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春水
在这些尸骸被打捞出来前,有不少人坚定地认为,这是陛下和纪长卿设计的一场阴谋。
陛下盛宠吴贵妃和三皇子母子,三皇子刚成年,就被他安排到户部做事。
太子参加朝会多年,却一点实事也不曾委派,瞎子都知道他想扶持谁。
只是吴贵妃是庶民出身,根基浅薄,比不得韩皇后出身尊贵,有世家支持,陛下想让三皇子上位可不容易。
纪长卿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指哪砍哪。
这次构陷太子和荣昌侯府的事一旦成了,废太子就顺理成章。
但当一块又一块骸骨被摆上冰面,在灯光映照下泛出冰冷的寒光时,这样的想法顷刻破碎。
太悲惨了。
构陷太子和荣昌侯府用不着这么惨绝人寰的手段。
陛下真有心废太子的话,单凭那个小厮和小姑娘的证词,加上韩瑞轩身上的几个头骨就够了。
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看向太子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温文尔雅的皮囊下面,真的藏了一个穷凶恶极的魔鬼?
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纪长卿也没想到湖底藏了这么多尸骸,水手们筋疲力竭地上岸歇息时,他扫了一圈人群,在湖岸最南边找到了冯清岁。
她还是那副平平无奇的小厮打扮,站在一棵松树旁,眼神无波无澜地看着冰面上的骸骨。
站在她前方的,是几个高大男子,在他们的衬托之下,她的身形显得如此纤小。
可谁能想到,将湖底这些骸骨曝于人前,将太子和荣昌侯府拉下水的,正是这么纤小的一副身子。
看了小会,他收回视线。
心想穿得那么少,还站在风口处,回头怕是又要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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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昌侯府的事几乎同时传到了帝后耳中。
区别在于,皇帝是从纪长卿派去的人的口中听到的,而皇后是从荣昌侯安排的人传给宫人的密信里看到的。
看完密信,皇后问宫人:“陛下今晚歇在谁那里?”
得知皇帝今晚一个人歇在勤政殿侧殿,她匆匆更衣赶了过去。
勤政殿灯火通明,显然皇帝已经收到了消息。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在书房见到皇帝后,她满腔委屈道。
“臣妾从来不争不抢,您要宠谁就宠谁,要封谁就封谁,臣妾不曾吃过半点醋,也不曾闹过半点脾气,没想到这般与世无争,都有人看臣妾母子不顺眼,要将侯府和太子一并毁了。”
“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样性子,您最清楚不过,您信他凌虐幼童,还虐杀了几十个幼童吗?”
“这么骇人的事情臣妾听着都胆颤心惊,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狠心,为了扳倒我们娘俩,竟弄死那么多孩子。”
“那纪长卿才做了多久丞相?就仗着陛下对他的信任,滥用手中权力,构陷太子,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陛下便是不为臣妾母子,也要为那些亡童主持公道啊。”
皇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朕已命人传太子和荣昌侯、纪长卿等人入宫,孰是孰非,皇后一会再争辩。”
皇后:“……”
她心知这男人说一不二,没再浪费口舌,坐到墙边交椅上,等人入宫。
纪长卿接到内侍旨意后,带上冯清岁、五花和花菱离开荣昌侯府。
刚上马车,就丢了条毛毯给冯清岁。
冯清岁先时不觉得冷,此时精神松懈下来,方察觉手脚冻得跟冰块似的。
她打了个冷颤,赶紧把自己裹在毛毯里。
“若是我没来赴宴,你打算怎么收场?”
纪长卿边点火烧炭边问。
冯清岁轻笑:“二爷一诺千金,既已应下,自然会来。”
纪长卿听了这番奉承,也没有好脸色。
“无端端给我拉了那么多仇恨,是嫌我这丞相位置坐得太稳了吗?”
“二爷和太子不是一路人,迟早会和他对上,妾身只不过将矛盾提前了而已。”
冯清岁没有半点算计他人的惭愧。
“二爷应该感谢我才是。”
纪长卿:“……”
论脸皮厚度,他着实比不过这女人。
炭火烧起来后,车厢里暖和了许多,花菱揉了揉眼睛,睡了过去。
纪长卿盯着她的睡脸看了片刻,问冯清岁:“太子妃上次找你,是看病还是看伤?”
