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修长的双手扣在泥土中,一步一步爬了过去,手拖着残废的身体,被长而尖的草割破了手指才缓慢狼狈地爬到辞盈身边,他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同幕后之人盘旋的心思了,只颤抖地摸向辞盈。
“辞盈......”青年沾染泥土的手触碰到辞盈温热的血,他不敢去触碰辞盈伤口也不敢去感知辞盈鼻息,粘稠的血染满他的手指,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
“徐云、徐云!”青年呕着血嘶吼着:“救救辞盈......”
徐云蹙眉,没有上前,甚至一早就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烛一。
关心则乱,青年没有发现处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也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比起人血,更像其他的东西。
青年垂眸,温热的泪落在辞盈鼻尖,她恰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谢怀瑾比她想的还要狼狈,明明是她一手设计的,辞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青年见她睁开眼,还活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动她,怕加重她的伤,只又喊徐云。
徐云这时才走上前,连带着烛一。
谢怀瑾对着辞盈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青年慌乱的模样,脸上泪和血混这,手指上满是伤口和泥土,在青年血红的眼中,辞盈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抹去脸上的血,一双眼安静地看着谢怀瑾。
风吹拂着满院的草,见到辞盈明亮清醒的眼睛,青年也逐渐安静下来。
也终于成为了这小院中后知后觉的最后一人。
青年看着辞盈,眼中的泪再次落下,用唯一干净的一块衣袖去擦拭辞盈脸上的血,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长安哪里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掳走辞盈,又能抹去所有踪迹让谢怀瑾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包括那封信。
辞盈其实处处留了漏洞,不知道是因为心软还是担忧谢怀瑾身体,她只想要他的感同身受并不像将他弄的如此狼狈,但关心则乱,谢怀瑾的确有一处都没有察觉到。
辞盈看着面前落在泪的人,轻声道:“谢怀瑾,好丑。”
青年脸上的血渍还没有擦去,就那样红着眸看着辞盈,抬手想摸一摸辞盈,手却颤抖地不敢放上去,人很难说清什么是失去,失去可能就是——就算那一瞬是假的,在明白真相后,心中山崩海啸一般的绝望也会长久地延续。
辞盈主动将头碰了上去,安静地看着青年。
谢怀瑾手颤抖着,唇也是。
辞盈扑入青年怀中,轻声道:“这样才公平。”
聪明人之间只需要说一句。
谢怀瑾狼狈地将辞盈拥入怀中,抱紧,再抱紧,他哭着说:“对不起。”
辞盈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不原谅你,谢怀瑾。”
说着不原谅,辞盈却也红了眼睛。
身上的血让她很难受,因为不仅有她叫人伪造的,还有谢怀瑾的,透过衣服贴在她皮肤上,像柳絮一般柔软地要钻进去,钻入她的心中,缠住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而辞盈丝毫没有办法。
她感受着谢怀瑾的血,眼泪和身上的泥土,感受着青年颤抖心和抱住她仍旧颤抖的手,她声音嘶哑:“心痛吗,疼吗?每次我看你作践自己身体都是这种感觉。”
她被抱得更紧,青年的眼泪淋漓而下。
辞盈抬摸了摸青年的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威胁你,我也不想威胁你,但你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从前是,现在是,我明明就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都说了不重要,我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做,为什么......”
辞盈的声音柔软,没有什么抱怨,只有无奈。
草被拂到两个人脸上,很痒,辞盈的眼泪被痒了出来,她同青年一起哽咽着:“谢怀瑾,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行吗?”
