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秦炳攥攥拳头,胸闷地道:“两个。”
杀了一个就吐了,被亲兵们护在后面,缓过来后终于找准时机又杀了一个带着伤的。
兴武帝勉励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并不会为此生气,刚刚他那话绝非糊弄这些年轻人。
随着他的视线一一落在后面的年轻子弟脸上,几人依次报起数来,有一个的,有三个的,到站在秦炳最右边的张肃开口前,最多的是五个。
兴武帝始终保持同样的笑容。
轮到张肃了,张肃不着痕迹地扫眼小公主的战甲,垂眸道:“十一。”
兴武帝眼中的神采明显一变,大赞道:“好啊,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当年朕第一次冲锋时也只杀了十七人,可那时候朕都快三十了,肃哥儿才十五就有这样的本事,朕看你将来的战功还要超过你父亲!”
夸到这里,兴武帝看了眼太子。
秦弘便也夸了张肃一顿。
张肃只道“皇上谬赞”,既不为此沾沾自喜,也没有多言谦虚。
兴武帝还有别的事,带上太子走了,让庆阳兄妹俩留在这边与他们二哥、张肃叙旧。
秦炳还在为自己的战绩难堪,不想在人多的地方,提议道:“我带你们去兵舍看看?”
秦仁:“好啊,二哥打了一晚也累了,咱们去里面坐着说。”
秦炳转身在前面带路。
秦仁抬脚跟上,庆阳看向原地不动的张肃:“走……”
刚说出一个字,小公主的视线突然顿在了张肃左披膊与左护臂中间没有任何铠甲保护的肘部一带,他战甲里面穿的是一件粗布袍子,如今他左肘上面的布料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破裂的衣料边缘带着血。
眼看着小公主眸中浮起水色,张肃忙道:“皮外伤而已,已经敷过药了,殿下不必担心。”
庆阳不信,要他伸出胳膊。
张肃还算配合地伸出来。
秦仁跟着妹妹一起凑过去,透过破裂的衣料,看到里面染了一层薄红的白色纱布。
秦仁:“……”这也看不出伤口到底严重不严重啊。
秦炳见弟弟妹妹都那么关心张肃,故意道:“别听他说得轻飘飘的,其实那一刀都砍到他骨头了……”
秦仁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左臂都跟着疼了。
张肃没理会两位皇子,见小公主真的落了泪,他急着道:“二殿下逗殿下玩的,真的只是皮肉伤,殿下若不信,到兵舍后我可以解开纱布给殿下检查。”
庆阳听了,拿袖口擦擦眼睛,再狠狠瞪了二哥一眼。
秦炳怪不是滋味的:“我若受伤,你会哭吗?”
别看妹妹二哥二哥喊得亲,秦炳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跟张肃同时掉进水里,妹妹八成会先救张肃,他们这群兄弟姐妹里,最多只有三弟能排在张肃前头。
庆阳:“我不喜欢这种晦气话。”
秦仁就推着秦炳往前走了。
作为皇子,秦炳单独得了一间兵舍,但他硬点了张肃陪他,所以能睡十来个小兵的大通铺上摆了两个相隔甚远的铺盖卷。
兵舍简陋,窗户关着,憋了一屋子的血味儿与另一种难闻的气息。
秦仁打开一扇窗,再掏出一张手帕铺在炕边,叫妹妹去坐。
庆阳:“二哥跟张肃坐吧,我骑了一路的马,更想站着。”
秦仁闻言,收起帕子,两个兄弟还不配垫这个。
秦炳直接躺炕头了,张肃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前,简直就像二皇子的侍卫。
庆阳实在受不了屋里的臭气,让三哥陪二哥,她叫上张肃出去了。
左右的兵舍里住着一些伤兵,狭长的过道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庆阳问张肃:“我想去城墙上看看,你的伤……”
张肃:“无碍,只要不动左臂便可。”
庆阳:“那你走前面。”
关城两侧各有一条通往长城上面的石阶路,从山脚到城墙顶部约有四丈来高,两侧的山体宽厚却并不陡峭。
庆阳的视线投向远处,知道胡兵是怎么破城的了。战马越不过这样的山体与城墙,一两万的胡兵完全可以被守城的士兵用弓箭挡住,但如果来的是七八万甚至十几万的胡兵,这些悍兵完全可以凭借兵力的优势冲上城墙,再从里面打开关隘让骑兵通行。
上了长城,外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血色从关隘前方的地面一直延伸到无法辨认的远处。
庆阳看向身后,皱眉道:“为何站那么远?过来。”
张肃扫眼不远处值岗的守城兵,走到城墙根处,但与小公主保持了一臂的距离。
庆阳指着外面问:“你们在哪拦截的胡骑?”
张肃:“二十里外,太近的话他们来时可能会有所察觉。”
那就看不到了,庆阳侧身,视线在张肃永远都是那么平静的脸上打转,等张肃又要往另一边偏了,庆阳才问:“昨晚杀敌时,你怕不怕?”
张肃沉默片刻道:“来不及怕。”
张家男儿世代为将,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他们刻在骨血里的职责,所以张肃不允许自己畏缩。
庆阳听懂了,但还是敬佩道:“第一次上战场就杀了十一个敌人,你真厉害。”
她不知道杀几个才算多,但她相信父皇对张肃的夸赞。
张肃偏头,看到温和的晨光照亮了小公主的脸,她仰头看着他,唇角翘着,眼睛里也带着笑。
小公主穿着一套蓝缎战甲,男装打扮,却依然是他熟悉的小公主。
正是因为这份熟悉,张肃才问了出来:“殿下,会不会怕我?”
