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程宪章看她服了药,又坐了许久,说道:“今日我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母亲自然也不想受病痛之苦,若真是如此,也许能找到病因。
“今晚我该守着母亲,也想守着母亲,可虞璎是我自己要娶的,我也想有美满的姻缘,想与妻子能夫妻恩爱,我也要顾及她的想法……今夜我先过去,让红豆青蒿都在这里照看,母亲若有事,她们自会去叫我。”
周氏恨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今夜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去叫你!”
程宪章喃喃道:“母亲是想我再和离一次吗?我一直独身,母亲是忧心,还是安心?”
周氏扭过身去背朝他不说话。
他只好起身,吩咐丫鬟好好照料,自己离开了顺福堂。
今日的话,他说得狠心,说得绝情,心里知道是大大伤了母亲的心。
可是他无可奈何,当初他并不反感虞璎吃小厨房、每日换新衣、婚后也去找人打马球,那是她的本色,是她习以为常的东西,因为有十多年的富贵生活,才有她那般耀眼的光芒,那样哪怕在雨夜,在马车上,也能明媚娇艳到摄人心魂的容颜。
她敢直接来街上堵他,盯他,看看他是什么人,敢拦住他同他吵架,又会怜惜他淋雨,将伞借给他,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姑娘,那么美,那么直白,那么天真烂漫,像一朵傲然春日下的红牡丹。
那样的她,他怎忍心委屈?更何况她花的也是她自己的钱。
但母亲样样都不喜欢,也并未遮掩这种不喜欢,而他则从未在母亲面前替她说过话,后来她走了,他便后悔……其实是他以为她永远不会走吧,以为恩情孝道比自己那点夫妻欢愉重要,以为等到母亲百年,两人自然不会有争吵,却没想到她可以转身就走,另嫁他人。
确实让他措手不及,但这确实就是她。
他回了锦绣园,理所当然,院门已经栓了,她又将他关在了外面。
程宪章站在门外看着那紧掩的门,旁边却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就看见程梦得。
“叔叔。”
“你怎么还没睡?”他问。
程梦得道:“娘刚从二奶奶那儿回房,我去见我娘了,和她说了会儿话。”
“嗯,快去睡吧。”
程梦得看着他,小声道:“叔叔,我看那边有梯子,我给你搬过来?”
程宪章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道:“想的什么歪主意,不必。”
“这怎么叫歪主意,今天可是洞房花烛,难道不进去了?”程梦得道。
“小孩子,少操些闲心。”程宪章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门,没一会儿,一个婆子来开了门,低声道:“大人,我没睡,一直候着呢。”
程梦得认了出来,这是葛妈妈。
原来叔叔在里面放了内应啊……未雨绸缪,这样就不用爬梯子翻墙了,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程宪章回头看他:“快去睡。”
程梦得应着声,赶紧回房去了,程宪章进院中,关上院门。
葛妈妈又问:“要不要我去找个趁手的东西来?里面八成也栓了。”
程宪章摇头:“不必,妈妈可以去休息了。”
葛妈妈退下,程宪章便往里面去,绕到后面,拨开角门门栓就进屋了。
里面还燃着一对红烛,这是今夜的规矩,一对龙凤红烛燃到天明。
第26章 都怪你!
虞璎已经沐浴好躺在床上, 她当然没睡着,从外面有说话声就知道他回来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他开门,倒把这事忘了,她才住进来,这院里值夜的却还有别人。
此时听他径直进房来,马上从床上坐起,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你母亲病得那么严重,不该整晚守着吗?”
程宪章到床边来坐下:“看过大夫了, 服了药,大概好了一些, 也有人照顾, 我就过来了。”
虞璎轻嗤一声:“你还是去吧, 不陪着多不孝。”
程宪章看着她不说话,她被他看得发毛, 扭开头去。
于是他站起身来, 开始解衣带。
虞璎连忙道:“我不要和你同房,我觉得……觉得和你不熟, 你去守着你母亲,或者明天纳两个妾陪你, 我都没意见。”
其实还想说他们八成得散伙,就不用弄些有的没的了。
说完抱着被子往后挪了两寸,与他拉开距离, 直到背靠着床头,再挪不动了。
程宪章解下了衣服,坐到床边和她道:“我不去了,也不想纳妾, 今晚就在这里,你不想同房也可以,等你想同房的时候,但,我会睡在这里。”
虞璎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竟然没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就……还是有一点心虚,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不碰她,自己再不让人家睡床上好像一点点矫情。
就在她又犹豫又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上床来了,躺在了床外侧,她身旁。
虞璎看看床上,觉得大意了,今晚没准备两条被子,两人要合盖一条被子。
她竟不知说什么,最后只好躺了下来,挪到了床最里侧。
“一人一半吧,你别越界。”她说。
程宪章不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她。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瞪眼道:“你睡你的,别看我。”
程宪章看向床帐顶上,却是睁着眼,没有睡觉的意思。
虞璎觉得真难受,喘气都怕喘大声了,而且还睡不着。
她不知道他怎么就回来了,不应该在那边守一整晚的吗?
