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皇帝最恨被人钳制,登时气得发笑,冷笑着反问慕晚道:“怎么,你以为朕会因为你怀孕,就放你一马吗?!你也不自己想想,你配给朕生下皇子、公主吗?配吗?!”
气恼地冲了慕晚一句后,皇帝见慕晚垂下眼帘,不再问说什么了,只是漆黑的眼睫微微地颤动着,像是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最会……最会做这种可怜模样!明明是她将他和谢疏临,都逼成现在这副模样,却好像她最无辜可怜!
皇帝心中恼恨地想了一通,又看慕晚安静地垂眼站在那里,在身形不动之时,愈发显得瘦影娉婷、弱不胜衣,腕上戴着的一只玉镯,似是随时都能滑落她纤瘦的手腕,摔在地上。
不管她装模作样地有多厉害,但单看这副身子骨,确实是有几分楚楚可怜,她这副清瘦柔弱模样,哪里像是能吃得消十月怀胎的样子!
皇帝本不想就慕晚的孕事多说,但在心中恼火挣扎许久后,还是几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朕赐下的补品,你必须得用”,微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朕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谢疏临。”
自是为了谢疏临,若那些“补品”如她料想,真实效用与保胎安胎完全相反,她吃下后流了产,在皇帝眼里,她和谢疏临和离的障碍,也就没有了,慕晚垂着眼,心中一片寒凉。
本来她还只是怀疑补品有问题,在陪婆母来昭灵寺前,她从盒中取了点燕窝阿胶,用帕子包着,悄悄交给云琴,让云琴避着人,去外面找个大夫,询问帕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何效用。
不用回去等云琴禀报,单听皇帝此刻这些话,怀疑就似已经坐实,已然沉甸甸地落在她心底,慕晚在皇帝的命令下,轻轻地“是”了一声。
天色初黑,云琴在黯淡的夜色中,急匆匆地回到了清筠院,衣袖里携着的那包燕窝阿胶,像是一团烧得滚烫的热炭,烫得她步伐飞快,心灼如火,恐慌至极。
云琴着急面见夫人,也不等通报,就急着往屋里走时,差点撞上了要出门的谢大人,她连忙顿住脚步,屈膝行礼,却因动作太急,径将袖里那包燕窝阿胶甩了出去,甩在了谢大人面前。
【作者有话说】
皇帝:先背一口小小的锅,后面再背一口大大大锅
第74章
◎她自己死去,正是一了百了。◎
谢疏临从官署回来后,见妻子不在清筠院中,便心中有些不安。既知晓妻子过去与陛下的渊源,知晓陛下对妻子的报复与杀心,谢疏临甚是担心妻子的安危,回来见不到妻子,就不免担心妻子是否出事。
好在阿沅告诉他说,娘亲是和祖母一起去昭灵寺祈福了。昭灵寺是京中有名的寺庙,离谢家并不远,谢疏临在清筠院中等了又等,见天色已经入夜,妻子母亲还未归来,就让阿沅先去吃晚饭,自己打算亲自去昭灵寺接人。
但谢疏临才刚走出房门,就差点被侍女云琴迎面撞了上来。云琴是妻子带到谢家的侍女,素日做事一向稳重,今日这会儿不知怎的,步伐惶急慌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云琴惶急地刹住脚步,忙向他屈膝行礼时,因动作幅度太大,不慎将袖中的一团物事甩了出来。原先包扎好的帕子半空中甩散开,帕子轻飘飘下落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前的砖地上。
谢疏临垂目看去,见是几片燕窝与阿胶,在微一怔愣后,旋即明白了几分。谢疏临立即命云琴起身进来并将房门关上,自己弯身将那几片燕窝阿胶拾回帕中,坐在灯旁仔细察看。
这几片燕窝阿胶品质极佳,应是来自昨日宫中的赏赐,云琴是妻子最信得过的侍女,是不是妻子怀疑赏赐有问题,让云琴包了几片燕窝阿胶,到外面找大夫悄悄察看?看云琴回来时十分异常的惶急表现,察看结果恐怕令人心惊。
谢疏临就将心中猜测,向云琴问出。虽然夫人嘱咐她小心行事,不可被任何人知晓,但谢大人是夫人的丈夫,且这世上,也只有谢大人能够保护夫人了,云琴在微一犹豫后,就出于对夫人安危的担忧,将事情对谢大人全盘托出。
灯光打落了半边阴影,谢疏临捏着帕中的燕窝阿胶,问云琴道:“外面大夫怎么说?”微一顿,又立即接着问道:“这些燕窝阿胶里,是不是掺染了能让人流产的药物?”
