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夷 第70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天作之合 正剧 群像 古装迷情

群臣山呼:“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永安——”

殿门内,香烟袅袅,檀炉之气与松枝之香交织,谢定夷缓步登临帝座,十二旒珠随步而动,前后如链,在她眼前轻轻摇曳。

抬手间,侍从高唱,道:“起——”

鼓乐起,八音奏,鸣佩交错,侍从持灯如云,穿行于香雾中。金兽炉中火焰微吐,照得天阶生辉,帘幔如波,宫鸾振羽。

风静雪息,星汉无语,唯有一重重人影拜伏,声声贺岁、道道礼乐。

万象归元,四海朝宗。

第81章

此次夜宴,贵君武凤弦并未出席,后宫中人坐在最前方是如今掌管内廷庶务的袁故知,尔后便是江容墨和其余诸人。

经过宫变一事,江容墨的性子收敛了很多,谢定夷刚回宫的时候他也来求见过,跪在她床头请罪,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只哽咽着说是他胆小怯懦,没有为陛下撑起局面。

其实谢定夷也能明白为什么老师会在联系不上武凤弦时退而求其次地找江容墨,无外乎是觉得他是后宫中最受她宠爱的,就算没有子嗣,至少还有位份和恩宠摆在那里,掌权后也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份责任和托付对于江容墨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重了,他年纪本就不大,也习惯了在谢定夷替他划定的范围内闯些无伤大雅的小祸,因为不管怎么样都有人会替他兜底,却没想过该如何在她不在的情况下应对此等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和家族的大事,风雨骤来,会惧怕退缩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谢定夷不仅没有怪他,甚至还笑着出言安慰,伸手替他拭去眼泪,说:“吓坏了吧,没什么大事。”

她随手赏了他两件礼物,算是慰问,也算是保护,让阖宫内外的人知道他并没有被她厌弃,也省得他因为此事被人中伤,江容墨来时惴惴不安,走时也不算轻松,可至少确定了谢定夷没有怪罪,这个结果已经比他自己设想时好了太多。

而对谢定夷来说——她本就没有将他算在局中,没有期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一只家养的小猫,平日里玩耍宠爱也就罢了,难道危机时刻,还真的指望它来救你的性命吗?

她再不安慰两句,他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了。

“陛下,”多日不见,他的状态也好了不少,乖顺地跟在袁故知身后起身祝酒,道:“愿陛下喜乐常泰,中梁山河永固。”

谢定夷举起酒杯和他遥遥相碰,抿唇喝下半杯酒。

……

一场除夕夜宴,上位之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收尽眼底,多番揣摩,不过无论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至少宴上仍是一片歌舞升平。

西羌之战中受封的各个将领无异于是这场夜宴的主角,一晚上受了无数祝酒和贺词,连带着宿幕赟也被同僚贺酒恭维,其间自然也被问及了沈淙的去处。

宿幕赟能说什么,难道说她的夫君如今正在陛下寝宫内吗?自然只能囫囵过去,说:“近日天寒,静川身体不适,便暂留家中了。”

同僚们笑应,客气着问候了几句,又说起她面对叛军刀剑时刚烈衷直,丝毫未有折腰的气节,再顺带提及今日受封的沈淙长姐沈洵,最后道二人不愧是一家人。

宿幕赟混迹官场多年,看似纯善可亲,实则异常圆滑,每一句话都真心实意地应了过去,杯中清酒一杯杯饮尽,又被一杯杯满上,可谁都知道,觥筹交错间,人心相隔又岂止一层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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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殿外响起了钟鸣之声,宁荷适时送上来一杯醒酒汤,道:“陛下,差不多是时候该去城楼了。”

谢定夷今日没喝多少酒,手边雕刻精致的玉壶不仅没续添过,反而还剩下满满当当的一大半,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宁荷手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淡声吩咐道:“准备走吧。”

殿中众臣在听见钟鸣之声时便已经端肃了仪容,现下见谢定夷起身,纷纷俯身行礼,待她走出殿外后才在礼官的引导下陆续离席,跟上前方那气势恢宏的仪仗。

开宴的祥福宫离承天门街不算太远,仪仗缓行了两刻钟不到便落了地,谢定夷走下辇轿,身后举帷的侍从立刻走上前来挡在她身前,两个礼官替她再次整肃了衣冠冕旒,颇有份量的玉组佩垂在腰间,叮当作响。

登上城楼,承天门下早已人潮如织,百姓扶老携幼,披裘冒雪而来,夜色沉沉中,千盏灯火映红了天街,照出街市檐下挂满的红绸和祈愿的纸条,空气中依稀还能闻见烟火香和温热的甜糕气。

