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辞盈松开了手,将太医讲的话说给朱光听。
朱光明白了,起身去安排。
烛一无声出现在了辞盈身边,跪下身给辞盈的手上药,辞盈没有拒绝,只是没有什么知觉,她想起烛二今日的沉默,轻声问烛一:“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况?”
烛一无言,低声说:“公子很幸运。”
九死一生,公子痛苦地生了下来,迎来了更盛大的病痛。
恶化的病情像是一把剑悬在公子头顶,九死一生后,那剑就这么斩了下来。
辞盈脑中回荡着烛一的话,屋里面的青年再也忍不住,平日的矜贵有礼,翩翩气质一点都不剩,痛苦地嘶吼起来。
辞盈的汗毛竖立,眼眸不住地发颤,却还是对自己说没关系。
起码他还活着。
徐太医出来的时候,辞盈站在门外,就那样安静地看向了屋内的谢怀瑾。
他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衣裳也全都被汗水浸湿,手指不自然地颤抖着,鲜红的血染红了修长的脖颈,像一只受戮的天鹅。
她望见他洁白的羽毛,沉默的哀嚎和无声的祈求。
徐太医和烛一交代后面的事情,辞盈缓慢地走了进去,坐在了谢怀瑾床边,她没有喊他的名字也没有牵住他的手,只很轻地问了一句:“疼吗?”
谢怀瑾,你疼吗?
这一句话,成为后面很长时间辞盈望向谢怀瑾心里无声的话。
很久以后,青年才有了一点力气,他温柔地对辞盈摇头。
辞盈看着他,长久地看着他,像很多从前一样。
她说:“我让朱光去将乔大夫请来,谢怀瑾,你坚持住。”
青年对她点头。
辞盈用帕子擦拭青年唇角的血,一点一点,等擦到脖子上时,手指触碰到了青年微弱的呼吸,有那么一刻她感知到了青年的脉搏借着她的脉搏在跃动。
她无声地任由青年抓住自己。
谢怀瑾就那样温柔地看着辞盈,直到昏睡过去。
后面几日,谢怀瑾清醒的时间都不长,但的确如徐太医而言,命暂时被吊住了。
夏日就这么过去了。
秋老虎来的时候,辞盈还没有感觉,直到一次深夜她被寒风吹了满怀,下意识瑟缩身体的时候,才恍惚过来,入秋了。
彼时她正翻着朱光传来的信,信中朱光说,她们去晚了。
乔大夫医死的是一个权贵,早些年就被秘密斩首了。
辞盈大抵明白这里面有冤屈,但心中泛起的绝望已经让她无力去管顾远处的事情,她提笔给朱光写信让朱光先回来的时候手都在颤抖,短短一行字写的歪歪曲曲,却没有了重新写的力气。
辞盈偶尔想,她其实是没有那么在意的。
就算谢怀瑾死了,就算......她不能怎么样的,她甚至不会每年去给谢怀瑾上坟,但可能是因为谢怀瑾还活着,她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走。
她将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
烛一烛二满心期待着乔大夫的到来,她不知道怎么和烛一烛二说,实际上,她连自己都还没有说通。
今日谢怀瑾清醒的时候,辞盈恰好在。
青年要看她手上的伤,辞盈轻声说:“早好了”。
谢怀瑾楞了很久,才轻声说:“我忘了。”
他一日只能清醒一些时间,早就不知道人间岁月,辞盈将手腕翻出来给他看,他眼眸停在那淡得已经完全看不出来的一层上,轻声说:“好。”
好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辞盈又无言起来,她最近还是没怎么睡着,每日入睡时梦中就是青年那日在房中低声痛苦的嘶吼,像是很久以前客栈那晚的闪电,困着她一日又一日。
朱光继续在外面寻找大夫,辞盈也不得不开始和燕季的计划。
为了谢怀瑾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再耽搁下去,一切就都有了变数。
辞盈无法拿燕家军的未来和燕季的信任作赌注,哪怕她忧心谢怀瑾的身体,也不得不抽出大部分时间去谋划算计。
这是一场她走上棋局,就只能走到终点的战斗。
她同谢怀瑾说这件事的时候,青年安静而温柔地看着她。
上天眷顾,谢怀瑾此时已经能开口说话,青年的嗓音同样温柔:“嗯,我相信辞盈。”
辞盈想听的不是这个。
但她想听什么,她也不知道。
他们两个都清楚,有些事情,辞盈必须要做。
谢怀瑾眸光温柔,却又忍不住咳嗽,他的虚弱从温柔中一点一点透出来,一点一点将辞盈缠住,让她口不能言。
“你明日清醒时,我可能不在府中。”辞盈轻声道。
青年说:“好”。
两个人的手离得很近,但谁都没有再向前一步。
青年看着近在咫尺的辞盈,满是眷恋地打量着,他已经生命垂危,却仍旧说着:“不要怕,辞盈。”
惊才艳艳权倾朝野的谢家长公子已经不再拥有很多东西,但幸好,从他骨子和血肉里剥出来的权势,能捧着辞盈无所畏惧地去试一次。
辞盈不怕。
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
无论是燕家军,宇文府,还是谢怀瑾的病。
她可以寻到一个权衡的点,她能慢慢地将一切都做好
她前路走的太过顺畅,几乎走成了一条笔直的路,她焦急地想将一切都做完,慌乱地将一切堆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她忘记,忘记她也只是一个人,忘记一根紧绷的弦,重重压力之下,终有断掉的一日。
......
