疏临醒来的圣上,就将屋内一干人等,全都屏退出去了。

  若是从前的谢疏临,即使已经病得快要死了,在见到天子驾到时,也会严守礼制,拖着病体起身下榻,向天子行面圣之礼。然而此刻醒来的谢疏临,像已毫不在乎他从前谨守的礼制,他像是人虽然被救回来了,但一颗心已然死在昨夜的沛江中,就默然地躺在榻上,安静地几乎无声无息。

  皇帝亦想痛斥谢疏临,为谢疏临竟为慕晚寻死,然而他微张口时,却说不出那些斥责的话,皇帝看着榻上面色惨白、心如死灰的谢疏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能开口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她不是还留了个儿子吗?”

  经历一夜的揪心寻找,皇帝纵无病在身,声音也是十分沙哑,这会儿开口说话时,喉咙酸疼,嗓音似被砂纸磋磨过,“那个叫阿沅的孩子,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你不是一向视如己出吗?就为那个孩子,你也不该……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该好好活着,好好教养那孩子,这样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不是吗?”

  但谢疏临对那个孩子的疼爱,像也随着慕晚的“离世”,直接随风逝去了,皇帝努力尝试劝导,然而谢疏临在他的话中,默默地阖上了双眼,似是不想看他,不想和他说半个字。

第62章

  ◎请陛下赐死我。◎

  皇帝拖着沙哑的嗓子,又是想用谢疏临“盛世太平”的理想,劝谢疏临放下与慕晚生死相随的决心,又是想用宋沅那孩子的存在,劝谢疏临担起人父之责,不可有轻生之念。他苦口婆心,挖心掏肺,劝了有个把时辰,将喉咙说得干疼,却一直是在做无用功。

  谢疏临在这个把时辰里,仍是一个字也没有,谢疏临仍是沉默阖眼,像根本听不见外界动静,像他虽仍有气息,但身体已是一具等死的躯壳,只等气息散了,魂魄也就脱离尘世的躯壳,随慕晚而去了。

  皇帝无法,只得不再浪费唇舌,先离开了谢疏临的寝堂。在寝堂外,他先看向守在庭中的舅舅舅妈,叮嘱他们不可为表兄坠崖之事,斥责表兄半句,皇帝道:“表兄需要安静休养,不能让他心神再受刺激。”

  谢夫人怎舍得斥责儿子半句,儿子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就抹着眼泪,连忙垂首道“是”。谢循虽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气恨,很想搬出列祖列宗来骂醒儿子,但在圣上的命令下,也只能恭声遵命。

  皇帝又看向了那个叫宋沅的孩子,那个他总是用来吓唬慕晚、说要剐他肉的孩子。也没什么肉可剐了,眼前这孩子同他第一次见他相比,已经瘦了好几圈下去了,这孩子已没娘了,而今,他的爹像是也不要他了。

  皇帝也不知自己是需在人前做做样子,还是心里真的浮起一点怜悯之情,抬手摸了摸宋沅的头道:“进去好好劝劝你爹,让你爹不要做傻事。”

  在回宫前,皇帝将太医和部分侍卫留在了谢家。太医留着为谢疏临调养身体,侍卫则留下来看守谢宅,不许谢疏临再回到榆山沛江做傻事。皇帝在走前留下了圣旨,最近几日,谢疏临不得出谢府半步,必须静心在家休养。

  御驾离开后,阿沅走进了谢疏临的房中。曾经爹爹娘亲都住在这里时,每回他走进房中,空气里都像荡漾着欢乐的笑声,而现在,娘亲不见了,爹爹……爹爹也差点不在了……

  爹爹先前总安慰他娘亲还活着,向他承诺会将娘亲找回来,可是……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爹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了,爹爹也像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娘亲还活着了,爹爹……爹爹甚至想去地下寻找娘亲,陪伴娘亲……

  沉重的心拖着阿沅的步子,他一壁关心爹爹,想看看爹爹这会儿怎么样了,一壁又害怕走近,害怕向爹爹问出那个问题。走得再沉重缓慢,阿沅也终究还是走到了爹爹榻前,他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爹爹,伸手小手去,抚上爹爹的面庞。

  爹爹睁开双眸,沉默地看向了他。阿沅不想再在爹爹面前哭,硬忍着喉中的哽咽,低声问道:“爹爹,娘亲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爹爹仍是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这样安静的沉默,于阿沅看来,就是爹爹的回答了,娘亲真的死了,就像之前皇帝说的,他的娘亲,已经死了。

