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41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但站在桌后俯身看舆图的谢定夷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焦躁,而是平静道:“够用了,朕只要八百精锐。”

高观澜拱手恭敬道:“陛下放心,淮平驻军中八百精锐尚有余足,只是臣斗胆一问,若届时两军交锋,后备不足该当如何?”

他问得严肃,心中正等着陛下以少胜多的或是人定胜天的战术筹谋,谁料谢定夷听罢,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无事,朕来的第一日就已经从澄、巽二州调人了,五万大军不日便达。”澄州和巽州与淮平接壤,也处于北地,驻军常年驻扎,应当比南境的兵卒更适应苦寒的气候。

闻言,高观澜心下一惊,暗想道:这几日陛下没有召他们议事,本以为是想要和谈或是正想对策,却没想到她刚到达淮平的第一日就已经向澄、巽二州发了调令……那这仗是非打不可了?还有这几日陆续送来的棉衣布甲,看样子陛下早就想到了天气这一层,适时调配各方各军,一点都不带耽搁的。

思及此,他心中顿时对这位原本看来又高又远的承平帝生出了几分畏惧,腰弯得更低了,道:“陛下思虑周全,臣等弗如。”

谢定夷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抬步走到帐外看了一眼天色,道:“雪停了。”

大雪初停,积雪正化,是这几日中最冷的一天。

————————————————

按照谢定夷的安排,此次突袭最重要的就是速度,纫秋发现的那个小土坡分割了步卒和铁骑,而骑兵的集结需要时间,这时候的营帐稀疏反而成了一个弱点。

西羌的铁骑之所以强悍,除了那些兵卒本身的实力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堆刀枪不入的具铠,只要能焚毁马厩和这些具装马铠,重骑的势力就一定会被大大削弱,而他们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轻骑的速度,等到缺口一开,绝不恋战,也不要冲击步卒营帐,而是直扑西侧的铁骑营区,将火把投入马厩,使得战马受惊。

这个计划成功的关键就是一定要在敌方将领反应过来调动铁骑之前回援……那八百人或许还能再分两半。

……

此次派出去的人马由高观澜和贺穗统领,知晓情况的宁荷和纫秋为其副手,临近子时,归余城的城门悄然开启,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一片令人心惊的死寂。

谢定夷的排兵布阵向来清晰,先由贺穗、宁荷二人另三百精挑细选的兵卒为先锋,这批人全都身穿白色罩袍,背负大斧、钩拒和浸满猛火油的皮囊,再由纫秋领二百弓弩手埋伏在附近的山林中,最后三百人由高观澜统领,一人两骑,身穿黑甲,站在后方以少伪多,震慑西羌。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贺穗,浸透了油脂的厚厚毛毡包裹

着马蹄和靴底,让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雪地上,所有人的口鼻都蒙着厚布,只露出一双双如寒剑星芒般的双眼。

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擦白,将西羌营寨的木栅、营帐,甚至望楼的轮廓都模糊地包裹起来,如同巨大的白色坟茔,刺骨的严寒冻结声响,连战马的嘶鸣都显得沉闷而压抑。

“按计划行事。”贺穗的声音低沉如冰,穿着玄甲的背影宽阔而高大,静静地伫立在队伍最前列,她的眼神正不错眼地落向前方,那里有一片缓慢潜行的暗影,由昭武校尉何甫江率领的五百兵卒正悄然逼近西羌营寨的东门外。

“呜——嗡——”凄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雪夜的死寂,紧接着就是震天的喊杀声,数百支火把同时点燃,在茫茫雪原上爆开一团刺目的光晕,何甫江一马当先,率部猛冲东门,将携带的硫磺烟球和浸了火油的草捆奋力投向栅栏和望楼。

“轰!”某一处的火势伴随着刺鼻的浓烟轰然而起,硫磺燃烧时所产生的毒烟在寒风中弥散,辛辣而刺目,望楼上的兵卒顿时剧烈咳嗽,涕泪横流,视野一片模糊,浸了火油的草捆猛烈燃烧,迅速引燃了覆盖着积雪的木栅栏,通红的火焰舔舐着潮湿的木头,发出噼啪爆响,滚滚浓烟不断地飘向天际。

“有敌袭——”

随着一声巨大的钟响和杂乱的喊叫,沉睡的军营瞬间惊醒了过来,凌乱的脚步声、兵卒的嘶吼声、甲胄的碰撞时,战马受惊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一股混乱的洪流,疯狂地涌向东边。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鲜艳的战旗在风雪中挥舞。

贺穗站在一处雪丘之后,冰冷的目光紧盯着营寨西侧,那望楼上烛火摇曳,一个人影趴在墙边,不断地朝下方嘶吼,手还指着东侧的方向,原本例行公事的巡逻队也迅速集结,不断地向东面增援。

和东边的混乱比起来,马厩附近显得那么空旷而……松懈。

第48章

“走!”

