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嫁 第42章

作者:Ms腊肠 标签: 古装迷情

众人都是熟客,货郎也无顾忌,啧了一声道:“都说是招牌了,还能写什么?”

他顺眼往上一扫,忽见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便低声念道:“咦,顾?”

字才念出一个,便像被什么噎住似的,声音都带了颤:“这是,探花郎题的字?”

“探花郎?”

“你说谁的字?!”

探花郎的字就是千金也难求,更何况他不是人在京城为官吗?

咦,不对,这几日酱园还多了个男子搭把手。虽然穿着朴素,可那气宇轩昂的模样着实与酱园搭不上界。

酱园门前顿时人头攒动,众人纷纷指着那块招牌,又望向铺里议论不停。

徐氏这几日一直冷眼看着顾陵川在酱园忙前忙后。说实话,若不是章韵竹千叮咛万嘱咐,她早就绷不住那张冷脸了。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已是秀才的刘野在店内帮忙,也只是对对帐,称量酱菜。对于与客人攀谈一类,刘野向来放不太开,她心知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自尊心。因此也从不强求,只要把书念好,他不来酱园帮忙都行。

可顾陵川是谁?堂堂探花郎,朝廷命官,开原顾家的郎君。如今却在酱园里任劳任怨,见活儿就干。

将心比心,若是她家刘野将来做了县丞,平日下衙还要来酱园干这些杂活?她当真能一巴掌把他打回书房去。章韵竹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徐氏不得而知。但光看顾陵川这几日的表现,再加上顾府竟无一人前来劝阻,她便再也狠不下心了。

眼见店门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心意一定,走出门去,笑着对街坊们说道:

“我家那小子不是在开原书院念书么?前些日子他的文章得了山长夸奖,山长说许他一个愿望,这孩子倒也没什么出息,见咱们酱园一直没个招牌,便央着山长,请远在京城的探花郎题了这几个字。我听了都臊得慌,不过他也是一片孝心,我就挂上了!”

“谢谢大家捧场,以后常来,常来!”

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算是蒙混过去,果然将大半看热闹的人劝散了。

徐氏松了口气,转身进铺,看着顾陵川,头一回拿正眼瞧他,说道:“你走吧,去河西找她吧。”

说着,她将他此前托付的婚书取了出来,递还给他,又叹道:“姨妈不知你们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何事,可若真是误会,便好好说清楚。韵竹是个心软的人,若不是伤透了心,她断不会如此决绝。”

原来,她在河西!

顾陵川感激地向徐氏一拜,便将他无比珍视的婚书收进怀里。

徐氏朝他摆了摆手,道了声:“快去!”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徐氏双手合十,仰头望天,低声祈祷:“老天爷保佑,若真有什么误会,就让他们说开吧。韵竹是个好孩子,求老天保佑,让她苦尽甘来!”

之前提过,连接河东河西的,唯有一座浮桥。

这浮桥的前身,是由绳索串联的数艘木筏,坏了修,修了换,年年如此。直到某年梅雨季,雨水突涨,浮桥被彻底冲毁,还出了事故。

那时,顾家本打算继续出资,依旧按原样重建。

是顾陵川阻止了他们。他拿着自己在书院亲手绘制的图纸,送去了造船厝。当时他是这么对祖母说的:“木筏太轻,年年都要修,不如换成船。要做,就做得结结实实。”

他怎么会想到,年少时的无意之举,竟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正是这座按他所绘而建的浮桥,助他寻到心念之人。

通过浮桥上岸,眼前便是一片开阔的农田。

姨妈并不清楚章韵竹的具体去处,只知道她人在河西。

他想起之前孟青查过,她曾助程洛兄妹脱困之事,便吩咐孟青去书院寻程洛打听。

而他自己,则顾不得多等,匆匆过了浮桥,打算将河西每一处都走遍。

农田边上有几座农舍,他打算先去那儿看一看。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让一让,让一让,我挑的可是粪水,不想沾上的就靠边儿!”

