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34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梦里一开始是静的,脚下踩着一地的血泥,像是多年前的战场,远处有风吹过旷野,呜呜咽咽。

很快,就连风声也不见了,四下安静得诡异,一个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是一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脸。

他身披甲胄,军袍上沾满了鲜血,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气,在走到她面前时忽然跪地,倒向她怀中。

谢定夷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只碰到一片冰冷,下一瞬,那个人的面容像被打破的水面一样荡漾开来,化作血水从她指缝间滑落。

她猛然回头,又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这回对方满身是火,瞳孔里倒映着烈焰,她连喊声阿姐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火光中崩塌,一声呼唤被焚得支离破碎,剩下一片嘶哑在她耳边绕成不绝如缕的回音。

她想大喊,嗓子像是被火烧着,只能发出破裂的气音。

紧接着,更多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了。

那些面容熟悉又模糊,带着血、带着痛,都是濒死前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他们都不说话,默默地倒在她怀里,短短一瞬间就在她的臂弯中断气消散,化作一滩粘稠的血水,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她想挪步却动不了,脚下像是缠了千斤重的藤蔓,有意识地拉着她下坠,那些脸一遍遍出现,又一遍遍死去,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怀里。

时间失去了意义,那些面孔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地逼近她,她都

已分不清掌心中是汗还是血,梦境中空气稀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近乎祈求地喊出声,声音嘶哑断裂,他们还是没有停。

直到所有的一切消失,天地间重新恢复空茫一片,灰和白的色彩中,景象开始扭曲,灿烂的晚霞染遍天空,脚下的旷野变成了燕济的宫殿。

浑身是血的虞静徽躺在自己怀里,总算没有一瞬间就消散,仍在断断续续地和自己说着话,可具体说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到他说着说着就断了气,她抱着怀中毫无生息的尸体努力想把他叫醒,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霎时间,怀中的人突然变了一张脸。

浑身是血、毫无知觉的人变成了沈淙,她喊了一半的名字断在喉咙里,表情空白地看着那张沾满了鲜血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许久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抖着声音喊了句:“静川……”

他躺在她怀中,轻得像一缕风,半睁着眼睛望着她——那濒死的眼神太过熟悉,像是水滴一样,一滴一滴,慢慢地没了焦点。

伤——伤在哪?不、不——

旧事重演的恐惧之下,她反而恢复了极度的冷静,试图在他身上翻找出伤处,可找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他就是沾了一身污血,躺在那里一点点地没了声息。

她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在风沙与血泊中走过十数年,眼睁睁地看着很多熟悉的人在她怀里没了气息,少年时的锋芒和不可一世的意气被这些失去统统磨砺,最后变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她想过这种痛也许还会再来,但没想过是沈淙。

“不——”她用力托住他的脸,好让他不要就这么滑下去,嘶声道:“沈淙——”

沉重的死寂扑面而来,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把她淹没,反反复复,怎么也挣脱不出。

最后的最后,就连沈淙也消失了,悠远的钟声传来,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在她脑中。

……是丧钟。

“不要……别再——”

“母亲——”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第39章

“陛下!”

熟悉的声音像是一记重锤,猛然击中了胸腔,谢定夷瞬间睁开双眼,干涩的喉咙一紧,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被人刚从幽深冰冷的寒潭底拽上岸,湿重的梦境还挂在睫毛上,心跳乱得几乎要撞出胸骨。

四下阒寂,唯有炭火噼啪,刚刚还满身血污了无声息的人此刻正坐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依旧如往日一样端庄漂亮,微微蹙起的眉间藏着不太明显的心疼和忧虑。

他拿过杯盏递到谢定夷唇边,道:“喝口水,做噩梦了么?”

温热的茶水缓解了喉间的涩痛,谢定夷微喘了两口气,勉强缓过了神。

殿门开阖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武凤弦出去了,怀中的人不知道听没听见,脸上没出现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沈淙也没想到谢定夷会连带着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想问,但是又犹豫,此刻被她这般不错眼地看着,刚刚还充满了冷和恨的心口被硬生生地撬出了一丝缝隙,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谢定夷还是避过去了,闭了闭眼,说:“我有点饿了。

沈淙有些失望,微微抿紧双唇,道:“那我去让人给你备膳。”

他说着就要起身,刚动一下,才发现手腕还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瓷白的皮肤上已经按出了明显的指印,谢定夷反应过来,松开手,多问了一句,道:“你吃了吗?让他们多备一份吧。”

那盖在袖中的握痕热热的发着烫,沈淙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似是高兴,又有一种在大起大落后中起伏跌宕的心慌,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好。”

……

谢定夷毕竟常年习武,身强体健,喝完药发了汗,状态就好了不少,候在外殿的医官进来看了,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休养几日能如常。

医官退下后,备好的晚膳也陆续送了上来,谢定夷身上还有些乏力,懒得起身,便让人在床边支了一张小几,裹着被子被人服侍着漱口喝茶。

侍茶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男,沈淙盯着看了两眼,主动朝他伸手,道:“我来吧,烦请将炭炉拿近些。”

那侍从没立时应声,先看了谢定夷一眼,见她默认,这才把手中的碗筷交到沈淙手上,抬步向炭炉走去。

一顿饭吃得比往日沉默许多——谢定夷完全是累的,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沈淙向来也不是多话的人,盛汤的时候连匙碗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差不多满了半碗就被递到谢定夷手中。

吃完饭,小几被撤下去,沈淙道:“陛下刚发了汗,今日就不要沐浴了吧。”

谢定夷倦倦地应了声,道:“我擦一擦,换身衣服——你叫个人进来好了。”

若是往日,沈淙说不定会自己帮她擦,可现下犹豫了半息还是走了出去,唤了一个女子进来。

谢定夷没说什么,远远看了他一眼,在侍从的服侍下脱掉了内衫,道:“你也去沐浴吧。”

沈淙应了声是,脚步却没动,看着侍从把盆架和热水搬到帷幔里,举步走到了窗榻前。

……要问清楚吗?