随着贺穗一声令下,身侧的副将立刻举起了战旗用力挥舞,穿着白袍的三百人马如同雪地中骤然暴起的幽灵,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厚厚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朝营寨西门围合而去。

脚下的毛毡顺利消解了所有的踏雪之声,使这难行的深雪反成了他们的掩护,白色的暗影在雪上潜行,如同波涛中猎食的鲨群。

“快!清障!”

堪堪行至西门前,数十名携着战斧的兵卒就立刻上前,狠狠劈向栅栏外的鹿角,斧刃砍在冻硬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梆梆”声,一瞬间木屑与积雪齐飞,另有一队人则用钩拒奋力拉扯着缠绕的蒺藜网,与其配合将防线扯开缺口。

“有人偷袭——”栅栏内侧一处被积雪掩埋的草垛下猛地蹿起一个身影,是潜伏的暗哨终于发现了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然而还未等他大吼出声,一直弩箭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咽喉,暗哨的惊呼被截断在喉间,涌出的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色。

宁荷缓缓放下弓弩,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眸显得无比冷静而锐利。

雪夜不比寻常夜晚那般伸手不见五指,越洇越大的血迹还是引起了望楼上兵卒的注意,他惊恐地向下看,正好看见雪地上迅速扩大的缺口和蜂拥而入的白影,正要敲钟警示,不知何处来的数支箭簇猛地扎向了望楼的方向,其中一箭狠狠地钉入了他的身体。

是纫秋。

宁荷望了一眼山林的方向,令一旁的副将举起战旗示意。

“砰——”已成尸体的兵卒如同破麻袋一样从高处栽落,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冲进去!”贺穗拔出腰侧的环首刀,一马当先地跃入营寨,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马粪、皮革和一丝硫磺的余味,所有人都目不斜视,径直扑向西侧的马厩,那前方的空地上堆着一座座覆盖着油布的小山,显然就是他们要烧的具装马铠。

“点火!放箭!”贺穗看准时机,当机立断地发号施令,浸满火油的皮囊顷刻间冒起了大火,一支支绑了油棉的箭簇从中掠过,燃成火箭,搭上弓弩。

霎时间,弓弦震响,弩臂嗡鸣,无数拖着炙热尾烟的箭矢如同流星火雨一般划破雪夜的黑暗,狠狠扎向马厩的草料棚顶贺覆盖着油布的具装堆。

“轰——”

猛火油遇火即燃,干燥的草料和扔出的皮囊瞬间化作冲天的烈焰,将周围的雪地照成一片妖异的金红,刺鼻的焦糊味和油脂燃烧的浓烟迎面扑来,很快就引起了战马的嘶鸣。

然而下一息,贺穗就发现了不对劲,盖因那战马的嘶鸣并非全从马厩传来,似乎更多的是在左右营帐内。

她心下惊疑,策马奔至一处具铠堆旁,伸出长枪将那已经烧出几个大洞的油布撩开,竟发现那布下并非是他们所料想的具铠,而只是几具堆在雪坡上的战甲!

果然有诈!

贺穗收回长枪,和一旁的宁荷对视了一眼,下一息,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做出惊慌状,回身大喊道:“有埋伏!撤退!”

