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严锡正第一时间怀疑起坊间是不是有什么关于他的不好的流言蜚语。
庆阳让严真真在前面带三哥参观相府的后花园,她与严锡正慢慢地跟着,张肃侍卫般走在她右后侧。
等距离拉开了,庆阳才提起落第举人贾方平为富商算账挨打一事。
庆阳:“春闱才刚刚结束,便有刁民敢在京城买凶殴打举子抢掠钱财,其嚣张猖狂简直匪夷所思,难怪每次我出宫父皇都要安排侍卫暗中保护,原来天子脚下也不是太平之地,就是不知这些刁民是京兆尹失职姑息的,还是御前军巡查不力有所疏漏,还请左相为我解惑。”
严锡正:“……京城百姓近百万,每日都会闹出百姓因个人恩怨乱法之举,非京兆尹、御前军尽忠职守可免,但臣相信,只要贾方平报官,这种指向分明的案子京兆尹一定能在三日内查明凶手绳之于法,并追回他丢失的钱财。”
庆阳:“贾方平背井离乡进京赶考,已经挨了一次打了,如今腿脚受伤走动不便,不敢再生事端,但我身为公主,为了维护父皇的天威承诺要为他主持公道,这事就有劳左相跟京兆尹打声招呼,让他们尽快破案吧,不然事情闹大了,损的是朝廷与父皇的威仪。”
小公主有理有据,严锡正只能应下。
庆阳:“对了,贾方平跟我自夸,说普通账房耗费一年才能核对完的账目他十日便能完成,这事不知是真是假,也请左相想办法考一考他。父皇最看重能人贤士,若贾方平真有这个本事,我想父皇应该会破格提拔他,若贾方平言过其实,就让他拿了盘缠回赣州去,苦读三年再来赶考。”
严锡正看着旁边小公主一年比一年离他近的脑顶,既忍不住惊艳于一个十岁孩子竟有这份识才的敏锐,又忍不住为小公主对官场的热衷而忧虑,最让他无奈的是,小公主只是做了一件任何官员、皇子听说此事都该去做的事,他若为此指责小公主“伸手太长”、“管得太宽”,定会寒了小公主一颗为公为民之心。
公主不该干政,但公主们确实该心怀百姓公义,以身作则地维护朝廷法度与皇家威仪。
沉默片刻,严锡正道:“公主放心,为皇上举荐贤才乃是臣的分内之事。”
小公主停下脚步,拦在左相的前面,笑着问:“那我跟左相说这个,算是干政吗?”
严锡正垂下眼帘,唯有服输。
庆阳看着他比父皇更多的白发与皱纹,正色道:“左相勿忧,这是父皇与你们这帮贤臣名将合力开创的太平天下,我只想尽我所学为你们分忧,绝不会给你们捣乱。”
严锡正抬眸,对上小公主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孩童的干净清澈,也有一份让年迈如他也愿意信服的坚定。
“好,臣相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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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料定严锡正能处理好此事,回宫后就没再多惦记贾方平了,继续读她的书练她的武。
聚福客栈,黄昏日落后,贾方平收起摊子,一瘸一拐地回了他暂居的柴房,客栈的柴房干燥宽敞,还摆着一张破旧却足够承受他体重的窄床。
吃过晚饭,贾方平躺到床上,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小姑娘的仪容气度证明她绝非普通百姓出身,问他的几个问题全都切中要害,没一句真正的闲聊废话,这说明她不单单家世好,自己也十分聪慧。但小姑娘离开前的那句交待实在过于霸气,难道她的父辈还是个能差遣京兆尹的高官?
高官,多大的官?放在县城州府好猜,京城这地方,高官勋贵太多,他毫无头绪。
贾方平也没有琢磨太久,家有老母妻儿,他只想尽快筹足盘缠回乡。
翌日清晨,客栈还没有正式开门待客,贾方平就出来摆摊了,好心的客栈伙计帮了他很多。
“多谢小兄弟。”
伙计笑道:“我这也是举手之劳,您不用放在心上。”
每逢春闱,朝廷都会腾出官驿供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居住,优先接纳家贫举子,而家中富贵的举子更喜欢住在客栈以文会友。先前住在他们客栈的,举子们眼中只有彼此,待他们这些伙计如待自家奴仆,唯独这位因为过了期限无法再住官驿的清贫举子把他们当成一样的人,态度亲和。
伙计去里面做事了,贾方平低头整理摊铺。
日头渐渐升高,约莫辰正左右,一队京兆尹的衙役突然来了,要带他去京兆尹问案。
贾方平猜到是那个小姑娘出手了,将摊子托给客栈伙计,便准备一瘸一拐地走这一趟。
衙役们见了,走出两个人将他扶上马背,不提贾方平心中如何感想,周围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都懵了,见过衙役们抓人,却没见过这么客气的抓法!
