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她起身推开门,直直就对上了青年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手颤了一下,眼睛死死看着前面的人,向后退了一步,却又退无可退,月光泠泠照在他们身上,辞盈一步一步后退,青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门大敞,院子里面的秋千还留着风吹过而荡起的幅度,周围的一切却同死寂无异,连风铃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知道谢家克己复礼美德为世人所歌颂的长公子为何会独身一人站在江南的这一处小院中。
狭小的屋子里,光线稀微,他慢条斯理扣住妻子颤抖的柔荑,声音清冷:“夫人,该回家了。”
辞盈的眼中弥漫着很多东西,像窗外淡淡的月光。
黯淡,沉默,和不知觉间蔓延的茫然与绝望。
第37章
青年手指冰凉,扣上来时辞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江南十二月的寒冷这一刻才像真正地降临。
热火喧天的气氛一瞬间冷凝,青年的黑影淡淡覆盖上她的身体,窗外本就惨淡的月光在这一刻也消失了。
但辞盈能看见谢怀瑾那双眼睛。
那双矜贵,漂亮,却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青年从前偶尔情绪的盛放恍若昙花一现,等日夜轮转,一切往复,能让人感受到的情绪都变得很浅很淡。
辞盈闭上眼,被青年握住的手缓慢地停止了颤抖,耳畔传来青年的低声:“许久未见。”
辞盈僵硬地抽开自己的手,青年也不在意,只是躬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辞盈的心又开始跳起来,她猛地后退,直到身体抵在床栏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细碎的疼痛随之在身体各处蔓延,声音同样让青年侧过身凝视着她。
谢怀瑾问:“辞盈,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少女咬着唇,眼眸凝着复杂的情绪,良久之后摇了头。与此同时,她的唇轻微嗫嚅,像是要说什么却有还是没有准备好。
青年眸色淡然地望着她,其实没有生气那一类的情绪。
在辞盈思绪着如何开口时,谢怀瑾突然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在她以为接下来是怒火和训|斥时,青年却只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轻声问她:“船舱闷热,从长安过来的时候有晕船吗?”
辞盈愣了一下,少许之后摇了头。
青年唇边浮现一抹笑意,抬手想摸一摸少女的头,却被她一把避开。
辞盈发现面对谢怀瑾她就成为了哑巴,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要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疲惫。
谢怀瑾看着脸上浮现着倔强的少女,谈论起其他的话题:“来江南的这几日我听闻了一些事情,大街小巷全都流传着你的诗文,应当还有几篇是素薇的,辞盈......”
青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眼中猛然迸发的情绪给打断了。
不是单纯的恨,而是掺杂着浓厚的怨气与彻骨的疲惫,辞盈捏紧了拳头:“谢怀瑾。”
青年停下,想听少女要说什么。
少女却只是疲惫地垂下了眸,轻声道:“放过我吧,求你了。”
辞盈其实盘算过很多谢怀瑾找上门来了她应该怎样面对,但无论她从前想了多少,今天这一刻,当青年就在她抬手可触及之处,她发现都没有用。
她的心在哀嚎。
像是岭南的雨,闷得快将她整个人窒息过去。
她浑身颤了一下,继续开口:“不要再用我在意的东西威胁我,不要再试图操控我。”
辞盈一句一句缓慢说着,说到“操控”两个字的时候,眼眸停了下来停下来,手指颤动了几下,随后又一次捏紧。
青年难得打断她的话,淡声道:“你这般想我?”
青年的语气太淡了,听不出情绪,辞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青年长久的凝视下站起身。
只穿着寝衣的少女点头:“是,但是不重要,谢怀瑾。”
辞盈由上至下看着坐在床上的青年,缓慢间,青年摩挲了一下手指,好像是在解释:“我今天来,没有这个意思。”
像是为了安抚少女,青年的声音尽量温和:“辞盈,你应该知道,如若我真的要威胁和操控你,你根本不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
辞盈不语。
青年也不在意,站起身牵住了辞盈的手,温柔道:“我不会阻止你现在做的事情,反而,谢家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深夜里,青年的声音恍若诱哄:“你聪慧,应当明白,你要做的事情,比起江南,长安更像乐土。”
辞盈不自觉被牵着回答:“很难,长安的学子如过江之鲫......”
青年缓慢地握住了辞盈的手,声音轻柔而有安抚力:“谢家在你身后,辞盈,无论你要做什么,就是是比今日破格百倍的事情,也自有大儒为你诵经。”
辞盈无法否认,这一刻她心动过。
她望着谢怀瑾,如望着滔天的权势,望着盛开的理想,也就最后望见了那个曾遥望着谢怀瑾的辞盈。
权势的可怕在于,你甚至无需拥有过,就知晓其中的美味。
如若......