这一喊就像一声惊雷,瞬间激起了周围营帐的动静,埋伏许久的西羌兵卒全副武装地从营帐中冲出,如同山岳一般朝他们压来,中梁的人马在宁、贺二人的带领下从分散状围合至一处,迅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阵。

手持长戟贺钩拒的兵卒站在最外围,使用钩拒的横枝钩绊马腿,长戟则奋力刺向马眼和其上的兵卒,被围在中间的弩手也不顾一切地朝着四面八方的敌人倾斜箭雨,朝着营寨西门且战且退。

下一刻,原本在制高处放箭的纫秋等人也冲下了山坡支援,数百人互为依仗,靠着灵活的身形躲避着铁骑的攻击,然而全副武装的铁骑势不可挡,锋利的马槊轻易便能洞穿竖起的剑戟,随着沉重的战马狠狠撞入人墙,沉闷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卒的嚎叫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事已至此,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这个前锋营帐只是一个做伪的空壳,西羌就埋伏着等他们前来试探,不过相应的,一个营帐中至多只能塞下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铁骑,如今粗略看来,这个营寨中的西羌军至多不过两千,还有一千多则是步卒,那剩下的铁骑很显然正埋伏在周围。

混战间,那原本只打开了一个小缺口的栅栏已经歪七扭八,宁荷一手挥旗,一手勒马,在呼啸的剑雨之中飞身越过防线,大喝道:“撤退!”

勉强支撑的圆阵应声而散,兵卒们不再恋战,或是抢马,或是与同袍共骑一乘,纷纷往来路飞驰而去,然奔马不过十息,前方也围来了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身后传来几句西羌语,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兴奋和嚣张,宁荷举旗站定,同队伍前方的贺穗并肩而立,对峙间,她抬手扯下了脸上染血的厚布,呼吸了一口雪中寒冷的空气。

随着身后的暗影越逼越近,零星的嘶吼声也被朔风带入了耳中,纵马冲在最前方的西羌兵卒最先感觉到了不对劲,凝目看向宁荷等人的身后,一堆穿着西羌黑甲的残兵正踉踉跄跄地朝这个方向跑来,用西羌语对他们嘶吼:“快走!”

那兵卒心跳如雷,不知为何会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惊变,一时间四肢发冷,视线僵直地望着那个方向。

惨淡的寒月从云后露出了一线银光,终于照亮了那雪中的庞然大物,乌泱泱的兵马带着冰冷而恐怖的气势涉雪而来,而那暗影最前方,是一个骑着乌骓的高大身影,身着寒甲,冷铁覆面,一面巨大的战旗在其身后缓慢而沉重的挥舞着,旗面深邃得如同永夜,上面银线绣着一个巨大的“梁”字。

旗面翻覆,一只仰天长啸的凤鸟随之出现。

凤凰图腾,凤居皇室。

此人是中梁承平皇帝,谢定夷。

————————————————————

在纫秋提及夜探敌营时遇到的暗哨之事时,谢定夷便已经想到了这个前锋营寨是个陷阱的可能,毕竟现如今的西羌军中并非只有一个淳于通,还有一个用计狠辣,善察人心的吾丘寅。

她和吾丘寅交手数次,彼此都算有几分了解,他明白自己想开战的心思,也知晓以中梁如今的境况根本支撑不了久战。

如果她是吾丘寅,定然会先打探中梁的兵力,要知道中梁都城地处

南境,而淮平之地苦寒,真正可用的兵卒只能从凤居以北的州县调用,但定矩邑往东的州县又离淮平又太远,行军十日,耗费无数,如非必要她绝对不会妄动此地的兵卒,如此算来,她能用的不过淮平、澄州、巽州以及昭平四州之军。

淮平、澄州、昭平三地与西羌接壤,驻守的比起南境的城池来说会多很多,但边城的守军是不能动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敌方又会从哪攻来,所以满打满算,自己手中能用的兵马一定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看起来很多,但其中真正能和西羌骑兵交锋的并没有多少,而且想要一起调用十万人的前提是有能支撑大军的钱粮,一旦拖长线,中梁说不定自己就会垮掉,那么她绝对会选择速战速决。

西羌后备充足,尚且还能支撑,一旦僵持超过半个月,自己一定会有所动作,设一个作伪的前锋营寨用作陷阱,如若中梁搞偷袭,那就埋伏在四周,如若他们大军压境,那就先撤退守城。

她不想耗,那他们想要赢,一定就会耗。

退一万步来说,如若吾丘寅真的谋算到了如此地步,那么以他的细心程度,就不可能只将这个前锋营寨的暗哨安排在离寨口这么近的距离上,要知道营寨一方靠山,虽然可以以山做挡,但也是个隐患,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此地布防,纫秋和宁荷埋伏时所闻道的味道也证明了这一点。