为什么昨夜要淋雨来找他,为什么今日要唤他的名字。

他知道谢定夷一定是喜欢他的,但这份喜欢总是太过飘忽,就像是雾霭一样萦绕在他周身,看在眼里却没法抓在掌中,悬而不决地煎熬着他,起起落落,安不下心。

可如果要问……

他眼神游移,轻而缓地掠过帷幔后的那个身影,神色看起来依旧平静,就连呼吸都克制得极轻,唯独心跳一点不听使唤,像擂鼓似的在胸腔里闷响,一声一声,把他未出口的心事逼得更紧。

喉间吞下了一整个缠人的春夜,湿热而又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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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侍从端着热水迈出内殿,谢定夷也换好衣服坐在了床边,她看出了沈淙欲说还休的心思,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沈淙转过身来,话挤到嘴边,喉头也跟着发紧,犹豫几息,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下午……是做噩梦了吗?”

终是问出口了,但话音落下,殿中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沈淙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股果然如此的悲哀涌上心头,正想开口说算了,她却淡淡嗯了一声,说:“梦到一点以前的事。”

沈淙顿了半息,继续道:“你说梦话了。”

谢定夷便问:“说什么了?”

“喊了宣德帝卿的名字,”沈淙直言道:“还喊了我的名字。”

其实他最擅长的就是装糊涂,如果她后来没有喊出那句沈淙,他一定不会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可她偏偏就是喊了。

这声名字让他生出了期待,所以才会觉得这一次他或许能再进一步……

……如果她避而不谈,或是敷衍过去,那他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虞静徽还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地位。

他先前愿意无名无份地待在她身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那份特殊,可现在那份特殊已经在另一个人的影子中蒙上了阴翳,他必须扪心自问,他是否能接受她心里永远埋藏着对另一个人深厚的情感。

其实只要这份感情不是男女之情,他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虞静徽同她青梅竹马,和亲后又以身报国,值得中梁每一个子民敬佩,但谢定夷总是不肯和他说清楚,还那般宠爱和虞静徽肖似的晏停,在他毁容之后升了他的位份以做补偿。

他知道以谢定夷的身份不用和任何人解释什么,可同样的,他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踩碎自己所有的尊严去爱她,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沈淙了。

只问这一次。

沈淙默默地对自己说,不管谢定夷是像上次那样大发雷霆还是冷漠以对,他都只问这一次。

如果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虞静徽,那他……

几息时间被

拉得无比漫长,就当沈淙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一个微沉的声音蓦然响起,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沈淙如擂的心跳渐渐沉寂了下来,道:“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也知道。”谢定夷很快回答他。

沈淙安静地看着她,不再说话了。

谢定夷便道:“我梦见你死了,可能待在我身边的人总是没什么善终,很多人都因为我死了,很多。”

她重复着最后两个字,尔后道:“静徽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不想再往下说了,也不想再想起虞静徽在她怀中渐渐失去生机的感觉,那种无力透顶的感觉密不透风地挤着她,时至今日都无法忘怀。

不管沈淙是伤心难过还是一走了之,他都没机会真正地离开她身边,她有太多种办法让他的身份彻底消失在世上,斩断他的所有,让他从此以后只能依附着她而生活。

从他一步步试探她的真心开始,他就再没什么退路可言,而他也根本不明白一个帝王的真心有多可怕,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以为爱恨能够由己,却忘了生死只能由她。

说完这句,她慢慢垂下了头,微弓的脊背宽而阔,过高的身量让她像一只正在蛰伏的豹子,平静中充满着未知的危险。

又一阵沉默过后,谢定夷抬眸问:“你要走吗?”

沈淙神色平静,问:“我能走吗?”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反而显得这句话像声惊雷,骤然在两人中间炸响,相似的情绪从他们眼中一闪而过,视线如有实质地在半空中纠缠。

某种钝而深的东西被无声地拉紧,时间仿佛微妙的迟滞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都很坦白,甚至可以称得上炙热,细密又隐忍的情绪被翻出点破,心照不宣。

绵绵的情谊像浮尘一样被擦去了,露出两柄泛着寒光的利剑,谁都没有退,谁都在逼近,势均力敌地抵在一起,迸溅出猩红的火星。

她想要掌控,他也想要占有,这么久以来互相拉扯的感情在这种仿佛要吞没彼此的欲望间开始变得浅薄而渺小,轻轻一吹,飘来散去。

谢定夷的唇畔泄出一丝笑意,随即越扩越大,神情看起来居然有些畅快,双手后撑,放松地向后靠了靠,说:“过来。”

沈淙看起来还是冷若冰霜,启唇道:“你过来。”

谢定夷更加忍不住笑,支着腿又看了他几息,见他还是没有抬步的意思,居然真的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十来步距离,她走到他面前,抬手将他抱在了怀里,因为笑意而震动的胸腔贴着他,让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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