那声音似乎是冲着他嚷的,于是他稍稍往农田边一靠,转头看向来人。

挑着粪水的妇人见有人在前慢悠悠地走着,挡了她的路。于是急匆匆地喊他让开,没曾想,那人竟长得如此俊朗,比她家那矮短糙汉顺眼多了,一时间那急脾气就缓了下来。

“多谢公子让路哈。”

经过他的时候,她忍不住也斯文了一次。

谁知刚刚走过,便看到远处有一孩童,手挥着张纸,朝她跑来,那是她家大崽子,她的脸便更笑了开。

“娘,娘,您看我写的字!”

“慢点慢点,娘挑着粪呢,别撞上来!”

生怕粪水又脏又臭弄到崽子身上,她忙撂下挑子,疾走了几步,不想让崽子靠那粪水太近。

只见孩童一脸兴奋,把纸交给妇人。

妇人见状,将双手在身上来回蹭了好些遍,才伸手去接,还没细瞧,便夸赞了起来:“我家大崽也是有出息了呢!”

谁知孩童却笑道:“娘,您拿反了!”

妇人一听,也跟着咯咯咯地笑:“是吗?反着就那么好看了,那正着看岂不是比得上探花郎的字了!”

娘俩二人笑作一团,其乐融融,连顾陵川经过,也不免欣慰一笑。

他继续朝着农舍方向走着,谁知却听到孩童说了一句:“娘,您看,这个安字,有好多种写法,姐姐写了好些个。这个是楷书,这个是草书,姐姐说她最喜欢行书。喏,这个就是行书!”

顾陵川脚步一滞,速速转身,朝着孩童走去。他朝妇人拱手作揖,极尽克制自己的冲动,说道:“可否让在下看一看这字,劳驾。”

妇人不明所以,不过也没觉得是什么过分的请求,于是便将崽子的字给了他。

这是一张质地粗糙的草纸,纸面灰黄,吃墨甚重。许是写了有一段时辰了,上面的墨迹已经晕了大半。可再怎么模糊不清,他却仍是认了出来。

“可否请您家公子,带在下见见教字之人?”

他的声音颤抖,眼底泛红,克制多日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倾泻而出。

孩童仰头望着他,那双眼睛充满了童真:“你也要找姐姐学字吗?姐姐说了,只要愿意学,不论年纪大小,都可以的。来,跟我来!”

第83章 我的心不是这四面的墙

在被梁景成抓住之前,章韵竹原打算驾着马车一走了之。不论去哪儿,只要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便好!

最后她借着四皇子脱困,便发觉自己还是做不到之前所说的放下一切,恣意放纵。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又怎可能真正不问过往、无牵无挂?

于是,她选择回到开原。

归途中,她陆陆续续听闻了京中的消息:二皇子宇文涣兵部尚书张立群、户部侍郎顾陵川联合举证,三皇子宇文浚、定国公梁正鸿通敌卖国,长期转运军械粮饷至古刹。且同一时间,被朝廷误以为身死多年的长孙昱由顾陵川亲自护送上朝,人证物证齐全,三皇子一派最终辩无可辩,认罪伏诛。

原来如此。

她大抵已猜出,为何他自北地归来后判若两人,也明白了他与梁玉娇之间的故作亲昵,亦终于知道,那夜他为何守在暗门前,持剑相逼,让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可即便如此,她仍过不了心中那一道坎。

回开原的第一日,她便先去了河西。

因着顾陵川的资助,程洛与程红常住在开原书院。程洛一心备考来年,程红则在书院做些杂活。生活虽不富裕,但比起从前已安稳许多,故兄妹二人鲜少回河西的家。那日恰逢休沐,他们照例回来修整屋舍,不愿老屋因长久无人居住而破败。

谁知竟如此巧合,就在那日,他们与章韵竹撞了个正着。

兄妹二人知恩图报,什么也不问,便让章韵竹住了下来。而她也就在这间屋舍中,开了个简陋的小学堂,教河西的孩童们说话识字,也算是对自己草草结束修言馆的一种补偿。

这一日,她收起教孩子写字的草纸,打算自己补一补土墙上的洞,上回程洛没有补完,说是下个月休沐时再接着补,她瞧着不难,今日又有空,索性自己动手。

才从屋后的草垛抱了一捆稻草,便听到隔壁的大崽激动地喊着:“姐姐,姐姐,有人要找您学认字!”

