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虞璎听说这些也是头大,她并没有一定要在郑泊如和程宪章两人之间选一个的意思,但这事却弄得如此迫切,导致她完全不知怎么应对,所以继续躺床上,诸事不理。
反正郑泊如要找的也不是她。
郑泊如这一趟来得冒昧,他与虞璎一未说媒二未提亲,什么也不算,人家既定了程家,便是作出了选择,自己也就不用来了,可他在思虑两日后还是放不下,决定来问个究竟。
据他所知,虞璎并没有要嫁程子均的想法,那虞家多半是出于家族之计的考量,既如此,能选程子均,为何不能选他?
他知道之前虞老爷子是属意他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卦,甚至在虞家有危时他也尽力帮忙了,他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裴星藏称替家中大伯来拜访虞老爷子,给虞老爷子带了两包新茶过来,郑泊如也替家中长辈拜访,寒暄完,便请求与虞老爷子相谈两句。
到房中单独剩下两人,郑泊如起身向虞老爷子行了一礼,随后道:“虞公,您该能猜到晚辈因何而来,我本欲近日上门求娶三娘,我以为虞公是赞同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另许他人。据我所知,三娘也是不愿意的,不知虞公是出于什么考量?”
虞老爷子从收到拜帖就知道他目的,自己也知道,于情于理,该给人家一个解释。
只是这解释,实在不好说。
他只好回道:“先前我的确是盼望着能与郑家做姻亲,我那孙女顽劣任性,也难得栖舟你能担待,只是后来思来想去,郑家是礼义之家,阿璎实在不堪为良配,去了郑家怕反倒引起两家嫌隙,因此才作罢。只是程家提亲来得急,未曾亲自上门去与栖舟详说。”
郑泊如看着他道:“虞公,三娘没有顽劣,该守礼的时候她绝不会失礼,您也知道我此番过来绝非做样子,我就是想知道实情,想看看……”
他压低了声音,又万分诚恳道:“是否还能挽救,还能作改,我也是真心求娶三娘的。”
虞老爷子叹了一声气。
郑泊如静静望着他。
他沉默好久,斟酌着用词,说道:“栖舟也知,前不久宫中那桩大案,将虞家推向了危亡境地。栖舟还曾与我递了许多消息,又在圣上面前替娘娘说好话,我万分感激。
“只是在那之前,我也求到了程子均面前,毕竟曾是翁婿,实在走投无路。他向我承诺,关于案件,他会禀公执法,在大理寺卷宗呈上御史台那一刻,但凡他发现有不公之处,必然不会签字。
“若皇后娘娘无罪,他也会替娘娘辩论朝堂,仗义直言,我感激他恩情,因此将阿璎嫁给他,我如此说,栖舟当明白了。”
郑泊如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就想明白了。
是交易。
在很早的时候……不,应该是在虞家最危急的时候,也就是皇后被查、虞璎也被带去大理寺的时候,虞老爷子找到了程子均,求他帮忙。
那个时候程子均承诺了他,如果大理寺要将案子做成冤案指向皇后,他便将案子驳回。
至于为皇后娘娘辩论朝堂指的是什么呢?对……那时候人人都猜测大理寺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废后。程子均的意思是如果皇上要废后,他就在朝堂上上书反对。
他由皇上一手提拔,自己全无背景和根基,竟会反对皇上,反对废后?
还是说,他那时候就看出皇上不会废后?
不,不可能有那样的把握,连皇后本人都没有这种把握,若有也不会意图自焚了,所以程子均只能猜测,只能押注,却不会有百分百的把握。
转而郑泊如又发现依然不对,虞公第一时间求助的对象当是他才是,他也的确悄悄告知他消息。
继而想起那日打完马球程子均对自己的告诫,郑泊如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不是虞公求到程子均面前,而是程子均主动找到虞公做的这场交易,他保住虞家,虞家将孙女嫁给他。
他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截了这桩婚事。
郑泊如觉得自己的猜测一定就是真相,但无法验证,因为这场交易是以公谋私,暗地勾结,虞公绝不会承认,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接近事实,他又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的是程子均敢做这样的承诺。
扪心自问,他不敢。
如果大理寺查出幕后指使者是皇后,卷宗送到刑部审核,他敢驳回吗?
