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兴武帝拿起一封折子,一边翻开一边道:“你是想说她私逃出宫的事吧?是三皇子协助她出宫的,朕已经狠狠训斥过他们了,本来朕想送麟儿回来,可她舍不得朕脸都哭紫了,朕实在不忍心,就又纵了她这一次,还好这一路她都挺乖的,没给大军添乱。”
严锡正也不信三皇子有那么大的本事,禁卫森严,小公主想要顺利出宫,肯定离不开禁卫司的配合,樊钟与禁卫司又听谁的呢?
严锡正直言道:“皇上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公主,纵得公主的心越来越大,皇上就不怕将来一座小小的公主府装不下公主的雄心大志吗?”
兴武帝突地停了手中的朱笔,抬头看向严锡正。
严锡正微微弓着身子,目光却不卑不亢,他是臣子,理该谏言更正皇帝的不妥之举。
兴武帝:“这话不是你第一次说了,朕倒想问问,你觉得麟儿有什么雄心大志?”
严锡正不假思索:“公主干政!”
兴武帝敛笑:“确实,后宫不得干政,可朕的麟儿干政了吗?”
严锡正:“此时没有,不等于将来不会,所以皇上才要防微杜渐。”
兴武帝:“好一个防微杜渐,如果朕连自己才九岁的爱女都要严防死守,那朕是不是也要防着朕的儿子们妄想取朕而代之,防着朕的两位丞相专权,防着朕的满朝文武结党营私谋逆造反?”
帝王语气平静,仿佛是在列举几件确实有可能发生的事,但那一句句话却似惊雷落在了严锡正的心头,惊得他慌忙跪下,叩首道:“臣万万不敢有专权之心,还望皇上明鉴!”
兴武帝:“好啊,轮到你自己你倒是信誓旦旦了,那麟儿才九岁,她只是好学而已,只是想着如何做一个上能辅佐父皇皇兄下能关爱百姓以身作则的公主而已,你为何非要置她于险地?”
严锡正冤枉,仰头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
兴武帝:“你担心,你担心就能把麟儿往坏了想吗?那朕也要因为各朝奸臣当道的前车之鉴整日猜疑你们这些臣子吗?”
严锡正垂下了眼帘。
兴武帝一拍手里的折子,站起来道:“今日朕明告诉你,朕相信你会是朕的贤相,朕也相信朕的麟儿将来会是一个贤德的公主,朕既不疑你,也不会疑麟儿。当然,朕也未必能事事尽在把握,将来麟儿真有错,朕会亲手惩罚她,若麟儿在朕驾崩后犯下大错,那时自然也有太子以及你们这帮贤臣治罪于她,但朕绝不会因为区区‘担心’二字就委屈了麟儿。”
“这事就到这里,无论人前还是人后朕都不想再听说你疑心麟儿半句,蓄意离间朕与麟儿、太子与麟儿的骨血亲情。”
严锡正叩首道:“臣不敢,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兴武帝:“行了,退下吧,朕还有的忙。”
严锡正再抬头时,就见皇上的面容已经被高高的奏折挡住了,深知这位开国皇帝有多决断,严锡正慢慢起身,倒退着告退。
神色凝重地跨出御书房,严锡正不期然地看见了等在前面游廊上的小公主,小公主站在一根红漆廊柱旁,抬手在脑顶的位置比划着什么,注意到他才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严锡正垂眸朝前走,当小公主的裙摆出现在视野,他恭声行礼。
庆阳奇怪道:“左相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父皇骂你了?”
严锡正不想回答:“殿下若无事,臣请告退。”
庆阳:“……有个问题想请教左相,就怕左相不肯告诉我。”
严锡正面无表情:“殿下尽管问,只要臣知道,臣一定知无不言。”他还没那么心胸狭隘。
小公主左右瞧瞧,低声请教道:“不知左相身高几尺?”
