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虞璎死活没能让他松口,最后一整日都鼓着腮帮没给他好脸色。
等到下午,他便要更衣进宫,先朝拜皇上, 再与皇上一同登承天门。
入夜时,承天门下方已是人声鼎沸,这里有最辉煌的花灯,有即将燃放的烟花,官兵排成一排守在街道两旁,承天门上张灯结彩,站满宫中侍从,据说皇上马上将要亲临。
至戌时,二十四柄雉尾扇先出现在承天门楼上,随后一袭耀眼的明黄色迈步至楼上,身旁无数侍从与紫衣、绯衣官员,那明黄色人影凭栏而望,天空中同时闪耀起五彩烟花。
门楼下百姓纷纷跪拜,山呼“万岁”,门楼上圣上抬起手遥相而招,以示亲民。
百姓越发激动,阵阵欢呼。
就在此时,突有一阵狂风袭来,那风堪称十年难得一遇,吹得地上百姓睁不开眼,门楼上一名小太监几乎摔下来,场上一阵惊慌,侍从想将障扇移来前方,替皇上挡住狂风,却反被风吹落障扇,一柄代表天子威仪的障扇就这么掉落门楼,底下百姓唯恐被砸到,连忙躲闪,场面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竟有串串灯笼被吹落,里面烛光烧着了灯笼纸,带着火舌的灯笼随风扑向人群、房屋,甚至门楼上的灯笼也吹下了,落到走廊上,于是底下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窜,以致摔倒踩踏,顿时哭喊声连成一片,门楼上侍从与官员唯恐皇上受伤,连忙扶皇上躲入门楼中。
这时有人喊:“起火了!”
皇上回头看一眼,正好见到门楼上绑着的红绸被点燃,火光熊熊燃起,再想到刚才门楼下百姓拥挤踩踏的场景,只觉胸口一阵钝痛,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待皇上身边人反应过来时,皇上已摔下了栏杆,倒落在下层楼梯上。
顿时惊呼声成片,承天门上场景比楼下还乱。
也就在此时,那阵狂风就此入停息了。
虞璎没能去看灯看烟花,在家烦闷不已,偏生程宪章还迟迟不回,让她更加生气,正当她在家发脾气时,院中传来消息,说是灯会上出事了。
她忙让丫鬟去打听,得知是今日放假出去赏玩的下人回来说的,说承天门附近忽起大风,吹落障扇,又吹落灯笼,许多百姓在惊慌中被踩踏受伤,连承天门都着火了,皇上不得已提前离开。
直到同样去了承天门的程梦得回来,才告诉她,狂风很快就息了,受伤的百姓倒不多,承天门也没烧起来,但皇上好像出事了,具体是什么事却也不知。
虞璎便想,等程宪章回来就知道了。
谁知这一等竟是一夜。
她有皇后令牌,可随时进宫,只是这种时候,她觉得贸然进宫不妥,只好派人去宫门前守着,看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
程宪章在第二日下午才回来。
知他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虞璎便赶紧让他用饭,他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到她催促,他才缓声道:“皇上谕旨,封赵王次子萧峻为太子,即日起监国,学习治国之道。”
虞璎吃了一惊:“为什么?怎么就封了太子?”
程宪章低声道:“皇上怕是将要龙驭宾天了。”
虞璎已经知道皇上在承天门上摔下了楼梯,却没料到这么严重,愣了半天才又连忙问:“那我长姐呢?”
程宪章摇头:“没作交待,来不及,皇上昨夜重伤后就在昏睡中,直到今日下午才醒来,只匆匆交待储君之事,便再次昏迷,我们这些人又等了一会儿才散去。”
按本朝旧例,皇帝宾天,没有子嗣的宫妃都须去崇和寺出家修行,可长姐是皇后,又没被废,至今还没有皇后去崇和寺出家的先例,她原本该是太后。
但皇后与那萧峻没有母子名分,赵王妃也在世,萧峻会让先皇的皇后坐上太后之位么?
虞璎想来想去,最后才问:“皇上的伤很严重么?再醒不过来了?万一他再清醒,至少多交待几句。”
对于皇上来说,一定愿意自己的发妻做太后吧,而不是将一切交给侄子。
程宪章回道:“太医的意思,也许就是这几天了。”
虞璎彻底没了话,她还需要时间来接受这消息。
皇上宾天,对程宪章或是对虞家都是重创。
程宪章为皇上一手提拔,委以重任,换了旁人,也许就是另一套心腹朝臣;虞家则是十多年前就投注在皇上身上,尽管因皇上意欲打压士族而使双方生了不少嫌隙,但好歹还有皇后。
真到新皇登基,虞家又后继无人,越发要败落了。
虞璎深吸几口气,看向他道:“算了,你先吃东西吧,真有什么消息传来,你又得守去宫里。”
一旦丧钟响起,朝臣都得进宫守丧,没有三日三夜是出不来的,这大冬天里,必然是又冷又饿。
程宪章点点头,纵使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端起碗来。
他对皇上之变故既悲且痛,却又无可奈何。
他出身贫寒,于仕途上虽勤恳,却也全仗皇上赏识,他尚年轻就让他做了这御史中丞,又怎能不受非议,也是皇上将那些非议压下,执意提拔他。
他原想终其一生报君恩,没想到短短一年,皇上竟在元夕之夜出意外。
其实他当时就在皇上身后,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皇上并非嫡长子,而是先皇第三子,当年成为储君也有许多明争暗斗,便有人说皇上得位不正。
皇上本就有凌云之志,要做圣明君王,加之有这些非议,便越发励精图治,要回之以四海升平之景,交上这帝王答卷。
却偏偏遇上多年无子。
有人私下议论这是皇上德行有亏,皇上从未公开追究这些议论,但谁都知道皇上十分着急,这成了皇上的心病。
而昨夜的诡异狂风,给皇上带来最后的精神重创,大冬天起狂风,这般景象,前所未有,皇上定会想到这是天怒,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不满。
所以才有太医说的胸痹心痛,以致昏迷,再摔至楼梯,伤及头骨。
他作为臣子,也不得不为皇上哀痛,昨日这桩事载于史书,后人该如何评判呢?