怎么敢呢,陈青是皇上亲信,陈青查案的结果就是皇上要的结果,他驳回,那岂不是和皇上对着干?
苏贵妃做皇后还是皇后做皇后,对郑家影响并不大。
以及反对废后,两家还不是姻亲,他做不到拿着郑家的未来去和皇权对抗。
甚至,如果虞家在这场危机中不能自保,皇后被废,虞家受牵连,他也会犹豫是否要坚定这桩婚事。
他会觉得为娶虞璎,自己付出的太多了。
虞公何等精明,他又怎会看不出来,所以他坚决果断选择了程子均,一是信守承诺,二是有这样一个孙女婿,他也更安心。
郑泊如无话可说,如果是他,也会这样选择。
他在沉默之后,缓缓拱手,朝虞老爷子道:“多谢虞公告知,晚辈知道了……愿虞三小姐与程子均大人能长长久久,今日打扰了,晚辈万分惭愧。”
说完,再次行礼,虞老爷子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郑泊如与裴星藏一同离开虞家,行至大门外,郑泊如突然想起一件事。
程子均与苏家姑娘本已说好了亲事,却因一些是是非非的流言而让婚事不了了之,那初那些流言现在还有人在传,对程子均的名声着实有了些影响。
其中详情,郑泊如也知道一些,宫中出现假药是真的,皇上命人严查也是真的,京城丰台县县尉带人去查抄药铺是真的,在那里遇到程子均也是真的,那保和药铺的东家擅治男子专科还是真的。
但御史台弹劾县尉或县令是假的,纯属张冠李戴,将去年的事挪至了今年;至于什么药方,什么病症,外人无从得知,只是郑泊如觉得若真有这事,去拿人的县尉也不会知道,知道的唯有药铺,但药铺却不会说出来,更不会传遍大街小巷。
以前御史台办过一桩案子,当年都水监有个缺,两名官员都有望得选,就在此时,大街小巷却都流传其中一名官员□□儿媳,致使儿媳投井自尽,此事虽未证实,但吏部显然会受影响,在选人时选择了另一名官员。
名誉受损的官员于是上书喊冤,称自己被有意抹黑,气急之下,竟意图自尽在御史台门前以证清白。
后来御史台受理了此案,查出此事是被那竞争者买通大小茶楼的说书人捏造的故事,虽不透露名姓,但身份就是直指那官员,而那官员家中儿媳确实投井自尽了,原因却不是受公公奸污,而是与丈夫因日常琐事争执,愤郁之下投井,确实与公公无关。
郑泊如想起了这桩案子,便是想起,也许这事是被人为传出去的。
谁呢?他不觉得普通人有这样的胆子,因为御史台有弹劾百官之权,就连丞相或是如陈青那样跋扈的人都要忌惮三分,谁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使了这样的法子,只为破坏人家婚事?
那如果是他自己呢?
虞璎是在四月底回京的,六月,流言四起,苏家退了婚事,再之后他找到了自己劝他三思,随后便是宫中大案出来,事情就这么扭转。
对他来说很突然,对程子均来说却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同朝共事这么多年,他觉得这也像程子均会做的事,只是以前是用在公事上,现在却是用在了婚事上。
他心中大受震撼,在他的世界里,绝不会为了任何一段感情、为了任何一个女子赌上这么多。
他就不怕满盘皆输,万劫不复吗?
裴星藏此时问:“问出来没,我岳祖父怎么说?”