随着一声钟响,重门开启,城楼之上鼓乐先起,旌旗未动,身着玄袍之人自

高出缓步现身,立于朱栏之前。

霎时间,楼下万民静如止水,所有喧嚣顷刻间归于寂然,所有人仰首望去,只见那位威名扬遍天下的承平皇帝手持宫灯,一袭深衣,冕旒轻垂,虽然看不清面庞,但身姿沉定如山,周身气度威而不肃。

“陛下千秋万岁,长乐万福——”山呼海啸的高喊从整条长街翻涌而来,无数百姓卸帽伏地,躬身施礼,祝颂的声音此起彼伏,穿过灯火与乐音,在城楼上方萦绕不止。

谢定夷缓缓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她身后百官簇拥,依品列立,手中皆持长灯,灯火随风轻动,犹如列星环月,一旁的宫人执香引火,小心地点亮了她手中那一站长明灯,昏黄的烛火映出她沉静的眉眼和肃穆的神情,竟透出些许难言的神性。

见长灯点燃,谢定夷便举着灯往栏边靠近了几分,启唇道:“岁除之夜,朕与万民共愿太平。”

她语声不高,穿透夜风传至城下,无数百姓安静地仰望着她,见风过旌旗,绶带飘起,琼灯万盏齐齐高举。

正当此时,钟鼓再鸣,不多不少的十二声后,天地岁更。

无数盏祈愿之灯随风而起,从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一同腾空,如星河自天而降又自地而升,徜徉在天地红尘之间不肯离去,映得整座皇城流光溢彩。

这一瞬间,什么权势、筹谋、挣扎、苦痛,全都短暂地化作了过眼云烟,所有人都只是仰头看着,看着这难能一见的漫天华彩,盛景人间。

身后不远处,方赪玉正和方青崖站在一处,含着笑意低声言语。

被王珏昌扶着的余崇彦正和朱执水轻声感慨,道:“天下太平,才见得这般盛景。”

向来和袁故知不对付的江容墨此时此刻却和他并肩而立,语气自然地同他说着其间光景。

喝得醉醺醺的宿幕赟靠在张淑正身旁,一脸平静地望着那朦胧中的万千光华。

贺穗与沈洵一同望着天际,道:“愿今后中梁再无烽烟。”

紧闭的殿门内,许久未见天日的谢持正倚靠在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看着被无数长明灯火映照得金光灿灿的琉璃瓦。

松月阁的阁楼之上,武凤弦坐在四轮车上凭栏远眺,努力想越过重重高墙看清远处城楼上的人影。

越过高墙,即便被软禁多日也未见丝毫狼狈的宋苒正在院中背手而立,沿着长明灯飘来的轨迹仰头望向远处禁宫的方向。

小小的院落里,纫秋正举着木瓢给怀里的小寒喂水,一人一猫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缓缓转头。

街市间,一对买糖人的老夫妇静立在一处砖角下,边仰头看天边整理自己的小摊。

刚学会走路的稚童坐在父亲肩头,挥舞着小手试图去抓那远在天际的点点星子。

离城数十里的布防营中,值守的兵卒披甲立于高台之上,眼中渐次划过一团团盛开的火光。

寂静山间的寺庙里,虞归璞打开院门,静静地听着屋檐下清脆的铃响。

万民静立如林,灯火千盏如星,写满愿望的长明灯一层又一层地跃上夜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仰头看它的面孔——有肃穆、有欢喜、有怅然、有虔敬——天上光辉如雨,人间众生如织。

你看,又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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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至元宵止,整个梁安都放开了宵禁,待到天上灯火散尽,独属于正月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谢定夷见到此情此景,心情尚好,同观景的百官作别后就下了城楼,坐上仪仗回到了近章宫。

临走前,沈淙还特地提醒她少饮酒,谁料等她回来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反而变成了他,谢定夷一进内殿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软绵绵地趴在窗前,不由得失笑,等侍从为她解去身上庄严易碎的配饰后,她走上前去一手环过他的腰,道:“我带你到屋顶上去看。”

“啊……你回来了?”沈淙的反应迟钝了许多,被她抱到怀里后才懵懵地反应过来,顺势揽上她的脖颈,又问了一遍:“去哪?”