圣上是谢大人的表兄,淑妃娘娘是谢大人的亲妹妹,圣上和淑妃娘娘一同赏下的补品,不该是出于对谢家的恩赐吗?夫人今日让她悄悄出去办这件事的时候,云琴心里十分疑惑,当办完之后,她心里吓坏了的同时,更是添了惊疑万分,她不明白圣上和淑妃娘娘为何要害夫人,夫人腹中怀的是娘娘兄长的孩子,而圣上当初亲自赐婚,他二人为何想要置夫人于死地呢?!
云琴半点都想不明白,只是为夫人的可怕处境,担忧地快要哭出来了,她含着眼泪向谢大人轻摇头道:“不止有让人流产的药物,燕窝上面,还洒了砒|霜……”
本来站着回话的云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谢大人磕头恳求道:“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夫人!宫里……宫里一定是为什么事误会了夫人,您一定要为夫人辩白清楚,为夫人求求情,只有您能救夫人了!夫人……夫人不能死,夫人腹中可还怀着您的孩子啊!”
谢疏临将帕子攥紧在手里,咬牙沉默片刻,令云琴起来,吩咐她道:“去将那些补品盒子,悄悄处理干净了,换些正常的燕窝阿胶,不要被任何人看见你做这事,也不许同任何人说这件事。”又道:“将眼泪擦干净了,安静些出去,不要冒冒失失的,让人看了疑心。”
云琴自然知道此事厉害,连忙答应下来,抬袖将眼泪擦干,努力让自己神色如常。在要离开去更换补品前,云琴忍不住又哀求着问了谢大人一声:“大人,您会救夫人的,是吗?”
宫里既对夫人有杀心,恐怕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云琴担忧地望着谢大人,见谢大人起身将那包有毒的燕窝阿胶收了起来,听到谢大人背着身轻轻地说了一句,“自然,哪怕……要我以命抵之。”
这日谢夫人祷告完毕时,天已入夜,她不想饿着儿媳和儿媳腹中的孩子,就与儿媳先在昭灵寺中吃了顿斋饭当晚膳,之后再一起乘车回谢家,又亲将儿媳送回了清筠院。
谢夫人腿脚乏了,在清筠院里坐歇时,让清筠院的小厨房炖碗燕窝羹,就用宫里赏赐的上品燕窝来炖,谢夫人说儿媳晚饭吃的斋菜太素了,今日身体滋养不够,得好好补补。
谢夫人握着儿媳的手道:“你现在太瘦了,要是不尽快将身子养好,以后肚子月份越大,身体越遭罪。平时的恶心疲惫,是可以忍一忍,但万一到生产的时候,你的身子还跟不上,到时候就要遭大罪了,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转一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谢夫人絮絮叮嘱了一些养身的事后,小厨房的仆妇手脚麻利地将燕窝羹捧送来了。谢夫人要在走前看着儿媳喝下这碗燕窝羹,她见儿媳动作犹犹豫豫的,以为儿媳是因为怀孕没胃口而不想吃,耐着性子劝道:“快用了吧,燕窝对孕妇和胎儿最是滋补,而且还能缓解孕吐,你用一些,对身体大有裨益,娘还能骗你不成?!”
