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她倒并不是怕下雨天的雷声,只是这电闪来得太过突然,故而有些措手不及。
相较而言,下山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所以萧元景也并没再去牵着南云。但见她似是受了惊,便还是轻轻地勾了她的手过来,握在了掌心。
萧元景的手很好看,南云为他研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手,但只有接触之后,才会发现他的手很稳,力气也很大,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安全感来。
南云虽并不害怕,但却并没拂开,由萧元景牵着自己的手,并肩下山。
及至过了茶肆,走到半山腰时,酝酿许久的雨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这种时节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南云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高高举着,为萧元景遮雨。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可到了萧元景面前,就很不够看了,所以这撑伞的动作便显得格外勉强。
再加上这段山路崎岖,走起来艰难了许多。
没走两步,萧元景便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了纸伞,而后道:“凑近些。”
这油纸伞一个人撑绰绰有余,可两个人就不大足了,若是想都遮起来,就必须得紧紧地贴着才行。南云平素里或许会有所顾虑,但如今却是没半句废话的,当即就依着萧元景的意思,凑得近了些。
饶是如此,她另一侧的肩上却还是难免淋了雨。
萧元景见着后,索性抬手揽上了她的肩,将她向自己带得更近了些。
这么一来,南云便相当于是躲在了他怀中,被遮得严严实实,鼻端霎时盈了他惯用的那股檀香的味道。不知不觉的,她耳垂微微泛起红来。
随着雨势渐大,山风也呼呼作响,但萧元景的手却仍旧很稳,略调了调伞的朝向,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风雨交加,若是孤身一人在这山间,想必是会胡思乱想的。可如今有萧元景在,南云也顾不得想什么,仿佛满心都被那檀香给塞满了。
雨势虽来得迅疾,可这时节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豆大的雨滴就缓了许多,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是山风仍在,携卷着小雨吹进伞中。
南云的裙摆早就不成样子,沾满了雨水,好在有萧元景护着,上身倒是没什么大碍。
及至到了山脚下,萧元景松开了南云,又将油纸伞随手递给了她。
南云接过伞来,连忙要去给萧元景撑,这时才发现他的一身衣裳早就不成样子,仿佛是从雨水中捞出来似的,尤其是后背与左侧,早就已经湿透。
她愣愣地“啊”了声,随即连声认错。
虽说如今这样是萧元景自愿的选择,但南云还是觉得不好,若是早些发现,她是绝不会就这么听之任之的。
“得了,”萧元景抬手在她唇上点了下,“哪来那么多话?”
南云觑着他的脸色,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萧元景通身的衣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差不多是湿透了的,如今的滋味自然不会有多好。他也并不想听南云请什么罪认什么错,自顾自地向候着的马车而去。
南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心中揣度着萧元景的心思,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
自落雨开始,顺子就在忧心忡忡地等着,一见萧元景过来,先是松了口气,可等到看清他的模样后,却又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下意识地瞪了眼南云。
在他看来,南云的情况可是要比萧元景好些的。
让主子挨淋受凉,自己却撑着伞,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情事以外,南云的感觉一向是很敏锐的,当即就看出了顺子眼神中的谴责来,自觉冤枉,但也无话可说。
萧元景虽也知道顺子的想法,但还是凉凉地问了句:“看什么呢?”
顺子:“……”
这下无话可说的人换成了他。
等到萧元景与南云都上了马车,顺子才颇有些懊恼地在手背上抽了下,算是长个教训。他方才怎么就忘了?南云不是寻常的奴婢,而是将来宁王府的侧妃,王爷愿意宠着惯着,哪儿用他来有意见。
南云一上车,便随即去翻车上备着的衣裳。
这是萧元景惯乘的马车,里面一应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有他爱的茶叶,有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自然也有备下的衣物,以防出门做客时弄脏了衣裳。
可等到翻出衣裳来,南云才意识到仍旧不成。
这马车上备着的只有外袍,并没中衣,可萧元景如今却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若不能换了里边的衣裳,单换个外袍也没什么用处。
在这种地界,还偏偏是这样的时候,想要临时添置衣裳并不方便,更何况萧元景也不见得有这个耐心等。
他如今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南云思来想去,硬着头皮提议道:“若不然,你随我回家中一趟?”
第044章
先前, 南云是百般推拒, 不想让萧元景到自己家中去。
但如今这种情形之下,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眼见萧元景为了护着自己, 弄得里里外外全都湿透, 便脱口而出了。
萧元景却是被她这话给问得愣了下, 他是清楚南云的性情的,也知道她一直以来的顾忌。故而眼下不爽归不爽,但并不曾提出要随她回家去安置,却不妨她自己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显然她也是一时起意, 说完之后便又有些后悔了, 咬了咬唇, 像是恨不得将这句话给收回去一样。
萧元景看出她的犹豫来,笑了声:“当真?”