  本来阿沅想当小男子汉,一直以来为他遮风挡雨的爹爹倒下了,那他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撑住。可是,他实在支撑不住,在必须放弃那一点希望,必须接受娘亲的死亡时,阿沅伏在爹爹身前,无声地淌着眼泪,爹爹虽仍沉默不语,但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似是在默默地安慰他。

  阿沅既为娘亲的死亡无比伤心,也为爹爹差点出事,十分自责。如果不是他不肯相信娘亲死了,总问爹爹找到娘亲没有,也许爹爹昨夜就不会跑到娘亲出事的地方,不会有到地下寻找娘亲的念头。因为他太不懂事,爹爹才无法排解悲伤,才像祖父祖母说的,竟会“想不开”了。

  阿沅愧疚地伏在爹爹身前,淌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都是我不好,在陛下跟我说,娘亲已经死了时,我就该相信的,我那时候,就该让爹爹不要再找了……。我不喜欢陛下,不喜欢他总吓我,不喜欢他像爹爹一样,将娘亲搂在怀里,可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陛下知道的事,应该都是对的,我不该不相信的……”

  阿沅在极度的悲伤和愧疚下,将皇帝对他的恐吓都忘了,抽抽噎噎地将曾在这间寝堂亲眼看到的事,说了一句半句出来。

  爹爹抚摸他的手,似因他的话微顿了顿,而后,仍是轻轻地安抚他。在他终于暂止泪水时,爹爹抚了抚他的脸颊,开口对他道:“你出去吧,我想安静地睡一会儿。”

  阿沅就听话地走了出去,想着他就守在外面,等爹爹睡醒后,给爹爹送饭送药。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他想给爹爹送饭时,却发现爹爹在内将门窗都反锁了。不仅他,就算是祖父祖母来唤来敲,也敲不开爹爹的房门,众人焦急的呼唤没有任何应答,像是爹爹……决心将他自己锁死在这间屋子里。

  皇帝在离开谢家后,就启程回宫。因一心牵着谢疏临的生死,皇帝早上都忘了让内监通知朝臣今日不朝,在回宫的路上,才想起来这事,派人去清晏殿外,将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们都遣散了。

  皇帝回到宫中时,已经接近午时了,这时间,已足够消息发散开来了。皇帝坐辇到紫宸宫附近时,见谢淑妃等在那里,谢淑妃见他御驾至,忙在道旁向他请安,着急地道:“臣妾听说兄长出事,惶恐不安……”

  不待谢淑妃问,皇帝就打断她的话道:“你哥哥他没事,朕已将他救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谢淑妃闻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叩谢圣上隆恩。皇帝对谢淑妃的谢恩,感到心中不是滋味,草草对谢淑妃说了一句,“快回清宁宫吧,别在日头底下站着”,就令侍从尽快抬辇回紫宸宫。

  回宫的路上,皇帝也一路都在担心慕晚,担心他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刚救了谢疏临,慕晚这边,在他不在时,又出事了。幸而他快步走进寝殿时,慕晚好端端地在寝殿里坐着,她倚坐在榻畔,低垂着眼眸,十分地安静,没有似他想象中泪流不止,也没有自伤自尽之举。

  静得……简直有点诡异了,静得……就像被救回来、躺在榻上不言不语的谢疏临一样。皇帝走近前去,令看管慕晚的宫人都退下,走到慕晚身边坐下,边打量着她的面容,边搂着她说道:“谢疏临没事,朕已将他救回来了。”

  将话说下时,皇帝明显感觉到慕晚的身子瘫软了些,原来她的安静,也只是强装而已。皇帝还要再安慰慕晚几句时,见她忽然站起身来,向他跪下叩首道:“请陛下赐死我。”

  皇帝经历一夜的寻找煎熬,已是身心俱疲,这时忽听慕晚有此一请,如被黄蜂尾刺狠狠地蛰了一下。他嚯地站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时,又听慕晚道:“如果陛下坚持不肯放我走,就请陛下今日赐死我,将我的尸身和遗书送到谢疏临面前,我会在遗书中请求谢疏临照顾教养我的孩子,如此他为了我的遗愿,不会有轻生之意。”

  “胡说什么!”皇帝焦躁地在榻前来回踱步,望向慕晚的目光像能喷出火来,“朕不是说了,朕已将谢疏临救回来了!”