想问一句,却又觉得多此一举。
想翻个身,他又在那边。
唉,真烦。
最后她就在这烦恼中躺了好久,终归是晚了,睡了过去。
程宪章却还睡不着,当听到绵长的呼吸自身侧传来,他转过头去看向她的背影。
他打定了主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此不惜赌上仕途,不惜用家族命运的交易来强娶她。他以为自己已是破釜沉舟,誓不回头,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养育之恩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如此拼尽全力。
他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坚硬,毕竟母亲的痛是真的,母亲的泪水也是真的。
可是,如果他不能真正开始做一个好丈夫,又何苦筹划这桩婚事?让她嫁给郑栖舟不是更好吗?
试问心底深处,其实他也有一点怨言吧,与自己喜欢的女子的两次洞房花烛都这样毁掉,他就没有舒心惬意的权力了吗?
他朝她靠近一些,轻轻伸手将她抱住,贪婪地感受她发间的香味。
就这一刻,突然又觉得一切都没走错,一切都该如此,蹉跎五年多,他终于抓住老天给的一线生机,又重新得到她。
第二天虞璎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人身上。
是程宪章,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只是静静躺着,由她靠着。
这叫她心中一震,脸都热起来。然后想起来昨晚两人成亲了,又想起来约好了不同房,也想起来自己告诫过他别越界,但她怎么挨他这么近呢?几乎靠在他肩上。
再抬眼一看,发现越界的是她自己。
她马上往后挪,坐起身解释道:“我睡着后忘了,你知道我睡觉喜欢宽敞。”
“嗯,我知道。”他平静道。
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还有许多理由呢,竟然没有发挥的余地,好憋闷。
于是她才想起来早上好像要干什么来着,敬茶。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次敬茶,她因在新婚夜受冷落而带着气,又因刻意早起的而带着委屈,得到的却是冷脸,因此那茶也敬得不情不愿,如今不去她都能想象是什么场景,更何况此时天色已亮,再动作多快都是晚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不太高兴,瞪眼朝程宪章道:“都怪你!”
程宪章也坐起身来:“怪我什么?”
虞璎恼道:“怪你非要成亲,等会儿你母亲又看我不顺眼,我又要和她吵架!”
程宪章道:“你又不是吵不赢。”
“这是吵不吵得赢的问题吗?我娘也不让我和你们吵,到时候又说我不敬长辈!”她委屈道。
程宪章安慰地扶住她的肩:“没事的,母亲昨夜腹痛头痛,想必是半夜没睡,我也交待过伯伯他们不必着急,今日奉茶会晚一些。”
虞璎这才带着一双刚睡醒的惺忪眼眸,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是啊,天亮了,他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还说什么,她又不是吵不赢……这哪里像他说的话,听上去像在挪谕自己一样。
他朝她温声道:“睡好了没,我们起身?”
虞璎一边别扭地拿开他手,一边沉默着起身,喊丫鬟进来。
女人出门总会比男人慢,更何况这个女人是她。
洗漱,梳头,插簪,上妆,换衣服,要好久。
一清早不上妆的她纤尘无染,又有几分早起的娇气,清纯妩媚更多一些,上完妆后,珠翠满堆,便是美艳绝伦,光彩照人,让人不敢逼视。
而他就在一旁坐着静静等。
梳妆好,虞璎看向程宪章。
他问:“好了吗?”
她没回话,只起身往屋外,程宪章便跟上她。
一边往顺福堂那边走,他一边说道:“我堂叔、大伯、堂兄还有外祖这边的两位舅舅你之前是见过的,没见过的是我堂嫂,上次她在家乡没过来,这次想必是想念孩子过来的,我家中那位侄子就是她的孩子。他们都是乡下人,只有上次我成亲来过一趟京城,平时都没出过远门,也不知京城许多礼节,你多担待。”
虞璎没回话。
她之前对嫁给程宪章这件事一直有些模糊,但从昨日起,一样一样开始侵入她脑中,拜堂、交杯酒、同床共枕,还有现在他和她说他老家的亲人,一切都让她清楚意识到她再一次嫁给他这件事。
两人一同到顺福堂前厅,那些叔伯舅舅都到了,忙与他们打招呼,程宪章一一见过,教她喊人,虞璎倒收起之前对程宪章的冷脸,乖乖叫人。
这些叔伯舅舅都穿着新衣,但明显是小地方的人,态度拘谨,见到程宪章有些讨好,待看到她时,又有些回避躲闪,十分不自然。
她这样的容颜太少见了,长辈们没见过,忍不住想看,但这是侄媳,又出身高贵,不该流露不敬之态,以及他们是长辈,理该平静威严,种种情绪夹杂,所以不自然。
然后才发现是周氏在后院没出来,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于氏扶着周氏出来。
周氏扔拄着拐,脸色苍白,两眼通红,容颜憔悴,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