既有暗哨,却没对纫秋和宁荷二人动手,那只能说明西羌是故意放人回来的。

思及这一点,谢定夷便做了两手打算,一则按照原计划行事,烧了西羌的马厩和具装马铠,只要突袭成功,就能大大削弱他们前锋重骑的实力,如果她没有多想,那就将计就计,毕竟螳螂捕蝉,总有黄雀在后。

原本她在进入归余城的第一晚就下令调了澄州和巽州的五万兵马,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应该是澄州的三万兵马先至,再等两日后巽州再至,但思及进入淮平后或有西羌兵卒前来探查,她便命巽州暂缓出兵,澄州先急行入关。

如此,就算大军开拔的动静被西羌的兵卒发现,他们也不一定能赶在他们前面将战报送至中军大帐,趁着这个时间差,他们就能顺利捉到这只螳螂。

如今看来,她赌对了。

————————————————————

一夜厮杀过后,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终于从铅云的缝隙中渗出,却依旧吝啬的不带一丝暖意,昨夜深可没膝的积雪被无数人马的践踏和滚热的鲜血融化,只剩下掺着血色的泥沼。

两国正面交锋的第一战以西羌损失五千铁骑精锐而告终,收缴完战利回城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谢定夷在城门口勒马,身上的铁甲沾满了凝固的鲜血。

首次交锋的胜利让大军欢呼雀跃,城门刚一开,里面就传来了潮水般的庆贺声,振兵声一浪接着一浪,喊着:“万胜!万胜!万胜!”

身后的大军纷纷下马和城内的同袍挨至一处,各式各样的呼喊如同滚雷,从四面八方炸响,但谢定夷却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他们共享这份喜悦,只是伸手将手中的战旗丢入了人群,任由那巨大的旗面在半空中不断挥舞。

行至中军大帐前,谢定夷翻身下马,将踏星的缰绳交给了候在门口的宁竹,对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有一批粮草送来了。”

“什么?”谢定夷不明所以,又问道:“什么粮草?”

宁竹替她掀起帐帘,仍是低声道:“陛下看了便知。”

谢定夷微微垂首,抬步踏入帐中,左右扫视一圈,便见那简陋的木屏后藏着一片黛蓝色的衣角,她身上杀伐之气未散,望着那处沉声开口道:“谁?”

下一息,那片衣角微微一动,缓慢地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形来,一双瓷白的素手从大氅中伸出,轻轻放下了带着一圈雪白风毛的兜帽。

沈淙素面朝天,毫无赘饰,一头乌发仅用一只木钗随意挽起,望向她的目光眸光沉静如水。

第49章

原以为谢定夷见到自己时至少会有几分惊讶,但一连好几息,对方都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明显的神色,反倒率先抬手卸去了身上的重甲,语气平静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

沈淙也泰然回之,俯身从屏风后的小几上拿起刚刚备好的汤碗走到她面前,道:“先暖暖。”

那碗里是清亮的汤水,透过氤氲的热气,隐约能看到几片姜黄沉浮其间。

这是沈淙特意带的,淮平苦寒,多少身健体壮的兵卒都难以适应,纷纷病倒,此药虽然不能根治寒症,但也聊胜于无,于是便将其加到了送往边关的药材中,今日入城后见能顺利联系上宁竹,他便命赵麟挑拣了半盒带进帐中,借着那为数不多的炭火亲自煮了一碗姜汤。

毕竟谢定夷也是人,也和那些常处南境的兵卒无甚差别。

见那蒸腾而上的袅袅热气,谢定夷没有多说什么,接过碗将其递到唇边,微烫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着一股姜黄独有的微辛,从喉间缓缓扩散至近趋木然的四肢百骸。

喝完汤,谢定夷随手将那只尚存余温的空碗放到了手边的书桌上,靠得近了,沈淙才看清她脸上微微发红的皴裂,心尖蓦然一麻,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他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

谢定夷没躲,锐气未散的眼神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动作,沈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大不敬的事,指尖一蜷,正要收手,却被她用力握住了手腕。

一月未至,她的指腹便明显多了几分粗粝,硬硬地磨在他腕骨上,他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挣过,便开口道:“好冷。”

上一篇:前夫是我心头恨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