郑泊如此时想明白了一切,却无能为力,无话可说,只好叹一声气,说道:“是我输了,由不得我不服。”
“怎么说?”裴星藏问。
郑泊如摇头,笑了笑,“缘分太浅,此事到此结束了。”
裴星藏仍是不解,而郑泊如却是怎么都不开口了。
第23章 亲吻
虞璎在房中得知, 郑泊如来了,郑泊如又走了。
一切都没改变。
其实她期盼有什么改变吗?她不知道, 真说要让祖父退了和程宪章的婚事改而定下郑泊如,她也是不情愿的,她对郑泊如的不讨厌,还远没到想不顾一切嫁给他的地步。
以往虞夫人希望她文静些,少往外跑,她不听,如今忙婚事不管她了, 她却不出去乱跑了,每日都待在家里颓废度日, 最常说的就是“气死我了”, “烦死我了”。
但若要她乖乖做点针线, 给未来婆婆或夫婿做些绣品那也是不可能的,虞夫人提了一句, 下聘时要这些, 便换来她一声不屑地冷笑。
虞夫人也作罢了,心想她那点针线活还是不拿出去丢人的好, 自己找绣娘缝了些衣物。
等到最热的七月,程宪章就来下聘了。
定聘之礼, 也是婚前最大的礼节,称为纳征,纳征之后婚事便是真正定了, 再不可随意退婚毁婚,若有违约之事,被告上官府也是要挨板子的。
那一日程宪章亲自来了,携着成车的聘礼、定聘婚书, 虞家也广邀宾客,大摆宴席。
礼单虞夫人一早就看过,惊讶于其中数目。
并不是聘礼有多重,而是她大概能猜出程宪章的家底,他是寒门考上功名的,与虞家这种百年望族不同,虞家有百年的积累,人家没有。
加上他前两年新置宅子,本身就是一大笔钱,现在成婚还能拿出这样可观的聘礼,几乎是毫无保留,于是虞夫人一下子比虞老爷子还坚定,无比欢喜这婚事,再也不管女儿在那儿哼哼叽叽了,只觉得她矫情。
这一日有许多规矩,要告祭祖先,要合八字,要验礼单聘礼……但都和虞璎没什么关系,她只用出席就好。
以前她没事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珠钗还比以往少了一些。
程宪章就与虞家叔伯兄弟闲谈,虞璎则事不关己,静坐一旁,遇到人祝福就“温婉”一笑,前所未有的娴静。
验礼单之后,虞家派了几名伯娘婶婶过来给程家准备回礼,礼单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除此之外,还要备一对金樽,盛一对金鱼,再拿一双金箸、一对彩线做的象生葱一起放里面,随回礼一起送去。
见虞璎望着这边她们忙活,虞家婶婶看见了,回头笑道:“这是祝咱们璎璎和子均夫妻欢谐,如鱼得水,明年就生个胖小子。”
这婶婶开玩笑说话声音也不小,旁边人听到了都看向她笑,一边的程宪章显然也听到了,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虞璎觉得脸热得很,又不好驳婶婶的面子,只好一扭头离开宴厅,回后院去了。
里面一阵笑谑,说虞璎不好意思了。
她已二十有四,又成过两次亲,可因为容貌与五年前几乎无差,又总是一副姑娘家作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为人妇、为人母的感觉,加之离开长安五年,亲友们总恍惚觉得她还是小姑娘。
虞璎这一离去,半个时辰都没出来。
程宪章看见虞夫人与身旁丫鬟说话,没一会儿丫鬟回来,悄声说“闹脾气呢,不愿过来”。
虞夫人便露出一脸焦急无奈,看了身后,叫来一名妈妈,他能认出这是冯妈妈,虞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大约是准备让冯妈妈再去请。
他起身走到虞夫人面前,低声道:“母亲,我能否去看看她?”
他之前进门还叫的伯母,此时却换成了母亲,一是两人曾经就是岳母与女婿,二是今日下定,一个多月后成亲,也就快了,这一声“母亲”瞬时拉近了关系,让虞夫人心中一暖,便笑回道:“你去倒行,就是这孩子……也太不懂事,怕她不给好脸。”
“我知道的。”程宪章回。
虞夫人也想起媒人才进门那天,女儿就去过程家一趟了,听说还和前婆婆也是未来婆婆吵了一架,虞夫人自己都听得心惊胆战,不知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而这一切,程宪章显然都是知道的。
她点点头,示意丫鬟带程宪章过去。
丫鬟带了程宪章去往后院虞璎的院子。
这儿他也曾来过,是当时新婚回门,他多喝了几杯,到她房中休息。
那时他们还没圆房,又因为新婚夜的事闹得不愉快,她不怎么理他,却还是让人给他送来醒酒汤,一边扶他上床,一边皱着眉头说他酒量差还喝。
看着好似数落,却又一副娇嗔模样,然后问他要软枕还是瓷枕,他说都可,转过头,看见绣枕上的牡丹花,一阵说不出的甜香萦绕身边。
“那就枕这个吧,是我的,要是不习惯我让人去换。”她坐在床边守着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盖被子,那一刻他看着她,真想抱住她,亲吻她,求她别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