循声望去,大崽牵了一身形高大的男子往屋舍行来。虽然距离尚远,章韵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随着他们近前,她才发现他此刻的穿着极为朴实,那些衣料是他从来不曾穿在身上过的,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于是她俯下身,对大崽说:“大崽,谢谢你。姐姐和他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见大崽走远,她将怀中的稻草一扔,看也没看他,只说了句:“进屋吧。”

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她没打算让他坐,让他进屋也只是远远地看到大崽娘也在后头,她和顾陵川的事,一时半会儿在屋外说不清楚,还是进屋比较好。

“韵竹。”

他刚一开口,章韵竹就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字字句句让他如鲠在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回开原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们赢了,定国公败了。”

“那日你逼我走,是不是因为长孙昱被你从北地带回来了?”

“和梁玉娇那样,也是因为你要用她来掩护长孙昱,对吗?”

“如果你今日是要同我说这些,那么我已经知晓,你可以离开了。”

她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走出屋外,准备把方才扔到地上的稻草拾起。可刚一伸手,突觉一痛,翻起来一看,手心竟然有一道血痕,指甲上也有点斑驳。她才知道,方才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手指甲不知不觉因极力的克制情绪而陷在了手心。

好疼,疼得她想掉泪。

“你要做什么?放着我来便好。”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她以为,只要将他所有解释的话堵住,他便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还是没有走。

她趁弯腰拾起稻草的当口,反手抹了把眼泪。随即抱着稻草走到垛墩前,准备将草剁碎。

之前看程洛用过,她以为不过是使点力气的事。可不知是手疼,还是劲使得不对,她用力按下垛子,稻草却纹丝未动。正要再试一次时,只觉手中一轻,她没抬头,地上的光影却暗了下来。她知道,是他在身后,握住了垛子。

“是要将稻草剁碎吗?”

她不答话,径直回到屋里,坐下不语。

不多时,他便拎着一篮剁碎的稻草走了进来。

他知道她不愿与他说话,便不再多问,只是认真地打量屋内四周。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此刻才发现,这间屋子四面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地上则摆着一盆清水,一桶黄泥,他顿时便明白了。

虽然从未亲手补过墙,但他自幼喜读杂书,课余常以翻看技艺笔记作为消遣,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他凭着记忆,将黄泥、清水稻草碎一并拌好,又去寻抹墙的工具。屋子不大,角落里便放着程洛用过的器具,他一眼便看到了。

因这些时日在酱园也干了不少修修补补的活计,于是,他很快便上了手。一堵一堵地补过去,墙面渐渐平整。当他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发现高处还有几处破洞。于是便随手扯了张木凳,站上去继续。

一直不愿往顾陵川身上瞧的章韵竹,目光却渐渐被他的动作吸引过去。她看着那个曾经穿着锦衣、执笔弄墨的探花郎。如今在土墙之上涂抹黄泥,她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比之前接了地气。

她再一次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疑问,禁止自己在他身上继续探究。于是起身,打算尽快离开这间屋子,与他保持距离。

却没想到,她才刚起身,便听到“扑通”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因脚下塌了的木凳,从上面摔了下来。

她本能地上前扶住他,便径直撞上他望来的目光。

他一把握住她扶着他胳膊的手,眼神温柔:“我无碍,韵竹。”

她别过脸,正要抽手,却不想他握得更紧。

掌心的伤处被牵扯,她一吃痛,眼泪便猝然落下。

顾陵川看着她再一次落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可下一刻,章韵竹却猛地将他推开,声音带着颤,道:“顾陵川,我的心不是这四面的墙,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补上的。我们之间早就在那一夜结束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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