庆阳困惑:“怕你什么?”
张肃垂眸,对着墙头一处血迹道:“我杀了十一人。”
那些人是敌兵,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在皇上面前报出这个数字时,张肃就担心过会吓到长在宫里的小公主。
庆阳:“……你杀的敌兵越多,我们的将士活下来的就越多,我只会夸你,不会怕你。”
张肃再次去看小公主。
小公主朝他笑笑,似是怕他不信。
张肃信的,或许在小公主为他的刀伤落泪时,他就该放下这层顾虑了。
第55章
九月十二, 定国公邓冲、威远侯孟极、凉州副总兵侯万中追击西胡逃兵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奉旨从朔州带领三千骑兵拦在西胡退兵之路的参将齐阊, 这时一直留在兴武帝身边的众将领才真正看明白帝王伐胡的全局部署。
两军前后夹击,再度击杀四万余胡兵,活捉左将军博尔木,右将军不甘被俘横刀自尽。
自兴武帝开国,西胡号称有三十万精锐骑兵,连续侵扰西北边境长达九年,如今一役便折损十八万余,可谓元气大伤。
将士凯旋,兴武帝在武威大营犒赏三军,当晚在总兵府设宴为众将领接风洗尘。
庆阳最喜欢吃这种庆功席了, 因为能亲眼领略立功将领的风采,也能听到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
去战场慰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要穿战甲,来吃席庆阳便是小公主的女装打扮了, 迎着凉州众将领意外的视线, 庆阳神色如常地跟着三哥一起落座, 她坐的还是挨着威远侯孟极的外侧。
名将们席位靠前,像雍王世子秦梁、驸马傅魁都得往后靠,只能排在年轻小将们的前面。
从庆阳的位置,能看到斜对面的堂哥秦梁, 秦梁旁边是邓冲的长子邓坤, 跟着便是张肃二哥张恒,年仅十五岁的张肃与张恒中间还隔着两个人。
“皇上,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以前总听人说胡人骑兵悍勇难对付,这次一看他们也就那样, 没外面夸得那么玄乎。”邓冲灌口酒,很是得意地道。
兴武帝:“胡骑确实悍勇,但他们最难对付的是来无影去无踪,朝廷不发兵就只能被他们侵扰,发兵了可能深入草原千余里地也找不到胡人的踪影,这次能引他们入关乃是百年难遇的良机,但胡人吃过一次当,以后自会变得聪明起来,所以我们依然不能存轻视之心。”
邓冲:“反正我不怕他们,只要皇上一声令下,我愿领兵杀到他们老窝去!”
兴武帝笑了笑,他这次伐胡的目的是让西胡称臣纳贡,只要西胡肯降,他无意再与西胡交战,中原百姓才太平九年,国库也无力支撑长久的战事。
喝着聊着,有人提到了袁兆熊。
邓冲嗤道:“在凉州当九年土皇帝就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了,居然还敢造反,要不是皇上铁了心伐胡,这次我一个人带兵就能把他给砍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次也算为皇上伐胡立了些功劳,倘若没有他们一家人的血,芦河镇外的战场未必能伪装得那么像。”
庆阳忽然就没了胃口,偏头去看三哥,就见三哥呆呆地看着邓冲的方向,随即脸色陡变,捂着嘴跑出去了。
庆阳没动,再去看二哥。
秦炳抓起酒碗仰头灌了起来,因为碗举得太高,酒水流到了他脸上,再从眼角额头淌了下来。
邓冲还在笑三皇子不如小公主顶用。
兴武帝喝住他:“行了,虽然袁兆熊晚年犯了糊涂,但他依然是朕的开国大将,后罪不掩前功,你尊重些。”
邓冲这才闭了嘴。
宴席继续,秦仁迟迟没有回来,就在庆阳考虑提前离席去瞧瞧三哥时,忽听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庆阳皱眉看去,就见邓坤一手抓着被他砸在桌子上的酒坛,身体歪向旁边的张恒,不悦道:“我诚心诚意地敬你酒,你偏不喝,张恒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张恒坐姿端正,淡然解释道:“张家祖训,除非皇帝赐酒、婚宴陪客,否则任何宴席张家子弟饮酒都不得超过九盏三碗,方才世子已经连劝我三碗,剩下的酒恕我不能奉陪。”
邓坤:“什么狗屁祖训,你……”
兴武帝:“邓坤!”
邓坤一个激灵,立即离席,远远朝主位拱手:“臣在。”
兴武帝:“朕设宴是给你们庆功的,不是看你撒泼的,再敢耍酒疯,出去。”
邓坤脸色涨红,跪下道:“臣有罪,臣再也不敢了。”
兴武帝嫌弃地摆摆手。
邓坤臊眉耷眼地坐了回去,再没往张恒那边看,倒是邓冲伸着脖子往小辈们那边瞧了好几眼。
“父皇,我去看看三哥。”庆阳离席道。
兴武帝颔首。
庆阳在后院东厢找到了白着脸躺在榻上的三哥,福安刚端了一盆水出去。
秦仁见妹妹平平静静的,问:“你早知道了?对,拔营那天早上你也吐了一场。”
庆阳:“都过去了,别想了。”
秦仁一手搭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被袁兆熊连累的,希望袁崇礼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别再遇到这种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