从昭灵寺回来后,婆母一直陪在她身边,慕晚还没机会和云琴单独说话,此时捧着手里这碗燕窝羹,对望着婆母关切的神情,正不知要如何推拒时,见谢疏临低身劝她道:“喝了吧,无妨”。丈夫的手轻轻地按在她肩上,又轻轻说了一声:“无妨。”
慕晚对望着丈夫的的眸光,忽地明白了什么,隐忍着心中无尽担忧,将这碗燕窝羹慢慢地用完了。谢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后,满意离去,慕晚同丈夫走进内室中,见丈夫将她早间用帕子包着的燕窝阿胶拿了出来,轻道:“上面洒了砒|霜,他要你一尸两命。”
这已在慕晚意料之中,她心中没有为此有更多的恐慌,而尽是涌满了对谢疏临的担忧。她让云琴悄悄去查,就是不敢让谢疏临知道补品可能有毒的事,怕进一步刺激了谢疏临,可是谢殊临还是知道了……慕晚担心地看着谢疏临,见谢疏临眸中阴霾深不见底,道:“我必须要和陛下谈一谈。”
补品有毒一事,是给予谢疏临的沉重一击,他深感后怕,责怪自己低估了陛下的报复与杀心,如果不是妻子留了个心眼,如果他二人都未曾疑心,妻子今晚就吃下有毒的燕窝羹,此刻他面对的,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谢疏临轻握住妻子的手,犹有余温的夏夜里,妻子的手却是凉的,同她眸中颤闪的恐慌,似浸在冰水里。慕晚最怕听谢疏临这句话,最怕谢疏临拿遗诏去为她搏生路,她急切地同谢疏临摇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我们……我们走就好了,我们离开京城,带着阿沅一起离开,走得远远的……”
“可是你有孕在身,身子又弱,经不住长途跋涉”,谢疏临道,“而且,如果一朝天子想杀一个人,那人走得再远也无用,天下间不会再有任何安全之地,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天子的旨意下,天涯海角也是杀机四伏。”
谢疏临抬手抚上妻子的脸庞,想抚去妻子面上的惊恐与担忧,他轻吻了下妻子的眉心,道:“走是无用的,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全,只有让他知道,让你死亡的代价,只有他知道,如果你死了,就会有让他皇位不稳的消息流出,他才会有所顾忌,他想做个在史书上留名的明君,他定然不想在生前身后永远背着得位不正的名声,他会为此收敛顾忌,为此放过你的。”
谢疏临决心已定,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御赐的补品还只是明招,在他还未察觉的地方,是否正杀机四伏?一朝皇帝想杀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也许妻子在喝茶时、在歇息时,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皇帝的杀心中。
谢疏临猜测皇帝原本的计划,应是在放慕晚归家后,令慕晚与他和离,在他对慕晚不管不顾后,再对失去谢家庇佑的慕晚实施报复。然而慕晚怀孕的事,可能加速了皇帝的杀心,如慕晚所说,皇帝绝不容许她玷污皇家血脉,皇帝决定将慕晚连同她腹中孩子一同除掉,就算那孩子也可能是他谢疏临的,但对于慕晚的痛恨,已让皇帝不在乎那种可能。
不能再拖延,谢疏临决定明日就面圣挑明此事,慕晚在苦劝不得后,只得苦求谢疏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试着劝一劝陛下,也许陛下会被我劝通的,你别着急……”
谢疏临不认为妻子能劝皇帝放下杀心,也不敢让妻子单独去宫中面见皇帝,他怕妻子从此一去不回。但在妻子的一再恳求下,在妻子的滢滢泪眼中,谢疏临最终只能道:“我们一起见陛下……任何事,我们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慕晚这时候,只能够拖得一时算一时,她含泪轻点了点头,似是认同了谢疏临的话,但沉默着依伏在谢疏临身前时,却在万般绝望之中,心中悄然浮起了死志。