  慕晚嗓音平静,似已然在心中放弃了生念,她静静地看着皇帝道:“这一次救了,那下一次呢?”

  “不会有下一次!”皇帝恼怒地吼了一声,却心中也不自信,谢疏临那般情形,像是仍有可能做出傻事,不过无妨,他已派侍卫看守在谢家周围,谢疏临不可能再跑出谢家,跑到慕晚的坠崖处,再纵身坠下,为慕晚殉情。

  皇帝在心中安慰自己,并怒声斥吼慕晚道:“谢疏临不会再有事了,你别想着借这事为自己盘算,谋求轻松一死或从朕这里逃出去!”

  皇帝是在撕开慕晚的伪装,剖析她狡诈的心肠,指出她所谓“求赐死”的真实目的,却在斥责的同时,不由心里发虚,他斥吼慕晚的声音越大,心里就像是越没底,仿佛……仿佛他自己也不十分信他自己的话,他不由地在想,慕晚她……是否有可能是真的爱着谢疏临?

  就像谢疏临对慕晚爱到愿生死相随,慕晚是否同样也是这般,她虽对他说了许多谎话,但是否在谢疏临的事上,她未曾说过半句谎话,她真的深深爱着谢疏临,一直以来,都并非演戏,现在,她愿为谢疏临主动去死,只求谢疏临能够活下去。

  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真的……会真心地爱着一个人吗?皇帝心中乱绪纠缠如麻时,又听陈祯在外求见,说有急事禀报。皇帝令陈祯入内,听陈祯步声急促,到他面前躬身急禀道:“陛下,谢家那边的消息,谢学士将屋子反锁封死,将自己关在了里面,不饮不食,似……似是仍有死志……”

  谢疏临是想绝食而死吗……皇帝心中惊乱时,见地上的慕晚,闻讯身子也微颤了颤,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伏地叩首,沉默地继续着她的请求。

  他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可如今仅仅两条性命而已,就像一齐逼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皇帝心中挣扎,而殿内铜漏滴水的声响,每一声都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声都像是在催魂追命。

第63章

  ◎恭喜他复得爱妻。◎

  谢家已是乱成一团,谢疏临的居室外,不仅他的父母孩子都在,谢家的管事仆役们,也都站得密密麻麻。

  谢循气急得在外大骂“逆子”,就要让仆人拿斧头砸砍木制的门窗,将逆子强行带出绑起来,看他还能怎么为一女子要死要活。

  但谢夫人拼命阻拦,跟儿子的性命相比,丈夫口中的门楣脸面等,都是不值一提的。

  室内有灯烛火石,有锐利物件,若丈夫在外命人砸门、将儿子逼得狠了,儿子等不及绝食而死,直接在内自焚自尽,可如何是好。

  谢夫人拼死不许丈夫妄动,就在屋外苦劝儿子想开些,说慕晚若地下有灵,定不愿见他这样作践自己,谢夫人也让阿沅跟着她一起劝,劝他爹爹将房门打开。

  然而屋内始终如死水沉寂,无声无息,渐渐天色已黑沉时,屋内仍是死寂的漆黑。谢夫人精神身体都已支撑不住,要瘫软时,被丈夫扶在了怀里,谢循欲将妻子交给侍女,让侍女们搀扶妻子回房休息,自己则要趁着妻子不在时,命人将反锁的门窗都劈砸开。

  但未等谢循有所动作,就有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少……少夫人回来了……”

  谢循以为自己听岔,怔看向妻子时,见妻子面上同样惊怔茫然,庭中侍立的仆人也是,个个都面面相觑,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只阿沅在一怔后,拼命地跑出了清筠院。

  夜色灯火中,阿沅竟真牵回了他的娘亲。阿沅扑在娘亲怀中哭泣,他的娘亲弯下|身子,努力地安慰他,抱他,亲吻他的脸颊。

  夜色幽茫,灯火熹微,眼前情景如梦如幻,那在夜风中飘摇的衣袂倩影,仿佛是道幻影,是归家探亲的鬼魂,并不真实存在于人间。当那身影走近前来,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看,却不敢则声,不约而同地为她分开了道路,令她走到了紧锁的房门前。

  “疏临”,她叩着门唤着丈夫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凄楚的情深,“疏临,你将门打开,我回来了,我回家来了,你不把家门打开吗?”