曾经被雍王故意摸过脑顶身高只有七尺三的严锡正:“……”
第62章
既然回了京城, 该听的朝会小公主还是要继续听的。
腊月十九,庆阳坐在乾元殿西侧的御道上, 听见西胡使臣用腔调奇怪的汉话承诺向本朝称臣纳贡。
腊月二十三,庆阳坐在东侧的御道上,一边翻书一边听御史台、大理寺陈述的结案,至此,父皇北巡期间私访出来的几位贪官酷吏以及地方豪强都已获罪等待发落。
腊月二十六,兴武十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又是父皇与大臣们总结今年政绩展望明年的时候,庆阳连着打了几次哈欠,直到听见工部尚书提到帝陵预计于明年九月建成,小公主忽然就愣住了。
今日朝会还算顺利, 散朝后,结束了一年国务的兴武帝也有种身心轻松之感,笑着朝女儿藏身的御道走去, 结果却在御道里看到了一个眼圈泛红的小公主。
大臣们还没有完全走出大殿, 兴武帝点点女儿的脸颊, 替女儿系好斗篷的兜帽,再牵着女儿往外走。
到了中殿,何元敬吩咐小太监去传膳了,兴武帝坐在暖榻上, 看着过于沉默的女儿问:“因为帝陵的事?”
他一说, 小公主就埋了过来。
兴武帝笑,拍着女儿的肩膀道:“傻麟儿,大多皇帝们都是登基不久就开始给自己修陵,父皇不过是照着皇帝的惯例来而已,又不是帝陵一修好父皇就要住进去, 哭什么。”
他学着皇帝们的惯例,却没想学一些帝王的奢侈,要求工部尽量节俭,所以整个工期只需要五六年。
倘若他没当皇帝,生前根本不用考虑身后事,到时候随便儿子们将他埋在哪。
庆阳趴在父皇胸口,难受道:“我不想父皇变老。”
兴武帝:“那麟儿跟天庭的神仙打声招呼,替父皇求颗长生不老的仙丹吧。”
庆阳被父皇气笑了,她早不是三岁的时候了,真以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
兴武帝:“好了,父皇终于有空了,麟儿该高兴才是,吃完饭父皇陪你去御花园凿冰钓鱼。”
庆阳点点头,吃饭的时候却忍不住一直去看父皇。
兴武帝摸摸自己的脸,问:“父皇老了吗?”
小公主立即特别大声地道:“父皇一点都不老!”
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大健硕,跟以前一样英明神武,跟以前一样疼她纵她,只是乌黑的发间多了几根银丝……
庆阳不再看了,低头吃饭。
兴武帝知道女儿怕什么,为了向女儿证明她的父皇还没老,到了御花园冻得结结实实的湖面上,兴武帝也不钓鱼了,命宫人抬了一辆木头做的冰床来,他在后面推着女儿在冰上跑。
帝王跑得飞快,坐在冰床上的小公主时不时就惊叫出声,惊吓过后便是一连串的笑。
闻讯而来的秦仁站在湖边,当父皇推着妹妹靠近时,秦仁跃跃欲试道:“父皇也推我玩一回?”
兴武帝瞥眼儿子,痛快道:“等着!”
秦仁眼睛亮了!
又跑完一圈,兴武帝将女儿推到老三面前,冰床停稳后,兴武帝让女儿往前面挪挪,随即他也坐上去,再抱着女儿使唤儿子:“看你想玩,朕也想玩了,来吧,你先推我们跑一圈。”
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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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终究还是喜气洋洋的,除夕过后,便到了兴武十一年,大齐南北的学子们又迎来了三年一次的春闱。
春闱于二月中旬结束,三月初兴武帝亲自主持殿试,选出本届春闱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三甲进士。
科举于天下学子于朝廷都太重要了,如此隆重肃穆,礼部批阅举子们的卷宗时庆阳便没去闲逛,但三月中旬父皇宴请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们时,庆阳又来陪着吃席了,还是坐在三哥外侧,看得好更清楚。
状元三十出头,五官端正文质彬彬,榜眼二十六岁,容貌平平却有种干练的锐意,探花郎年方二十二,玉面桃花眼,确实是一众进士里面长得最俊朗的。
秦仁见妹妹盯着探花郎看,靠近妹妹说悄悄话:“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话本子里的探花郎经常会被公主选为驸马,他的妹妹早慧,读书都赶上十四岁学子的进度了,兴许在婚事上也早有主见?
果真如此的话,秦仁可得好好劝劝妹妹,就算妹妹开窍的早,她也才十岁,等妹妹十六七岁可以出嫁时,眼前这位探花郎都快三十了,跟妹妹一点都不配,妹妹想选探花的话,还是等六年后的那位探花比较合适。
庆阳瞪了三哥一眼,低声道:“刚刚他们站着时,探花与榜眼身高相仿,可是坐下来后,探花竟比榜眼高了半掌左右。”
秦仁再瞥过去,还真如妹妹所说!