贾方平骑着马来到了京兆尹衙门,端坐高堂的京兆尹并没有多礼遇他,因为秀才举人本就免跪,他腿上又有伤,京兆尹差人端来一把椅子,让贾方平坐着回话。
事已至此,贾方平不想追究也只得追究了,直接透露了疑凶的身份,乃是一个被富商叔叔痛骂一顿并辞退的侄子账房。
京兆尹立即派人去带人,一番审问下来,没什么出息的侄子全都招了。
案子了结,侄子账房的家人乖乖交出了贾方平被抢走的二十两银子以及诊金食宿赔偿,京兆尹再派衙役牵马把贾方平送回客栈。
这下子贾方平无须再摆摊了,避开好热闹的百姓回到柴房,贾方平对着床尾的粗布包袱犹豫起来。
小姑娘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回乡前是不是该道声谢?可他根本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贾先生,有人找您!”翌日一早,客栈伙计在外高声喊他。
贾方平忙赶了出去。
来人自称是左相府里的管事,请他去为相爷算一笔账,外面马车都备好了。
贾方平心中一惊,小姑娘竟然是相府千金?难怪,难怪啊!
就这样,贾方平又坐着马车来到了严府,严家父子都去当差了,管事只将贾方平引至第一进院东南角的小客房,待贾方平观察过房间里面的情形,管事指着书桌旁边的四大箱账簿道:“相爷说,劳烦先生查查这些账簿有什么不对,无论先生能不能查出来,傍晚相爷回来都会亲自答谢先生。”
贾方平道句“客气了”,这就开始了这场来自左相大人的考核。
黄昏时分,严锡正刚在府门前跨下马车,管事便激动地凑了过来:“相爷,您预备的账本少了,贾先生吃完午饭又看了一个时辰就查完了,我看他闲得慌,安排他去客房休息了,两刻钟前贾先生刚睡醒。”
严锡正:“结果如何?”
管事:“一个铜板都没错,跟您交给我的数额一模一样。”
严锡正:“……”
还真让小公主拣到个能人啊?
既是能人,严锡正就让贾方平在家里的客院住下了,准备等贾方平养好腿伤再带他进宫面圣。
贾方平更着急向给了他这场造化的相府千金道谢,苦忍两日,终于忍不住对管事表明了他的心愿。
管事:“先生为何要谢我家小姐?”
贾方平:“自然是谢小姐对我的知遇之恩。”
管事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提点道:“我家小姐这段时日不曾出门,倒是三月二十那日,庆阳公主与三皇子曾经登门造访,与相爷有过一段长谈。”
贾方平:“……”
第65章
贾方平连着在严府养了半个月的伤腿脚才恢复自如, 先前客栈伙计说他的腿被人打断其实有些夸大了,不然恐怕还得再养两三个月才行。
严锡正提前一日在兴武帝面前禀明此事, 询问皇上要不要见见这位精于心算的举子。
兴武帝早听说女儿在宫外的这段奇遇了,只是一老一小都瞒着他,他乐得配合。
“连你都夸他有真才实学,朕当然要见,这样,叫他明日申初到宫外等着,朕一得空就宣他。”
在崇文阁认真读书的小公主并不知道父皇有了新安排,次日歇完晌醒来,庆阳正准备出发去前朝逛逛,乾元殿的赵才公公笑眯眯地来了, 说父皇请她过去。
庆阳带着几分困惑来到御书房,就见父皇靠坐在临窗摆放的罗汉床上,手里举着一封折子……不, 折子没那么大。
庆阳将罗汉床中间的矮几往另一头推推, 挨着父皇坐下, 伸着脑袋陪父皇一起看,跟着就发现父皇手里的竟然是贾方平今年春闱的答卷!