  死寂的屋舍内,随即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屋内人在黑暗中急走时不慎撞到些什么。

  但他的步声没有丝毫停滞,而是越来越焦急,他焦急地开锁,焦急地打开房门,却在那之后定在了门边,他望着门外站立的女子,深深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后,忽地伸出手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翌日天明时,京城中流传开一则奇闻,谢学士落水多日的妻子,那个命好却福薄的慕晚,竟然奇迹般生还,在昨夜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谢家。

  据传,慕晚亲口说,她在坠落沛江后,被一对夫妇救起,那对夫妇是隐世高人,将她带到了深山中的自家救治。

  因不欲与世俗官府有所纠缠,那对夫妇没有来京报官,而慕晚又因身体虚弱、无法下地,没办法立即自行回谢家,只能在深山里夫妇的隐居处,居住休养了多日,直到昨日能够行走,方才回到了谢家。

  奇闻传得沸沸扬扬,市井街头一时议论纷纷,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有人相信慕晚说的话,相信深山里真住着救治慕晚的隐世高人,也有人认为,那对隐世高人不是凡人,而是榆山山神、沛江水神的化身,因为谢学士心系苍生、积德行善,神仙为了奖励谢学士为国为民的善行,化身成凡人形态,救治了谢学士的妻子。

  还有人认为,慕晚所说的话,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慕晚本来已经死了,在多日前落水坠江时就已死了,但是,前夜谢学士欲为妻子殉情的举动,打动了苍天,老天爷将慕晚的魂魄放回了人间。慕晚所说的隐居高人等,只是她在还魂前所做的一场梦,实际上,她是从地府回到了人间。

  外间流言越传越玄乎时,谢府只是沉浸在慕晚归来的喜悦里。谢循夫妇虽不中意慕晚这个儿媳,但也并没有盼她去死的意思,慕晚能活着平安归来,当然是好事一桩,这样他们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就不会因为想不开,一再地想做傻事了。

  自从娘亲归来,阿沅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娘亲,生怕娘亲回来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生怕他一个眨眼,娘亲就不见了。就算已经困到极点,眼皮不停地打架,阿沅也拼命揉眼看向娘亲,娘亲捉住他的小手,温柔地劝他道:“睡吧,娘亲就守在你身边,不会走开的。”

  虽然努力抵抗困意,阿沅终究还是被困意压倒,困倦地睡着了。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因为担心娘亲生死,默默地抱着枕头淌眼泪,担心得睡着了。

  阿沅在沉入梦乡时,唇角是微弯着的,现实里有好事发生,梦里也是,梦里他和爹爹娘亲在一起,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不会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会再有分离。

  慕晚见阿沅睡熟了,将他的小手轻轻地放回了他身边,将一条轻薄的小毯子,盖在了阿沅的身上,多日未见,阿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慕晚看得心中酸楚,十分心疼。

  阿沅在家中因思念她饱受煎熬时,她在宫中也同样煎熬地思念阿沅。慕晚曾多次以为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沅了,这会儿的陪伴,于她来说,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

  被困在宫中的那些日子,是偿还旧债的噩梦,慕晚曾以为她会死在噩梦里,虽然她没有死,虽然她回来了,但是噩梦并没有结束,皇帝是放她回来了,但也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不容许她拒绝完成的要求。

  慕晚心中戚戚,抬眸看向了同样守在小榻边的谢疏临。在谢疏临刚放下轻生之念的时候,她不能遵从皇帝的命令,立即去同谢疏临说那些残忍的话,慕晚强压着心中悲楚,微笑着起身,扶搂着谢疏临的手臂道:“阿沅睡着了,我们也去休息吧,我觉得好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慕晚与谢疏临回到了他们的寝堂,虽然现在是白日,但他们二人这两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身体都已疲倦到了极点。慕晚与她的丈夫依偎在寝榻上,她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心跳声,想着若她再回来晚些,若她无法出宫,也许这颗心就不会再跳动了,心中如刀割般疼。

  慕晚不知谢疏临信不信她的说辞。当她活着回来后,谢疏临都没有问她这些时日是在哪里、是如何活下来的,着急询问她的,是她的公公婆婆。当她将事先编好的隐世高人,拿出来草草讲了一遍后,也只有公公婆婆追着细问详情,谢疏临并未发问,他就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只是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慕晚伏在谢疏临心口处,轻声道,“以后,不管我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够有轻生之念,不能够做傻事,答应我,好吗?”

上一篇:心机美人翻车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