明明皇上殚精竭虑,立志兴国,最终却在壮志未酬之际死于元夕狂风,又未能留下丁点血脉,如何不遗憾……
这时虞璎想起来,问:“皇上为何选中萧峻?我记得他是庶出呀。”
程宪章道:“皇上未及细说便再次昏迷,我猜测,大概因萧峻是成年宗室子弟里最出色的,除他之外,或病弱,或年幼,或过于庸碌,他已是最好的人选。”
虞璎道:“我以前和他打过马球。”
程宪章自然知道京中皇亲国戚虞璎大半都是认识的,却没想到她还认识这未来的天子。
没等他问,虞璎就自己说道:“他身手着实不错,但话不多,他嫡兄对他十分无礼,他就一声不吭,你猜他当时看上了谁?”
程宪章心中还想着皇上宾天的事,心中十分沉重,一时没空暇去猜这种事情,顿了顿才道:“你?”
虞璎摇头:“不是,我虽是京城第一美人,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看中美貌,萧峻当时看上了还没做贵妃的苏如月,苏如月也是喜欢他的,我还以为她会嫁给他呢,没想到她却进了宫。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已经不想理她了,多半是当时的萧峻太没前途了。”
赵王本身是个闲散王爷,又有嫡子,萧峻生母只是丫鬟出身,实在算不得什么。
听她絮叨这些,程宪章笑了起来,他从未听过什么“京城第一美人”的说法,所以这是她自封的吧。
但……她确实当得起。
虞璎却想起什么,又突然道:“那这样说,苏如月岂不是占了先机?”
她说着看向程宪章:“若是你,遇到旧情人,会给她好处吗?”
程宪章回道:“我没有旧情人。”
虞璎在桌下踢了踢他脚:“假如,假如你是萧峻会怎么样?”
程宪章道:“若新帝对苏贵妃有情,封她做太妃留在宫中,敬之重之,那断没有慢待皇后娘娘的道理;若新帝对苏贵妃只有恨,一心要逐其去崇和寺出家,那也与皇后娘娘无关,总之此事不会影响皇后娘娘。”
虞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礼,便松了一口气。
却还是和他道:“你答非所问呢,我问你要是萧峻,遇到旧情人怎么办?”
程宪章叹声道:“我不已经做出选择了么,娶了她。”
虞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想的旧情人人选是他表妹,他却说的是她。
不过,他倒还真是娶了她。
她笑了笑,被他哄到了,将面前那道烩鲈鱼片推到他面前。
第55章 共存亡(修)
这一晚, 两人相偎而眠,睡了好一会儿, 虞璎却觉得心里有些乱,不太睡不着。
她听程宪章呼吸也平稳,便开口问:“你睡着了吗?”
程宪章睁开眼,侧身抱住她:“没。”
虞璎劝道:“你昨晚都没睡,今晚快早点睡,没什么好想的,反正也和我们无关。”
“嗯, 你要好好休息,快睡吧。”
虞璎靠在他怀中, 慢慢睡去。
程宪章在等着寺院丧钟, 丧钟一响, 他便要起身穿上丧服前往宫中,只怕家中没有麻衣, 还有临时去买。
就这么不安了半夜, 竟一夜平静,直到他第二日醒来。
昨日一早本该有大朝会, 因皇上重伤而作罢了,今日当然也不会补上, 他还是依时间起来,读了会儿书,去往御史台办公。
御史台大小官员也都知道了皇上重伤、已交代后事的消息, 氛围都有些低沉,所有人都明白,随时将有国丧。
与此同时,赵王府那边开始热闹起来, 许多人往赵王府去拜访,平日闲散的赵王也忙碌起来,亲眷故旧都开始热络。
赵王忍不住露了几分春风得意之色,红光满面;萧峻果真是皇上看中的储君,却比他父亲聪慧许多,自皇上卧床就守在身旁尽孝,未有片刻歇息,让人赞许。
皇后虞瑶这几日深受打击,满面忧虑,比皇后更忧虑的是苏如月。
似乎老天爷觉得前五年让她太顺了,这两年竟是噩耗。
先是女儿夭折,再是盛宠不再,被皇后压了一头,现在皇上竟要驾崩了,还选萧峻做了储君。
偏偏……她曾得罪过萧峻。
那时候萧峻对她表露过爱意,她权衡再三,始终不能接受自己要嫁给一个不得势的王府庶子。
后来她偶然见到了皇上,又得知虞璎要嫁程宪章的原因:因皇上有意提拔寒门,程宪章前程一定不会差。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祖父被提拔,也是因为并非出自望门,若自己有意进宫,定会得到荣宠。
所以在几经思虑挣扎后,她选择了进宫。
只是这个决定自己虽深思熟虑,却从未和别人提起,包括当时想娶她的萧峻。
所以萧峻是在一边计划向她家提亲,一边得到她进宫的消息的。
不像虞璎来找她质问,萧峻根本没来找过她。
但她明白,他对自己也有控诉,只是没像虞璎那样表现出来而已。
其实她选对了,短短六年时间,她做到了贵妃,甚至差一点就能登上后位……可惜变故来得这样快,小公主被害死了,皇后又复宠了,如今,皇上竟要宾天了。
那她怎么办呢?
萧峻会怎么处置她?皇上天生阳气不足,后宫所有人都无子,皇后或许可以免于出家,她这个妃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