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兴武帝鼓励孙子:“铮哥儿好好读书,只要咱们学会了本领,将来从容应对便可,不用害怕。”
铮哥儿点点头。
兴武帝最后道:“这是皇祖父教你的,不用告诉别人,尤其是你父王,不然他一多思可能又要病了。”
铮哥儿还是点头。
说完话了,兴武帝牵着铮哥儿去了后殿,与在这边等他的丽妃一起用饭,待铮哥儿走时丽妃非要去送,兴武帝才从何元敬那里知晓女儿曾经来过的事。
次日是腊月二十,休沐的日子,兴武帝起早打了一套拳,打得浑身骨头咔咔乱响,还出了不少汗。
这就是老了虚了,早几年练上两三刻钟都不带喘气的。
天一亮,贵妃与太子一家、女儿都来乾元殿陪他用早饭了,饭后,兴武帝单独留下小女儿,问:“昨晚都来了,怎么不打招呼又跑了?”
庆阳笑道:“父皇都有心情检查铮哥儿的功课了,我再进去,万一父皇又想起早上那通火坏了胃口,我岂不是还得花一番功夫哄好父皇?”
兴武帝哼道:“是啊,父皇一个糟老头子,不值得你浪费心力哄了。”
庆阳:“……”
兴武帝说完就有点后悔,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他及时转移话题:“你那五本书稿写完了吗?拿来给朕看看,这么一趟下来,朕都嫌累,你竟然还有精力写游记。”
庆阳走到父皇背后,一边给父皇捏肩膀一边道:“因为是父皇母妃陪我一起游的啊,我把每一天都记下来,这样就算将来我老了记性变差了,只要我翻翻这些书稿,就还能回忆起陪伴在父皇母妃身边的日子。”
兴武帝差点被女儿说哭!
庆阳再道:“写是写完了,有些杂乱的地方还得重新整理,包括说父皇坏话的地方也得去掉,年后再拿给父皇看吧。”
兴武帝就又被女儿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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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这日,大臣们放假,兴武帝也把皇室一大家子都召进了宫。
人到齐了,连庆阳这个被父皇二妃姐姐哥哥们看着长大的小公主都忍不住感慨了下时间的飞逝。
兴武帝年年都感慨一番,早习惯了,让他心情复杂的是他跟弟弟两家的子孙人数。
他做大哥的得了五个儿女,大女儿跟傅魁的感情淡了,膝下始终还是傅铭、傅羲两个孩子,大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与太子妃成亲多年至今只得了铮哥儿一个。二儿子成亲才四年,又随他南巡离京近一年,才得盈儿一个很正常。三儿子今年成的亲,三儿媳便已经显怀了,生孩子的速度倒是胜过了两个哥哥。小女儿还没大婚,自然不算。
所以,他的五个子女,如今一共给他生了四个半的孙辈。
弟弟呢,就秦梁一个儿子,结果短短几年,秦梁竟得了嫡出、庶出的子女各一双。
因为秦弘、秦炳兄弟俩都没有妾室?
可兴武帝就是不好女色的,老大老二跟各自的媳妇都很恩爱,他犯不着去给儿子们塞妾室啊,又不是正妻生不出孩子。
雍王注意到皇帝大哥羡慕他孙子多的眼神了,找机会单独给大哥出主意:“弘儿是太子,炳儿仁儿也都是亲王,只有一个正妻太寒酸了,大哥多给他们赐几个侧妃妾室,也好让他们三兄弟多给咱们老秦家开枝散叶啊。”
兴武帝让弟弟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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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过后就是除夕,因为送走了一位好兄弟,今年除夕宫宴没有大办,只皇室一族凑到一起吃了顿宫宴。
正月初三,秦炳的敬王府设宴,庆阳与大哥一家都出宫去吃席了。
回宫的时候,同来赴宴的准驸马张肃自然要送送小公主。
庆阳挑开帘子,看着马背上已经二十三岁的准驸马,庆阳叫他凑近点,打趣道:“公主府已经交到我手里了,你着急搬进去吗?”
张肃看眼车窗里面只露出一半面容的小公主,垂下眼眸道:“臣全凭皇上与殿下做主。”
庆阳笑道:“听起来像是不急的样子,那就好,父皇似乎也没打算把你我的婚期定得太早。”
张肃:“……”
他再次看向小公主,想探究小公主是在逗弄他,还是皇上那里真的还没有定下两人的婚期。
身为臣子,张肃确实愿意遵从皇上与公主的决定,但迟迟等不到具体婚期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会忍不住去猜去想,尤其是南巡结束后,他甚至会在夜里辗转难眠。
小公主的眼睛是平静的,带着一丝笑意,但她在张肃眼中看到了一抹罕见的躁动。
庆阳先是惊讶,再笑他:“急什么,早也好晚也好,总归驸马都是你。”
明明是安抚,看着小公主笑得越发灵动的眉眼,张肃竟然更急了。
庆阳是真没急,回宫后趁着最后几日的假,她把南巡全部的手稿都整理好,再在初五下午送到了父皇面前。
《山篇》、《水篇》、《民篇》、《物产篇》与别人的游记叙事差不多,无非是见闻感想有别,《官篇》便是其他文人墨客写不出来的了,或是因为他们少有机会与那么多官员打交道,或是他们不敢写,但庆阳贵为公主,还是一个入朝参政的公主,她毫无顾忌地列下了南巡路上她见过的每一位官员,将他们的年龄容貌身高脾性行事作风乃至才干政绩都记了下来。
见父皇先翻看的就是《官篇》,庆阳为这些官员们说话道:“都是我的一家之言,短短一两日三五日的相处,评判或有不公,父皇不用太上心。”
兴武帝明白,问女儿:“你记这个做何?”