既然她定会死在皇帝的报复中,早晚会死,为何要在死前,将谢疏临牵扯到危险的境地中……倒不如她自我了断,在谢疏临拿出遗诏之前,如此皇帝的恨断了,谢疏临也不会引火烧身,她自己死去,正是一了百了。
第75章
◎慕夫人身中剧毒,性命堪忧。◎
从前在慕记绣馆时,娘亲常在他睡前,唱歌哄他睡觉,但自从娘亲嫁给谢爹爹后,娘亲像就没有那么多空暇了,只偶尔会在他睡前过来,陪他说一会儿话,在他渐渐发困时,唱一首他喜欢听的童谣,让他在动听歌声的陪伴下,进入甜美的梦乡。
阿沅本来以为娘亲今晚不会来的,因为娘亲怀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更加需要好好休息。但娘亲竟然来了,就像从前一样,坐在他的榻边,温柔地看着他,娘亲不止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娘亲同他说了好多好多,细致地深入他的日常,叮嘱他日常吃穿住行,像要在今晚,将一世的叮嘱都说出来。
娘亲从前也从来不主动提他生父的事,但今晚,娘亲竟然破天荒地提了,尽管娘亲只是说:“往后,不要再想你生父的事了,没有必要,那个人不需要你这样记挂,以后,你只当谢爹爹是你生父就是,他会好好地照顾你,陪着你长大,你也要听他的话,长大后好好孝敬他,不要做让他伤心的事。”
阿沅本就是这么想的,他但凡有何事,都是谢爹爹呵护他、疼爱他,比起那个未曾谋面的虚无缥缈的生父影子,他早在心里将谢爹爹当成了他的亲身父亲。
阿沅躺在榻上,朝娘亲乖乖地点头,将娘亲说的所有话,都答应了下来。娘亲微笑着看他,温柔的目光像是月光流连在他身上,娘亲问他:“之前娘失踪的时候,阿沅是不是很害怕?”
阿沅点头说“是”时,娘亲俯下|身来,抚摸着他的面庞道:“可是我的阿沅很坚强,没有被可怕的事情击倒。”
阿沅在娘亲的夸赞下,笑出了两个小酒涡儿,他向娘亲表决心道:“我以后会更加坚强,不害怕任何困难。”
娘亲温柔地笑道:“就该这样,不管发生何事,阿沅都要勇敢坚强地渡过难关。”
阿沅嘻嘻地笑着,央求娘亲唱歌给他听,娘亲问他想听哪首歌,阿沅想了想道:“我想听娘亲唱给我听的第一首歌,娘亲什么时候第一次唱歌给我听?”
娘亲道:“在你刚满月的时候,娘抱着襁褓中的你,唱了一首江州的小调,叫《月儿明》。”
轻柔和美的曲调,似月色下潺潺流淌的清溪,温柔地拂绕在孩子的床帷间,为他驱散夏夜的闷热,为他引来甜美的梦境。阿沅在歌声中渐渐地阖上了双眼,慕晚将她牵着的小手,放回了孩子身边,弯下|身,最后一次轻轻地吻了吻孩子的脸颊。
刚生下阿沅时,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孩子,她生他完全是为了自保,且是通过那样龌龊肮脏的方式。可是孩子天生依恋她,别人抱他就哭,眼睛转看向她时就停止嚎啕,小小的手抓着她的手指,明明只是个孱弱的婴儿,却用力攥抓得紧紧的,像是要一辈子都不与她分开。
在孩子满月那天晚上,她抱着襁褓中的他,在他对她笑时,低下头,第一次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她为他唱了第一支歌,她在心中想定,不管这孩子出世的缘由来历为何,她都爱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她是他的母亲。
其实这些时日的陪伴,已经是向上苍偷来的,本来她会直接死在紫宸宫中,不能再回来看孩子一眼,也不能同他说告别的话。她该知足了,她该一个人去将旧事处理干净,不能让旧事连累她爱的阿沅,连累她爱的谢疏临。
慕晚最后看了阿沅一眼,吹熄了榻边的灯,将这间寝室的门关上,走向了阿沅的小书房。幽寂的深夜里,她在灯下铺陈纸笔,援笔写下这一生最后的话语,对阿沅,对谢疏临,还有紫宸宫中的皇帝陛下。