冯清岁没有回答,她答应了太子妃不往外说。
但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纪长卿猜到了答案。
他取出放在马车里的纸笔,写了张纸条,而后将纸条卷起来,塞到一个小竹筒里。
又从车厢中间的茶几下取出一只信鸽,将竹筒绑到信鸽腿上,放飞到车外。
冯清岁看着他写,却没看懂那些语句的意思,应该是某种密文。
纪长卿放完信鸽,在纸上画了一双眉毛,吩咐五花:“给她修一下眉毛,按我画的修。”
他说的是花菱。
冯清岁纳闷:“给她修眉做什么?”
纪长卿不答反问:“你以为光凭一个小厮的三言两语和那一湖尸骸,就能咬死太子?”
冯清岁摇头。
“我没这么想过。”
她今晚主要目的是杀死韩瑞轩,利用韩瑞轩的死曝光月湖下面的尸骸,同时救出花菱,将太子攀扯出来。
没指望一榔头就能击倒太子。
太子、皇后和荣昌侯府根基深厚,不是一时半会能除掉的,只要这次能打破太子在世人眼里的君子形象,让人重新审视他,就足够了。
藏在暗处的人才能有恃无恐地作恶,一旦曝于众人的目光之下,就会无所遁形。
他的兽行,终会一一暴露。
届时,等着他的,就是穷途末路。
纪长卿轻笑:“那你等着本相的好消息。”
他让五花给花菱修了眉,然后带着花菱进了宫,冯清岁和五花留在马车上,浑然不知勤政殿会迎来怎样的对峙。
第52章 闺阁情趣
荣昌侯几人拜见皇帝后,皇帝瞥了眼紧紧贴在纪长卿腿侧,头低得能点地的小姑娘,对京兆尹道:“你来说。”
京兆尹略带紧张地将荣昌侯府发生的事情报给他。
“……从湖底一共捞出六十多具身份未明的尸骸,荣昌侯世子经仵作验尸,确系溺水身亡,另有纪大人的小厮和一个小姑娘指证太子虐童……”
皇帝听完,问太子:“你的侍卫为何要追杀纪大人的小厮?”
太子回道:“禀父皇,儿臣因醉酒去客院歇息,刚走进侯府平日留给我的小院,就看到一个小厮抱着孩子冲出来,感觉十分可疑,让他站住,他不站反跑,儿臣方派侍卫追人。”
“只想将人带回来问个话而已,并非追杀。”
皇帝又问荣昌侯:“你的人为何要对这小姑娘下手?”
荣昌侯一脸冤枉:“臣也不知道啊,臣不曾下令,是他擅自动手,如今死无对证,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湖底捞上来的尸骸,你又要作何解释?”
“臣也是头一回知道湖底藏了这么多尸骸,惊得差点晕过去,现在腿都还是软的,也不知道是谁丧心病狂,将那么多亡童抛尸到我们府里。”
皇后递了杯茶过去:“侯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转而对皇帝道:“陛下您都听到了,从头到尾,没人见过侯府有人杀人抛尸,也没人见过太子凌虐幼童。”
“只有纪大人的小厮和这孩子指证太子。”
“单凭他们的片面之词,能证明什么?什么也证明不了。想必纪大人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脚,此番进宫,才不敢将那小厮带到您面前。”
纪长卿淡淡道:“臣不带那小厮进宫,是因为有这孩子的证言便足够。”
“孩子的证言?”
皇后扑哧一笑。
“纪大人没养过孩子,怕是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分不清事实和幻想。”
她看向皇帝:“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太子刚换牙那会,您来臣妾宫里,见他哭得一抽一抽的,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臣妾打他,将他的牙齿都打断了。”
“您听了,立刻将臣妾训了一顿,还要将太子送到皇子所去,不给臣妾带了。”
“若非母后身边的嬷嬷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刚好帮母后送东西过来,替臣妾解释了几句,臣妾怕是这辈子都洗不清冤屈。”
“他那牙齿,半掉不掉的,一吃饭就疼,还不肯让奶娘拔,臣妾不忍见他受罪,才动手拔了。”
“谁知你一问,他竟说是臣妾打断的。”
太子一脸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