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天小弗朗
田酒往后捋了捋被吹起来的头发,看向上山的小路,叹道:“可不是没吃饭嘛。”
茶山离田酒家并不远,既明抱着一束荷花,没多久就回去了。
一进屋子,那股子如影随形的炙热终于被隔绝在外,他把荷花放到一边,拿下被晒软的大荷叶,简单洗漱了下,在椅子上坐着发懵。
脏兮兮被刮破的衣裳,脸上被晒伤的刺痛,还有酸痛的手臂小腿,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既明歇了好一会,才抱起那一捧香气清新的荷花,在灶房里寻了个陶罐,添些水插花。
还真别说,这简朴的土屋多了束荷花,竟也有些清幽意味。
他随手拨动着待放的荷花,正踏出灶房时,一道尖细嗓音响起:“哎呦,这就是酒丫头买回来的男人,怎么还是个光头!”
既明脚下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回身看过去。
一道细长如柳的身影倚在门上,怀里抱着个穿肚兜的娃娃,正上下打量着他,面色惊奇中带着挑三拣四。
“酒丫头不会挑人,瞧你不是个壮实的,又白又瘦,倒像个读书人。你又长得俊,怎么就想着跟了酒丫头,她可是个没钱的。”
年轻妇人声音虽细,一张嘴话赶话,倒豆子似的泄一地。
见既明不做声,她抱着娃娃就迈进了门槛,一走过来,从陶罐里抽走一只开得最好的荷花,“咔嚓”一声折了茎,插进发髻中,引得娃娃伸着手一个劲地“咿咿呀呀”地叫。
既明扫过她理所当然的表情,端着陶罐转身进了堂屋,把荷花放到供桌上。
那供桌工艺虽简,却下了功夫,即便是他这种看惯了好物件的,也挑不出太多毛病来,只是用的榆木稍次一些。
年轻妇人没得回应,自来熟地抱着娃娃跟着进堂屋,见他注视供桌,立马又眉飞色舞起来。
“这桌子好样貌吧?”
妇人瞧着瘦弱,却能一手颠着胖娃娃,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把光滑的供桌。
“这都是酒丫头的手艺,她做木匠很有一手的,这家里的桌椅板凳、碗筷瓢勺都是她凿木头凿出来的。”
既明忽而想到早晨那只温润油亮的木碗,即便是碗沿的人头像,摸起来也触感柔和,确实没有乡野粗劣之感。
年轻妇人说了这么多,他像是终于恢复听力,侧过身应了一句:“你是?”
第6章
“我呀,我叫李桂枝,是酒丫头的邻居,”李桂枝抚了抚头发,眼神往他脸上飞,压低声音,“她家的事我都知道,你可千万别以为她家里底子厚,我可告诉你——”
她拉长声音,嘴皮子翻得飞快,溅出唾沫星子。
既明后退一步,微垂眼帘掩住嫌恶之色。
“——酒丫头是个憨货,她娘去年死了,你猜她给她娘打了口什么棺材?”
“松木?”
既明接了话,平民百姓多用松木,便宜实惠又防潮。
“不对!”李桂枝啧啧摇头,语气说不出是羡慕还是鄙夷,“她亲手给她娘打了口柏木棺材,家底全掏出来都不够,还问我借了钱呢,说是柏木防虫防腐,要她娘死后清清静静地睡在地底下,这小山村里,哪有人用柏木棺材的?穷讲究!”
既明紧绷的眉心一松,怔然看向供桌上擦得干干净净的排位。方才没注意,此时细细一望,那排位竟也是柏木的。
他本以为越富有越慷慨,越贫穷越吝啬。穷人拥有得少,合该更计较得失利害。生死权财,本就是世人越不过去的坎儿。
却不曾想到,一个小小农女,竟有这般豪气心性,倒叫他刮目相看。
既明默然半晌:“她如此孝顺,她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是欣慰的。”
“这丫头是真憨,”李桂枝朝着那排位一努嘴,“那不是她亲娘,她是被捡回来的,她娘可厉害了,我在隔壁都常听到她娘骂她呆蠢。偏她是个死心眼,人活着孝顺也就罢了,死了还把兜掏干净给人做柏木棺材,谁知道他娘领不领情。”
听得出来李桂枝对柏木棺材极在意,每每说到这四个字,唾沫都要飞出三尺远。
既明默默听着,修长手指轻抚了下散开的荷花瓣,对李桂枝的评判不置可否。
忽而,李桂枝侧脸贴着肩头,柳叶眼含着风情,邀请道:“说起来,我男人死了,我也有两分家底,瞧你是个文静人,做不来活,跟她不如跟我?”
既明几乎要笑出来,想不到他叶既明也有这一天,在农女家中被寡妇觊觎,要用钱财诱惑他,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说笑了,”他只平淡一句,又看了眼天色:“我该做饭了,她们还在山上等午饭。”
李桂枝闻言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
“请便。”
既明只当她不存在,自去了灶房烧火做饭。
李桂枝没事人一样,又跟着他绕出来,嘴巴子依旧不停,从供桌上的荷花说到田大娘生前就喜欢荷花,田酒天天往家里摘,又在灶台旁指指点点,教他这个新手怎么做饭省柴火……
实在聒噪,但也热心肠,有两分用处。
待他做好了饭,关了门,李桂枝才意犹未尽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既明顶着太阳走出两步,发觉午后的阳光比上午还要厉害。他返回去,从陶罐里又择了支荷叶做帽子,这才快步上了山。
正当他在一行行茶田间犹豫时,田酒不知从哪钻出来:“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等久了吧?”既明歉意笑笑,抬目四望,“嘉菉呢?”