夜已深,但紫宸宫的寝殿中,皇帝犹未睡去。御帐内光线幽微,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什么都看不分明,白日里帐顶繁复精美的锦绣龙纹,这时候模糊得似一团又一团的乱麻,在皇帝久久无法入睡时,全都堵在他的心间。
皇帝心烦意乱,为慕晚怀孕,为慕晚与谢疏临仍未和离,为谢疏临就要携家眷离京。棘手的事一件件,却一个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尽管他心里清楚,真要解决,就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人就好了,要么杀了慕晚腹中的孩子,要么连同慕晚一起杀了,困局将迎面而解,他也从此不用再为这些事烦心,不用再被慕晚这个人折磨,一了百了。
他总不肯,并且总有很多的正经理由,或是他的报复还不够,现就杀了慕晚太便宜了她,或是他的隐疾还没好,慕晚还没到死期,对他还有用,或是慕晚可能怀着谢疏临的孩子,他不能对谢疏临的孩子下死手……
一个又一个的理由,似是压住了他的杀心,又似是将他的心掩埋了起来,让他自己也看不清。皇帝在幽色中心烦地翻了个身,手臂一空时,心中烦乱更添一层。
慕晚不过就在这张床上睡了几夜而已,却叫他念念不忘,从慕晚回到谢家后,他就不习惯孤床冷枕,不习惯他手臂间空落落的,不能搂着他想搂的人。虽然慕晚在这张床上时,也常惹得他心中气恼,但他就喜欢将她按在他身边,不管她情不情愿。
明明慕晚总会叫他心中恼火,他却总想见她,明明慕晚今天就在昭灵寺将他气到不行,他这时候却还在想她。皇帝烦乱地将双手枕压在头下时,脑海中又浮现出慕晚那副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样子。
皇帝这时想得牙痒痒,当时在昭灵寺也看得牙痒痒,为明明是慕晚自己祸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却总是这番姿态,好像都是别人在欺负她的样子。
明知现在这死局,连他都解不开,他还是因心中气恼,在离开昭灵寺前,冲慕晚撂了一句狠话,让她今天回谢家后,必须有所行动,必须在明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他也就是图一时口舌之快罢了,慕晚这女人,看着柔弱温顺,实则胆大叛逆,自从发现慕晚的真面目后,他都不知同她撂了多少狠话了,慕晚每回都唯唯诺诺应下,然而过后总是不执行,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为她自己推脱,而且每个理由单摆出来时,还都看着很正经,活脱脱地天生反骨。
这副反骨,恐怕到死都不会折下。皇帝无奈地在心里生着闷气时,又想起今日慕晚看他的最后一眼。当时他撂下那句狠话,就要从后门走时,慕晚微抬眸子,无声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幽凉得似是沉在古井里的井水,在炎炎夏日里,带着异样的寒意。
那异样的寒意,似在这深夜里,暗暗地侵入他的肌肤、他的心里,令他心中忽地泛起些莫名的不安。皇帝辗转反侧许久,也不能抛却乱思,不能产生睡意,就坐起身来,要下榻出去走走时,先有惶急的步伐到了寝殿门外,陈祯焦急的嗓音在外禀道:“陛下,老奴有急事禀报!陛下,谢家出事了!”
皇帝就趿鞋下榻,擎灯大步走向殿门,将门打开,问道:“谢家出了何事?”
问着时,皇帝心里想的是,可能是清筠院两夫妻吵架吵出了什么事,毕竟现在的谢疏临,应该只是在为孩子忍耐慕晚,谢疏临现在应是极其厌恨慕晚,但凡有点火星,谢疏临心里的愤恨就有可能压不住,谢疏临……不会对慕晚动手吧……
皇帝为此想得心一揪时,听陈祯急道:“陛下,慕夫人身中剧毒,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皇帝听得一怔,一瞬间像听不明白陈祯在说什么,他身形僵定在门边,唇齿像粘滞住了,启齿艰难,“……你说什么?”