隔日,辞盈起身去见燕季之前,先来看了一眼谢怀瑾。
她安静地在他病床前坐了一刻钟,然后起身离开。
一连几日,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辞盈在府中的时候谢怀瑾没醒,谢怀瑾醒的时候辞盈已经离开了。
辞盈每日问烛一谢怀瑾的情况,了解后看了昏睡的谢怀瑾又回去处理燕家军的事情,燕季同她说宇文舒那边已经吩咐他过几日将她带入府中,他们一直在等的那个契机,终于要到了。
燕季说的很开心,却见辞盈有些心不在焉,他蹙眉喊了一声辞盈后,辞盈眼眸陡然抬起说了一声“抱歉”。
“没睡好吗?”燕季问。
辞盈摇头,又点头。
燕季挑眉了一下,辞盈解释说:“我想将燕家军那边的事情快些处理完。”
燕季不由问:“你这几日睡了几个时辰?”
辞盈不说话,在燕季的逼问下,才说:“七个时辰。”
“......五日七个时辰。”
燕季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辞盈,强硬地将辞盈手中的卷宗拿掉,压着辞盈去睡觉:“你准备好宇文舒那边的事情就够了,过几日有的你忙,你现在先睡觉。”
辞盈反抗不得,燕季出去后吩咐婢女去燃香,安神的。
辞盈一脚睡到了深夜,她从梦中惊醒时,看向外面黝黑的天,掀开被子穿上鞋和衣裳要出门的时候,被一旁休息的婢女追上来:“小姐,小姐,燕将军让您今日就在这休息。”
辞盈还是赶了回去。
不出意外谢怀瑾在昏睡。
她坐在他床边,外面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辞盈看着面色苍白的青年,掰着手指算他们没有见面的日子,出去的时候,烛二同她说:“公子今日清醒了很久。”
是好征兆。
但辞盈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烛一厉声呵斥了烛二,烛二没有像和朱光吵架一样同烛一吵,只是抱着剑走到了阴影中,烛一上前垂眸道:“辞盈小姐,我代烛二向你道歉,等会我会教训烛二的出言不逊。”
烛一鲜少说这么长的话,辞盈说“不用”。
她望向屋内,没有再走,就这么坐在谢怀瑾床前,一直等到了谢怀瑾醒。
那时已经是日午,青年睁开眼见到她,有些惊讶。
“还是白日,今日不用去燕府吗?”
青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苦涩的药味好像也熏进了辞盈的骨头,她呼吸之间满是这个房间浓郁的药香,浓重的檀香都掩不住青年身上的血味。
辞盈翻找青年的衣裳,轻声道:“你又吐血了吗?”
谢怀瑾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看着辞盈,轻声道:“我最近感觉好多了。”
辞盈的手止住,一双眼就那么看着谢怀瑾,也说不出那个大夫找不到的话,只说再过两个时辰徐太医会来诊脉。
也就又要针灸了。
辞盈看着青年手上一直未消散的乌青的针孔,密密麻麻的,眼睛有些泛酸。
她将这些日做的事情都说给谢怀瑾听,青年始终就温柔着眼看着她,不评论一句只轻声说:“不要太累了。”
他好似想抬起手摸一摸她的头,就像从前一样,但用力了却抬不起来手。
青年缓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像不再停靠的船,只有一双安静的眼。
辞盈主动将头放在了青年手上,她哽咽着,青年怔了一下,眉眼中展开些许笑意,却也抬不起手,只轻微抬起手指,一点一点穿过辞盈的头发。
后来辞盈每每想起这一日,都记得青年唇边的笑。
他的笑和他的人一样虚弱,像水中的月亮,一捞,就散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辞盈想,可能是从她越来越忙开始。
其实后来谢怀瑾每日醒的时候都比从前长了一些,她忙于燕府和宇文府的事情,却也一两日就能碰见清醒的谢怀瑾。
没有人再提乔大夫的事情,谢怀瑾也始终没有问,为什么朱光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