青年无声地落泪。
眼泪落在两个人相触的脖颈,辞盈的眼泪也落了上去,她用手捧起谢怀瑾的脸,才发现青年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双通红的眼,眼底的乌青象征一晚上没有休憩,生生撑着的一口气在看见辞盈醒过来时也早就断了。
辞盈无声的眼泪随着谢怀瑾的昏迷落下帷幕。
她手指颤抖地将人交给烛一和徐云,两个人一早就看出了辞盈的伪装只是都没有戳破,而今徐云往谢怀瑾口中塞着药丸,烛一按照吩咐点着青年身上锁命的穴位。
辞盈落泪。
她生生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鬼门关。
有那么一瞬间,辞盈都觉得她和谢怀瑾的强求是错的,她们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的相爱相守,似乎永远伴随着血和泪,蔓延的痛苦像是春日最酸的山楂果子,爱是掩盖山楂酸涩的美好的糖衣。
可她舍不得。
辞盈舍不得。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没有她,谢怀瑾会死。
与其让谢怀瑾去死,不如让她们两个都痛苦地活着吧。
辞盈看着不远处脸色惨白昏迷着吐血的人,手指一点点冰凉,脸上的泪也干枯成泪痕,她颤抖着躬下身体无声哽咽。
徐云看了辞盈一眼,缓了一会才继续扎针。
老天无声欣赏这场闹剧,在日午时分,下了一场雨。
彼时,辞盈一行人已经回了谢府。
这一次青年昏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责怪辞盈,最维护谢怀瑾的烛二都劝辞盈去休息,但辞盈没有,她不信,日夜守这昏迷的谢怀瑾,谢怀瑾三日未醒,她就三日未睡。
辞盈不信,不信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自己就是找不到一条关于辞盈和谢怀瑾相守的生路。
谢怀瑾醒的时候恰好是日午,阳光很像前几日俩人吵架那一日的太阳。
青年睁开眼,看见脸色同样苍白的辞盈。
他的眼泪就那么落下来。
“对不起......辞盈,对不起......”嘶哑的声音传入辞盈的眼睛。
之所以说的眼睛,是因为只有眼睛才能落下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就一同落下眼泪。
然后是蜷曲的拥抱,辞盈被虚弱的谢怀瑾拥抱住,两个人挤在床小小的一侧,辞盈的眼泪埋入谢怀瑾的脖颈中,温热的水流像是心跳浸入青年的皮肉。
辞盈不说“对不起”,她也不想听谢怀瑾的“对不起”。
她不要他的歉疚。
她要他好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但这并不是谢怀瑾的错。
她哽咽着,在青年的怀中一直,直到青年虚弱的手抚摸上她单薄的背脊,十二月的天她的身上冷的可怕,像是三月连绵的阴雨。
两个人相拥着,一直到盛午的阳光落下,一直到天色阴沉。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辞盈说:“我饿了。”
这三日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谢怀瑾醒了之后,她才感觉到饥饿。
说着“饿”,辞盈却没有起身,她只是用牙齿磨着谢怀瑾皮肉,一点一点咬深。
很久以前,她精神压迫到极点咬下青年虎口一块肉,血肉淋漓,青年却依旧笑着,她咬下来也没有觉得痛快,只是一遍一遍说“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温柔地尝到了谢怀瑾的血,低垂着眸轻声说:“谢怀瑾,我恨你。”
......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的唇齿变得温柔,一点一点舔舐着青年手上的血痕,舌尖一点一点划过伤口,用唾沫将伤口缓慢地封住,亦或者,是从脸上淌下的温热的眼泪。
爱怎会如此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痛苦,人们才将其称之为爱。
狰狞地从斑驳淋漓的心跳中跃出来。
辞盈的身体颤抖着,嘴逐渐松开青年的手腕。
她和她的月亮,都伤痕累累。
辞盈昏睡过去,过儿一会,徐云就来了。
徐云第一时间为辞盈诊脉,确认辞盈无事后,脸上神情松了一分。
她照例为谢怀瑾针灸,作为长期医治谢怀瑾的大夫,那一日徐云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问:“那日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虽然站起来一瞬就倒下去了,后面靠爬才能移动身体,但也是站起来了。
谢怀瑾摇头:“不知道。”
徐云捏着谢怀瑾的腿,问:“现在有知觉吗?”
“......有一点。”
徐云在房中转了一会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将门关上:“休息一会,我让烛一准备了药膳,等会你们两个一起吃。”
“嗯,多谢。”
寡言的道谢之后,房门被关了起来。
谢怀瑾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哪怕已经昏睡三日,他的心仍在为那日的场景颤抖。他无声对怀中的人说着“对不起”,漂亮的眼睛像落下的星辰。
辞盈被唤醒时,烛一已经将药膳送了过来。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整好了,端了碗要喂她喝。
辞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病人,但看了眼谢怀瑾,张开了口。
粥很温和清淡,适合辞盈和谢怀瑾这种几日未进食的人,辞盈的粥是谢怀瑾喂的,喂完之后还拿帕子给辞盈擦干净了嘴。
辞盈将头埋进被子,出来之后发现青年还是在看着她。
她也就看着谢怀瑾,然后起身将人抱住了。
“那日我说的是气话。”
指的那一句——“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