“严相跟父皇说了?”庆阳扭头看父皇。
兴武帝:“嗯,昨日说的,问朕要不要见贾方平。”
庆阳懂了, 估计一会儿贾方平就该到了。
春闱一共考三场, 分别是经义、策论、诗赋,见父皇看的是贾方平的策论答卷,庆阳坐到矮几旁边,拿起桌上的几张答卷翻翻,除了今科贾方平的另外两张答卷, 居然还有兴武八年贾方平的三卷。
庆阳一边佩服父皇用人的严谨,一边细细阅览起来。
经义考的是举子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和论述,每一题几乎都有统一的答案,答错的礼部阅卷官员都圈出来了,一目了然。策论考的是举子们对某件国事的见解与对策,能据此判断举子的理政能力。诗赋答卷展现的是举子的文学才华。
兴武八年春闱,贾方平经义、策论、诗赋评的分别是甲下、乙上、丙上,丙都有了,他不落榜谁落榜。
今年春闱,贾方平这三卷评的是分别是乙上、甲上、乙下,跟至少都拿了两项甲的众进士们比,他落榜还是理所应当。
庆阳莫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我看他字写得还行,怎么经义、诗赋都这么差。”
兴武帝笑道:“天分都在术学上了,经义、诗赋再有同样的天分,会遭天妒的,就像你好读书也胜过好习武。”
女儿练箭是因为向往骑马狩猎,学剑是觉得剑有君子之风舞起来灵动飘逸,真逼着女儿蹲马步拎石锁每日挥汗如雨,女儿可能也会学她三哥,顶多找的借口更巧妙而已。
听出父皇的调侃,小公主不高兴地推了父皇一下。
兴武帝故意倒在罗汉床的扶手上,见女儿笑了,再坐正,指着手里的答卷道:“这贾方平总是欠缺些运气,上次策论考戍边,他答得过于笼统,不然两个甲应该能拿个三甲进士。今年考治水,他总算在民力物力银饷调配上加了分,结果另外两科全是乙。”
庆阳:“活该,诗赋没有天分不能强求,四书五经多背背就行的,他反而不如上次。”
兴武帝:“那就不用他了?”
庆阳:“……”
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何元敬就来通传了,说户部尚书彭楷、贾方平已经候在门外。
无需父皇吩咐,庆阳迅速整理好六份答卷,放到矮几上,再把矮几挪回中间,她坐到旁边的空位,整理好裙摆。
何元敬这才去外面带人。
贾方平本以为进宫这一路已经足够让他镇定下来了,然而随着那道跨过去就能直面天子的门越来越近,他的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后背也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他勉力维持着肩膀的挺直,只恭谨地垂着眼,视线在并肩而坐的皇帝公主身上匆匆扫过,模样都没看清,贾方平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叩首道:“草民叩见皇上,叩见公主!”
“免礼。”
姿势的变化让贾方平稍稍冷静了些,谢恩后缓缓站正,视线还是垂着,却看清了皇上的龙袍衣摆以及小公主的裙摆。
小公主……
想到那日小公主对他的礼遇、三皇子的温和,贾方平急促跳动的心渐渐慢了下来。
庆阳上下打量着贾方平,上次这人一脸的伤凄惨又憔悴,这段时间休养得应该很好,白皙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彻底显出他的五官来,是副既有书卷气又有几分刚正锐气的端正长相,瞧着也年轻了几岁,大概二十六七的样子。
兴武帝让女儿把贾方平治水的策论答卷递给彭楷阅览,对贾方平道:“左相夸你精通心算,朕准备了三道题考考你,你可有把握?”
贾方平拱手道:“草民愿意一试。”
兴武帝从袖子里取出提前备好的纸条,让女儿念。
第一道题是三个两位数相加,庆阳念完后试着自己算,才得出前两个数的和,贾方平就报出了答案,与纸条上的一样。
第二道题是三个三位数相加,庆阳正在算,贾方平又报数了,快到旁边假装看答卷实则跟着算的户部尚书彭楷都歪头瞧了他一眼。
第三道题是三个四位数相加,庆阳直接放弃了,抬头看着贾方平,就见这人早已没了进来时的紧张,闭目思索几个呼吸的功夫,眼睛一睁、唇角一扬,又准确无误地报出了答案。
兴武帝看向彭楷。
五十多岁的彭楷赞叹道:“真是厉害啊,老臣自愧不如!”
兴武帝笑道:“恐怕整个朝廷也没有谁能比他算得更快,可惜经义、诗赋都不行,不然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才挨夸的贾方平脸上一热,再度局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