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便是再怎么样, 也没有转头就食言的道理。南云犹自纠结了片刻, 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点点头:“若你不嫌弃的话。”
萧元景自然没什么可嫌弃的, 毕竟如今身上的滋味实在不好,这种地界的客栈,想必是没法同南云家中妥帖的。
更何况,他也的确想过去看看,便颔首应了。
顺子得了吩咐后,直接循着来路, 驱车赶往姜家。
两人身上的衣物大半都已湿透,还滴着水,不多时便将马车中也弄得一片狼藉。南云将马车中的书与旁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以免沾水,而后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一旁。
萧元景拧了衣裳上的雨水,目光落在了南云身上。
虽说方才已经尽可能地护着,但雨势太大,裙摆到底还是被打湿了,想必也不可能舒服。但她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乖巧地坐在那边,并没抱怨半句。
萧元景看了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道:“过来。”
南云先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他的神情,而后方才挪近了些,轻声问道:“怎么了?”
因着身上不舒服,萧元景方才的神情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些不耐烦,如今见着南云这小心翼翼地模样,方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有些吓着她了。
思及此,萧元景无奈地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倒也没说什么,直接拉过南云的裙摆来,替她拧了上面的雨水。
南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做,短促地“啊”了声,随即又压了压衣裙。
“你就这么着,不觉得难受?”萧元景将她这反应看在眼中,又有些好笑,调侃道,“如今这情形,我难道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裙摆上的雨水被拧下,滴落在马车中铺着的地毯上,了无踪迹。
南云垂眼看着,一时无言。
她无意中曾听府中的随从议论过,说这马车中铺着的毯子是周边小国进贡来的,皇上过目之后就赐给了萧元景。如今这么一来,这毯子早就不成样子了,想必是毁得再也用不了。
可萧元景却没半点顾惜的模样,也不知是说财大气粗,还是压根没将这御赐之物放在眼里。
小灵山离姜家所在的镇子并不算远,不出半个时辰,便又到了那镇口。
顺子停了马车,试探着问了句:“接下来该怎么走?”
南云想了想,同他指了路,七拐八拐的,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那就是我家,”南云挑开窗帘看了眼,又缓了口气,像是做了个莫大的决定似的,说道,“下车吧。”
因着落雨的缘故,街巷并没人。
南云下车后四下扫了眼,又撑开伞来,为紧随其后的萧元景遮着雨。萧元景站定后,仍旧从她手中接过伞来,低低地笑了声。
南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心思细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家中的门。
如今这个时辰,母亲应该是服了药歇下,又适逢下雨天,所以这么一点动静便都被遮掩了过去,并没将人惊醒。
她尚未想好该怎么同母亲解释,所以自然是能瞒则瞒。
南云引着萧元景进了自己房中,反手关上了门,小声出了口气。
“你这模样……”萧元景将伞收起,竖在了门边,而后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让别人看了,只怕还以为是偷情。”
私下里,他说话总是没个分寸,又或许是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显得十分促狭。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最听不得他说这些话,又是羞又是恼的,横了他一眼。
若不是还有理智,顾忌着身份,只怕就要上手挠他了。
萧元景一扫先前的阴霾,笑得很是愉悦。
“稍等片刻。”南云甩了这么一句后,也不多解释,急匆匆地出了门。
南云先到厨房去将水给烧上,准备熬些姜汤来驱寒,而后又轻手轻脚地到正屋去,看了眼母亲,将她正在安稳地歇着,略微松了口气。
她又缓了片刻,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萧元景倒也没什么见外的意思,直接在她闺房中四下转着。
屋内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素气。
墙上悬挂着副字画,虽不能与名家相比,看起来倒也不错,萧元景认出其上的字迹,是出自南云之手。
绣筐中扔了个绣了一半的香囊,萧元景挑起来看了眼,其上是火红的石榴花,煞是好看。
南云回到房中后,仍旧没理会萧元景,只是翻箱倒柜地寻出套中衣来,并着方才从车上取来的的外袍,一并扔给了他。
萧元景瞥了眼那中衣,看样式大小,是男子所穿,衣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其上的针脚却显得有些拙劣。他眉尖一挑,问道:“这是?”
“这是我自己做的,”南云背过身去,低声道,“那时候没怎么练过女红,绣活不好,且凑活凑活吧。”
这是当年父亲还在时,她心血来潮准备的生辰礼,连带着的还有件外袍、鞋袜,是整整一套。虽说她绣工拙劣,但父亲总是不会嫌弃的。
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出去,家中就出了变故,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南云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想了想,又去开了个箱子,将鞋袜也找了出来。说来也是巧,萧元景的衣裳鞋袜尺码与她父亲差不离,倒也都能将就地穿了。
萧元景原本是还想逗南云,让她帮着自己换衣裳的,可听了她这话音,便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将那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他在房中换衣裳,南云又到厨房去,守着将那姜汤给熬好了。
虽说萧元景的身体底子好,可以防万一,还是被大雨浇了个透,熬碗姜汤驱驱寒为好。南云盛好了姜汤,刚出厨房的门,就恰好撞见母亲从正屋出来,不由得愣住了。
“阿云,你何时回来的?”姜母这是才醒,站在门口同她道,“可是淋着雨了?用不用喝点药?”
南云目光躲闪着,勉强笑道:“不妨事,我已经熬了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