如若说出这些话的人不是谢怀瑾的话,辞盈大抵真的会认真思虑片刻。
但很可惜,她望向面若春华的青年,青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凤眸弯起的幅度都带着诱哄的意味,小屋中只有淡淡的光亮,也就让触手可及的美丽蒙上朦胧的一层。
雾似乎散到了辞盈的身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很淡,很淡,却又一直勾着人的思绪。
这一切诡谲若幻梦,让人心颤,心惊胆颤,夜色弥漫见,辞盈不自觉地后退,身体给她的第一讯号是危险。
她避开那双眼睛,良久之后冷静了下来,手指蜷曲开,她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却已经清明。
“我不需要。”少女的眼中又缓缓浮现出倔强。
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身前的人表述:“你说的对,长安的确比江南更似乐土,你如若真心帮我,谢家站在我身后,的确也自有大儒为我诵经。但与之相对的,更似乐土对才学更推崇的地方,偏见就更为森严,更难以打破。”
辞盈睁大眼睛看着谢怀瑾:“你想错了,我没有准备一口气做成什么样子,千百年都难以打破的规训我不会觉得我一人就能彻底改变什么,但谢怀瑾,我明白我身后会有千千万万人,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我做不成,日后也一定会有人踏上我所想的这条路。”
辞盈昂起头,与之对视。
青年的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却又很快地散去,只温声道:“嗯,我明白。”
辞盈觉得话说到这里,索性全都说明白算了。
她不想再听见他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无端地感觉到疲累。
“谢怀瑾。”她唤他的名字,抬眸看向他,轻声递上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我知道你和夫人还有卫将军的约定,也曾暗中同卫将军通过信,我可以......”
在青年淡淡抬起的眸中,少女颤抖着说道:“我可以修书一封,请卫将军来江南相聚,你,我两人一同接见卫将军,那之后,我会和卫将军将一切都说清楚。即便我们合离了,夫人所承诺你的事情仍旧不会变。”
谢怀瑾看着辞盈眼中的期盼,不知为何淡笑了一声,阴冷的夜,青年淡声说:“辞盈,你真的知道我和姨母的约定是什么吗?”
.......
隔日。
太阳已经爬上屋顶,辞盈还蜷缩在床上,她靠在床栏上,用被子将自己团团围住,昨夜青年最后的话让她遍体发寒。
她意识到,她一直以为的筹码,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像是天上落的雨,砸在她身上一颗一颗,最后裹在她的衣服上,浸入她的皮肤里。
青年含着寡淡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辞盈,我对姨母说,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门陡然被打开,辞盈捏紧被子看过去,谢然在门口轻声道:“喊了你许久你也未应,我见门没有关就自己推开了,辞盈,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生病了吗?”
辞盈不想谢然为自己担心,摇了摇头:“昨日没有睡好。”
谢然走到床边摸了摸辞盈额头,声音越发轻柔:“不要担心,我们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辞盈,不要太焦虑。”
辞盈点头,嗓子里一片哑然。
昨日话说的漂亮,但辞盈暗中谋划了一年多,书稿上每一篇诗文每一个字都是她精心雕琢的,她自然是希望计划能够成功的。
她握住谢然的手,谢然一怔,就听见趴在她身上的人说:“阿然,我有些累。”
她没有问“怎么办”,她只是说“有些累”。
谢然抬手拍了拍辞盈的背,她其实鲜少看见辞盈这般模样。辞盈聪慧、坚毅,果敢,足智多谋,大多数时候,辞盈都在拦在她们身前,将那些危险都一并拦去。
“没事的,辞盈。”谢然轻声道。
午后的阳光爬上台阶,辞盈远远看见了光的影子,却打了个寒蝉。她想起昨日青年离开时说的话:“明日傍晚,我们去游船吧。”
......
辞盈带着帷幔到了谢怀瑾说的地方。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墨愉。
见到辞盈,墨愉走过来,躬身行礼:“夫人,公子在里面。”
“不要喊我夫人。”辞盈低声道。
墨愉垂着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辞盈看着墨愉,许久也没有向那艘船走,临行前道:“那日朱光来寻我前哭了很久,她的耳朵伤口已经腐烂了,大夫说好了也会留疤,太严重了疤痕一辈子都去不掉。”
墨愉眼眸没有什么波动,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只又说了一遍:“夫人快上船吧,公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辞盈掀开帷幔,望向不远处的船,不明白谢怀瑾究竟想做什么。
船帘被跪身的婢女拂起,辞盈一眼就看见了船舱中的青年,一身冰冷柔软的雪衣,头上一根玉簪,眉眼如画,温润矜贵,只是细看,就看发现内里全是冷漠的一片。
辞盈吸了一口气,走上去,坐在青年对面。
她没办法不想起昨日青年的话,见了人,她的眸色变得复杂。
或许那是连辞盈都不明白是什么的东西。
像是二月的雪,柔软的,涩骨的,混在一起落在人的心上,一点一点在融化中冰冻着,人走上去,就碎成一地,最后化为浅浅的一滩水。
辞盈坐在青年对面。
船帘被放下,狭小的船室里面只剩下辞盈和谢怀瑾两个人。
见辞盈眼眸在船身某一处定了一些,谢怀瑾温和开口:“是你那一日离开江南的那一艘。”
船缓缓停在一处,辞盈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墨愉、船夫、婢女都消失了,整个河面上也只有他们一艘船,辞盈浑身陡然僵硬起来。
青年示意她起身,辞盈颤抖着手掀开帘子,顿时失去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