“他去看山顶那棵杏花树了。”
田酒从他手里接过篮子,又坐回阴凉地里,掀开盖子,里面三碗饭三碗菜,码得整齐干净,一滴油都没溅出来,看着就舒坦。
她心里对他的评价稍微提了提,好歹爱干净。
“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既明追问。
“不是啊,”田酒抬头,迎上他疑问的目光,不假思索道,“黄哥带他去的,走了有一会了,应该快回来了。”
“黄哥……”既明反应过来,“那条狗?”
田酒听出他的轻视,纠正道:“可别瞧不起黄哥,这山上它比我还熟,带一个人绰绰有余。再说了,它比嘉菉稳重。”
正说着,山道上传来动静。
“瞧,他们回来了。”
大黄和嘉菉一前一后,大黄张着嘴,舌头迎风甩动,呼呼喘气。
嘉菉跑在后面,衣裳也和既明一样刮破好几处,乞丐似的,可脸上神情却自在快活,大笑着从山上跑下来,似乎比大黄还欢脱。
既明无言半晌:“……你说得对。”
大黄和嘉菉奔下来,全都绕着田酒打转,一个耍宝一个献宝,亲兄弟似的。
“田酒,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手上举着一捧绿叶植株,中间结着一连串绿豆大的亮紫色果实,瞧着很漂亮。
“紫葡萄?你居然找到了这个?”田酒睁大眼睛,颇有些讶异。
紫葡萄就是紫珠,可药用,在山上是稀罕货,人能走到的地方,紫珠一长出来就采没了。
田酒实在没想到,嘉菉一个外地人,居然有本事在山上找到紫珠。
“这算什么,随便找找就找到了,”嘉菉抬着下巴,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故作不在意,“瞧你眼睛都快放光了,没见识,这紫珠给你好了。”
他把一捧紫珠塞到田酒怀里,田酒仔细检查了遍,高兴道:“没扯坏多少地方,应该能卖点钱。”
嘉菉闻言眼睛一瞪,立马又把紫珠夺了回来,恼火道:“卖什么钱,你掉钱眼里了?”
田酒怀里一空,不太明白他在气什么。
她想了想,解释道:“这紫葡萄虽然叫葡萄,但不能吃,又酸又涩。它是味药材,可以买给药堂。”
谁知道她一解释,嘉菉眼睛瞪得更大了,脸气得通红:“我当然知道这是药材,谁要你教,你瞧不起谁呢!”
田酒:“没瞧不起你,你不想卖就不卖了,紫珠是你找到的,你留着玩吧。”
“谁要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嘉菉抱着紫珠,气咻咻地转过身去。
田酒茫然,但肚子饿。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她端起碗筷,刚要吃一口冒尖的豇豆,嘉菉又猛地转回身来,田酒目光被他的嘴唇吸引,惊讶道:“你嘴巴怎么绿了?”
嘉菉脸一红,随手擦擦嘴,凶巴巴地说:“要你管。”
他忽地一把拉过田酒的手,把手里烂糊的紫珠叶敷上她手指,盖住那截肉红伤口。
手指上一阵清凉,田酒愣住,抬目看他。
紫珠叶能止血,敷在伤口上,伤口不会再化脓,更快结痂。
原来他不是为玩耍,也不是为卖钱,而是专门为她找的草药。
嘉菉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午后阳光炽热,他在山里跑了一圈,一张还带着少年气的硬朗面庞烤得发红,嘴唇紧抿着。
注意到田酒的目光,他傲气道:“看什么看!”
田酒认真道:“谢谢你。”
嘉菉动作一顿,火烧屁股似的,快速撕下一截里衣摆,缠好草药打了结,立即抽回手。
“不用谢,你的手是因我伤的,你不管我得管,”嘉菉说着,别扭着添了句,“又不是在帮你。”
田酒笑了,弯眉杏眼月牙似的,“知道啦。”
嘉菉那点别扭在她甜丝丝的笑眼里,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没忍住,也翘了翘嘴角。
“好了,”既明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视,“再不吃饭就冷了,肚子不饿了?”
话音刚落,两道咕噜噜的声音瞬间响起。
“饿死了!”嘉菉揉揉肚子,抱起饭碗就埋进去,“你来得也太慢了!”
田酒也端上碗,还好伤的是左手,被他包得手指粗粗也不影响拿筷子。
她吃了一口豇豆,眼睛瞬间一亮,又连吃了几口,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像既明。
她腮帮子鼓着,没说话,但亮晶晶的眼神意思很明显——好好吃!
豇豆软硬适中,柔糯但并没有变成糊糊,色泽油亮,吸饱了汁水趴在饭上,咸香可口。
田酒第一次知道,原来盐除了咸之外,居然还有这么好吃的味道。
“嚎赤!”
她口齿不清地比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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