庆阳:“朝廷需要贤臣能臣啊,如果将来有合适的差事,我可能会举荐这里面的一些官员,或是旁人举荐的此中官员我觉得他们无法胜任,也可凭此反对一二。”
光靠脑袋去记,人太多了,记不了长久。
兴武帝赞许地点点头,再翻看另外四篇分别细读几页,鉴赏过女儿的文采,这才道:“《官篇》你留着自用,山水四篇朕会让国子监印刻成书,发至各州郡县的官坊,贩卖所得皆归朝廷,麟儿可愿意?”
朝廷刊印翻刻的经史典籍学子书目,所得皆归朝廷,还未有过为私人刻书且通过官坊贩卖的前例,倘若帝王赏识某位文人墨客的著作,也只会安排国子监少印几套,或是自留或是赏赐皇室子弟与文武官员,而不是拿去卖钱。
兴武帝这番安排,是把小公主当足以让天下百姓欣赏其才华的文人大家看了,是为女儿扬名之举,再分女儿钱财的话,反倒容易落人口舌,被御史弹劾公器私用。
庆阳一直都知道父皇对自己的偏爱,却也被父皇印书的话惊到了,毕竟她写这些只是因为自己想写,没想过要出书。
“父皇还是先看完吧,看完再让几位大学士审阅,免得只是父皇觉得好,印成书了却被天下文人嘲笑父皇敝帚自珍。”
在政事上素来游刃有余的小公主第一次少了些底气。
兴武帝笑道:“会的,不过父皇只是不会写书,鉴书的眼力还是有的,麟儿大可放心。”
第114章
真要出书的话, 庆阳还得再改改自己的手稿,因为里面有些是一位公主顾及朝廷大局的所思所想, 父皇看了会赞同,但有些地方普通文人或百姓看了,可能会有被冒犯之感,再被有心人利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诋毁她的名声。
游记游记,自己收藏时一字都不需要改,刊印发往天下的话,最好还是以赞颂大齐江山秀丽、地大物博、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为主,去掉容易引起官民争议之言论。
初六又要开始当差了,庆阳的闲暇有限,于是她安排解玉逐字逐句地将四篇手稿念给沁芳与拂柳四个大宫女听, 要求他们把自己不明白的地方、觉得可能不太妥当的地方甚至听完心里不大舒服的地方都给说出来,早晚她有空的时候再决定是修改措辞还是直接去掉某些话语。
解玉是书香门第出身,沁芳是前朝落选却被留为宫女的秀女, 父亲是个地方小吏, 拂柳四个大宫女, 有的出自殷实百姓之家,有的出自商户,有的出自贫寒之家,这六人也算包罗了民间不同背景的百姓身份了, 也是庆阳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
修修改改, 正月下旬,庆阳再次将她认为没什么隐患且用心润色过的四篇手稿交给父皇审阅。
“里面有些地方提到了父皇母妃二哥以及一些官员,父皇若觉得不妥,直接划掉就是。”庆阳提醒父皇道。
小公主的游记里除了如实描述山川景色民风物产,也记载了帝驾一行人南巡间的一些言行趣事, 有的庆阳去掉了,包括可能会让百姓笑二哥莽、傻的事迹,有的她认为保留也没有问题,但最终还是要由父皇决断。
兴武帝边看边点头:“父皇会留意的。”
古往今来,留下游记著作的文人墨客多了,但鲜有皇室子弟写这些,一是他们可能忍受不了路途奔波的辛苦只在近处游山玩水,二是他们未必有写书的闲情逸致包括文采。
女儿还担心他做父皇的敝帚自珍,兴武帝才没那么糊涂,他是真欣赏女儿的文采,咏景之言或大气磅礴或细腻入微叫人身临其境,记述的皇家趣谈既如史书般真实可靠,又有野史才有的风趣诙谐。放眼天下,有几个百姓能接触史书的,反而是这种游记更容易在民间流传。
女儿本就爱惜百姓重视民生,游记中许多感想都是在为如何富民筹谋,诸如治水防洪、修路架桥、增设官学、养蚕种茶等等,百姓们看到这样点点滴滴自然而然融入帝驾南巡游记中的话语,他们能感受不到皇上公主对百姓的仁爱,能感受不到帝驾南巡的真正用意?