谢定夷没回答,直接走到一旁扯过他常穿的那件大氅将他一裹,踏步跃至窗外,寻了个好施力的位置,三两下就顺着那檐下的盘龙柱跃上了屋顶。

失重感突然袭来,沈淙顿时惊呼出声,搂紧她的肩背将自己更用力地埋进了她怀中,她胸前柔软的触感毫无阻隔地贴向他的脸——若在平时他肯定会躲闪,但此刻却贴得更紧了些,瓦片被踩过的声音隔着一层衣物传入耳中,当啷作响。

周围的阴影处瞬间有几道锐利的视扫了过来,又在看清谢定夷的脸庞后退回暗处,她抱着怀中的人在那宽阔的金顶上坐下,示意他抬头,道:“放烟花了。”

沈淙依言抬头,看着那乌黑夜空中的火树银花接连盛放,仿若金龙翻腾,银瀑倒挂,映得琼瓦金脊如百丈绫彩,就连浓重的夜色都退散于那醒目的光华之后。

好漂亮。

喝醉了的沈淙忘了什么古贤真迹,前朝大家,也忘了脑海中那些名动中梁的诗词歌赋,脑子里就只浮现出了这三个字,好漂亮。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就好了。

如果……只照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谢定夷侧脸上,如有实质地描摹着她起伏的轮廓——许多年前,他也是这么望着她,只是那时候他们的距离并没有这么近,而是隔着汹涌的人群和起落的车帘,她沿着长街打马而过,披甲策马,眉眼冷峻如山巅之雪。

“平乐……”他忍不住启唇唤了一声,一直仰头看烟火的人侧过头来,笑着问:“怎么了?”

怎么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骑在马上,于汹涌人群中回头望来;从他家离开的那个背影立在母亲身侧,站在廊下转过了身;持剑披甲的帝王出征在即,站在城楼下仰头寻觅——记忆中的那一双双眼睛和此刻的谢定夷重合,这种仿佛跨越时光的凝视沉静而笃定,顿时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毫不设防地撩拨开来。

现在的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遥不可及的单薄幻影了,她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丰满的人,正沉沉地、真切地抱着自己,只要他伸出手去,就能毫无缝隙地和她相拥。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翻涌而起,无人知晓的爱恋,年少时不敢言的渴望,自我折磨的心事——身侧耳边嗡鸣,喉头发紧,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脑也愈发恍惚,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

不过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他此时此刻想做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和眼前人离得近点……再近一点。

灯火如昼,他们在喧嚣红尘中拥吻。

……

醉了的沈淙比谢定夷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各种意义上的。

两个人从屋顶下来后,他就一刻不离地贴着她回到了内殿,两边的侍门不敢多看,一等他们迈进门槛就迅速抬手关上了殿门,见四下阒寂无人,沈淙便越发肆无忌惮,抬起头,颤动的睫毛蹭到她的鼻尖,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

咬合的力道很轻,仿佛在细细品尝着一捧本就不多的甘洌清泉,但磨了几下就失去了耐心,变成黏腻的吮吻,柔软的舌头伸出来,碰到她坚硬的齿列,再一点点地往里探。

“呼……”他恼怒于她紧闭的牙关,掀起长睫看向她,眼中含着三月春雨般的湿润,寒冷的冰层下渗出了春潮,竟透出了一点可怜的哀求。

哀求她不要再这么折磨他了。

谢定夷的心口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痒意中掺杂着些许痛楚,伸手抚摸着他披了满背的长发,正要开口,对方却突然后退了几分,同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你喝酒了吗?”

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谢定夷愣了半息,随即回答道:“一点点。”

沈淙又问:“是因为我说你才不喝的吗?”

谢定夷顺着醉鬼的毛捋,道:“是啊。”

沈淙高兴了一点,接着问:“那你也会这么听别人的吗?”

谢定夷没多想,实话实说道:“看情况。”

沈淙抿着唇沉默了——这个回答显然没让他满意,他苦恼地皱了皱眉,委屈道:“我都喝醉了,就不能骗一骗我吗?”

谢定夷好笑,心道:你还知道你喝醉了,嘴上却依言道:“好,我说错了,我只听你的。”

醉鬼的眼睛亮了亮,迅速问道:“最喜欢我吗?”

他前面所做的那些铺垫好像就是为了问出这句话,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问得更迂回隐秘一些,但是现在他喝醉了,迟钝的思绪已经无法织出无缝的天衣,莫名的冲动也一直在驱使他问出这个

在心中沉浮已久的问题。

谢定夷差点没跟上他跳脱的话题,顿了半息后反应过来,眼里浮现出一丝纵容和笑意,道:“最喜欢你。”

醉鬼得寸进尺,问:“只喜欢我吗?”

烟花寂灭,清透的月光穿过窗纸,将他的脸蒙上一层轻柔的薄纱,也让谢定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那一眼。

她伸手拂过他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眉眼,笑着说:“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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