不过探花腿短不短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妹妹没看上这人就行。
秦仁继续吃吃喝喝了。
今日的宴席以进士们为主,再加上文官们的夸赞点评,文绉绉的,雍王、邓冲这俩糙将自知文采有限,只管互相敬着酒喝。小公主这瞧瞧那看看,忽然对上了严锡正的视线,大概还记着被她询问他身高的旧账,严锡正立即别过脸去,装都不装了。
庆阳很是冤枉,她可没有嘲笑严锡正的意思,问那一句只是想把堂堂左相的身高当自己的目标罢了,因为据庆阳的观察,文官里有很多跟严锡正身高相仿的,甚至还有几个比严锡正矮的,庆阳就很盼着有一日她再去前朝逛的时候,再也不用见到哪个官员都得仰头打量。
吃完席,庆阳回九华宫歇晌了,睡醒一觉,年前就被贵妃召进宫亲自照顾的孟瑶来找她玩了,主要是想听庆阳聊聊新科进士们。
不同于吕温容的柔婉娴静、严真真符合年纪的单纯天真,孟瑶性情直爽爱说爱笑,颇似其母。
庆阳挑了些趣事说,并没有提及探花郎的腿比榜眼的短,免得孟瑶不小心说漏嘴,万一消息传开传到宫外的官员进士们耳中,庆阳可就要成为导致探花郎遭人打趣嘲笑的罪魁祸首了。
脑海里浮现三哥既俊美又淳善的脸,庆阳料想三哥不会把她的话往外传,不过谨慎起见,等会儿她还是去嘱咐三哥一声吧,顺便以此为戒,以后也得管严自己的嘴才行。
“对了,二十那日我准备出宫走走,你也一起?”带着孟瑶去找大嫂的路上,庆阳邀请道。
孟瑶很想去,但她毕竟还在孝期,贵妃怕她闷着常常催她出来找公主玩,出宫玩耍却不合适。
庆阳问完才记起这茬,握住孟瑶的手道:“那我给你带些礼物。”
孟瑶:“不用破费啦,我那什么都不缺。”
转眼就到了三月二十,庆阳跟父皇母妃打过招呼,带着虽然想睡懒觉但确实是心甘情愿陪她出宫的三哥朝宫外走去。
距离宫门还有十几丈远时,秦炳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宝蓝锦袍,手里提着一只蒙着绸布的笼子,看到弟弟妹妹,他加快了脚步。
庆阳打量那只笼子,狐疑道:“二哥不会又买了一只鹦哥吧?”
秦炳笑:“放心,这只肯定不会叫。”
说着,他掀开绸布,露出笼子里一只掌心大小的褐壳小龟来,小龟脑袋本来露在外面,看到生人,一下子把脑袋缩了回去。
秦仁乐了:“这个好,安静,还不用怎么伺候,孟瑶不喜欢的话,二哥留给我吧。”
秦炳:“……我送母妃的,关她什么事。”
庆阳直接拉走了三哥。
出了宫门,庆阳一眼看到了早已等在此处的张肃,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粗布袍子。
上车时,庆阳看看旁边人身上的布料,纳闷道:“怎么穿得这么老气?”
虽然他穿什么都掩饰不了天生的好相貌,但庆阳还是希望张肃更会打扮一些,因为她喜欢看他更英俊的样子。
张肃看着小公主裙摆下的踏脚凳道:“微臣还是习惯以侍卫的身份为两位殿下伴驾。”
庆阳不高兴道:“是吗,那我跟三哥是不是得单独给你今日伴驾的俸禄?”
张肃看向排在后面的三皇子。
秦仁立即朝妹妹堆出一个笑容:“出宫玩,妹妹开心点,别跟他计较。”
庆阳瞪三哥:“是他先故意气我的。”
秦仁马上责怪张肃:“下次我们怎么穿你就怎么穿,不许再扮侍卫。”
张肃恭声道:“是。”
马车出发后,张肃骑马跟在一旁。
春日晴朗,微风清凉,庆阳让三哥挂起两边的车帘,如此她往外一看就是张肃的俊脸。方才的那一点小恼火早就过去了,庆阳招手让张肃跟近点,再调侃这人道:“今年父皇选的探花郎,你见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