兴武帝笃定,女儿的游记一旦在民间传阅开来,聚拢民心之效会比官府天天嚷嚷着秦家皇室好强上千万倍。
因此,兴武帝对这四篇手稿审读得极其认真,最后替女儿把关一次后,二月上旬,兴武帝把两位丞相、六部尚书以及翰林院德高望重的几位大学士全都叫到御书房,让他们一起品读《南巡》四篇。
四篇手稿共计十万字有余,小公主标注了顺序,所以众臣单独取走几页看也无碍。
严锡正、戴纶两位丞相以及吏部尚书杨执敏最先认出了小公主的字迹,而其他官员就算不熟悉小公主的字迹,也在序言中看到了“庆阳公主秦灵微”的落款。
王爷们递折子时,都得写上封号与全名,小公主上朝后也是如此。
众臣一时都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们夸赞小公主的文采、南巡期间还能写游记的勤勉,还是夸赞小公主在游记中的一些惠民之念?
在场的有十来个臣子,也不是人人都要去揣测帝心的,看到妙处便随口夸了出来,一个夸了,其他人也就陆续跟着夸了起来,且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刻意奉承讨好帝王之流,个个都言之有物。
兴武帝让他们换着观览了半个多时辰,才吩咐宫人上茶。
趁着喝茶休息的时候,兴武帝笑着道:“朕看麟儿这几篇游记写得极好,既盛赞了大齐的地大物博,也如实记录了朕这次南巡路上的风尘仆仆与督官为民之心,所以朕准备让国子监刊印成书发往各地,让天下百姓都开拓一下见识,顺便知道朕的南巡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没有肆意浪费国库与官粮。”
别人的游记,游的多是名山大川,女儿提及的则是南巡路上经过的山水,其中不乏名山,更多的则是名不见经传却与当地百姓息息相关的普通山河。
几位翰林院的大学士最先颔首,他们都是做学问的清流,小公主的游记独树一帜意义非凡,确实值得印书流传,当然,如果小公主写得狗屁不通,他们也将极力反对,否则后人不但会骂兴武帝与小公主没有自知之明,更会骂他们畏惧皇权不敢劝谏。
至于女子能不能出书,其实各朝都有一些才女凭借真才实学得以扬名,只要小公主有才,她著书远比入朝为官更容易被天下学子所接受。
手握大权的重臣们这边,六位尚书都先看向两位丞相,这也是一种官场上的礼数了。
严锡正有苦难言。
小公主的游记写得好,皇上要刊印的理由也无懈可击,单从游记本身,他不该反对也反对不了。
面对兴武帝含笑等待他开口的视线,严锡正公允地认可了此事。
他都同意了,戴纶、杨执敏等人更不会败皇上的兴,毕竟确实没有道理反对啊。
兴武帝还是很谦虚的,让几位大学士带走小女儿的手稿,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官员们告退时,兴武帝留下了严锡正。
“来,陪朕下几盘。”兴武帝移步坐到摆了棋盘的罗汉床这边,招呼严锡正道。
严锡正先行礼再落座。
兴武帝瞅瞅左相头上似乎没太大变化的白发,笑道:“左相还是比朕省心啊,瞧瞧,过了个年,朕的白发都快超过左相了。”
虽然两人只差了八岁,但兴武帝常年练武,比一坐一整天不怎么动弹的丞相看起来要显得年轻多了,直到今年,兴武帝的老相反而超过了严锡正。
这话让严锡正心疼又心酸,兴武帝是他真心辅佐的明主,当年若非赏识兴武帝的才干,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兴武帝为贵妾。
他惭愧道:“皇上心怀万民劳神费力,老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皇上分忧,是老臣无能,让皇上受累了。”
兴武帝摆摆手:“少说这些客套话,没有左相辅佐,朕可能早累入土了。”
严锡正:“……”
他听得难受,兴武帝反倒自有乐趣,笑了笑,提起去年监国九个月的太子:“朕老了,有的事不愿意想也得想,跟别人不好开口,与左相就不绕弯子了,您老说说,弘儿真能担负起朕交给他的大任吗?”
早两年严锡正都敢中气十足地替太子做保证,可亲眼看着太子被一桩桩国事吓到引发头疾的软弱病态,严锡正的腰杆都挺不直了,半晌才道:“三位殿下,臣还是最看好太子。”
太子只是软弱没有魄力,却能明辨是非,只要身边都是贤臣,太子就能做好守成之君。
敬王秦炳是他的亲外孙,但这外孙又莽又无谋算,既有冲动坏事的缺点,也有盲目自信不听劝谏的君王大忌,贤臣再贤,也怕君王捂住耳朵一意孤行。
咸王秦仁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装着天下,真坐上龙椅的话,秦仁一定会把所有国事都推给大臣,哪个大臣说得有道理秦仁就听谁的,但大臣们都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真吵起来,秦仁只会左右劝和,等他彻底做出决断,国事早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