陈祯以为圣上没听清,再次急禀道:“陛下,据眼线急报,慕夫人身中剧毒,性命堪忧。”
骤涌的复杂心绪刹那间如倾江倒海,皇帝心中涌起巨大的震骇,却也不知在震骇什么,只是脱口就道:“……传太医……”皇帝唇角不由微微颤抖,擎着灯烛的手似要失去力气,嗓音却陡然急高,似利刃要划破深浓夜幕,“速传太医到谢家!”
见圣上匆匆披了衣裳就往外走,似要同太医在这深夜时候一起到谢家去,陈祯深感不妥,他开口要劝,但看夜色中圣上目光急灼、面寒如霜,又将想劝的话都咽了下去。在慕夫人的事上,圣上是听不了劝的,若是劝言有用,圣上当初就不会踏进梧桐院,今天也不会和慕夫人走到这般地步。
在赶往谢家的路上,皇帝向陈祯细问详情,陈祯却也没有详情可禀,事情来得突然,眼线飞马速递的话,也只有寥寥几句,陈祯只能将已知的消息,都禀报给圣上,“……据报,子时一刻左右,清筠院里突然人声嘈杂、灯光亮起,院内侍女急奔向外传唤大夫,说是慕夫人服下了砒|霜……”
皇帝越发用力鞭马,夜色中马蹄飞踏如雨,每一声都重重地踩在皇帝心上,皇帝浑身发冷,在夏夜里忍不住地打寒噤,昭灵寺中慕晚看他的最后一眼,不停在他眼前浮现,她眸中的寒意似钻渗进了他的心里,冻出了一个冰窟窿,无限地扩大。
砒|霜有剧毒,若达到一定剂量,服下后半个时辰甚至盏茶时间就可致死,皇帝将马越鞭越快,想尽快赶到谢家,却又骇惧,在踏进谢家时,看到慕晚的尸体。
第76章
◎她不可以死!◎
为何骇惧?他不该直接松一口气吗?他不是心里一直清楚,只要慕晚一死,诸事就一了百了,谢疏临不会被祸害,他也不会继续被慕晚暗中折磨吗?!
明明应该感到解脱,却为何心急如焚、心中惊痛如绞?!是他觉得慕晚死得太容易,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还是他为失去这味药引,感到可惜?
不……似乎都不是……在听到慕晚中毒、性命堪忧的消息时,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在想,慕晚不能死,她不可以死!
那时他心中唯有此念,此时亦是!皇帝无暇在此时追根溯源,只是在夜色中拼命策马前行,将随行的内监侍卫太医等,都远远地甩在身后。离谢府尚有一段距离时,皇帝就已飞身下马,步伐如飞地走向谢家大门。
此刻谢家内部如兵荒马乱,夜半时分,大门旁的角门犹开着,为着方便仆从大夫出入。皇帝这时候一点时间都忍等不得,顾不得摆明身份、令开启正门,就以九五之尊的是身份,从角门大步走入。
看守的门子见忽然有人闯进,欲要拦时,又是被那人凝重气势震慑住,又是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一晃神间,那人已进了谢家、身影远去了。旁人责他乱放人进来,就要追时,门子一边拦着,一边面上也是困惑迷茫,“……等等……好像……好像是陛下……”
平常幽静的清筠院,在这深夜时候,步声杂乱、灯火通明。谢循人在屋外,着急地守等消息,谢夫人等则守在慕晚的寝堂中,看大夫为昏迷的慕晚施针灌药,忧急得五脏如焚。
本来因为白日礼佛疲惫,这深更半夜的,谢夫人已经入睡了,但她没睡多久,就被丈夫给推醒了,丈夫说清筠院那边在找大夫,儿媳妇好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