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先前她与萧元景的那场争吵, 可以说大半都是因着成玉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才会闹到那般地步。若不是桑榆恰巧过来推心置腹一番, 只怕如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或许就此疏远了也说不准。
虽说南云能心中明白成玉为何会这么做,但却并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并甘之如饴。
若是萧元景没说什么,那她少不得要留下来全了规矩。
可如今萧元景都已经放了话, 让她只管去玩, 不必顾忌旁的, 南云便任性了一番, 由着自己的心意远远地避开成玉。
毕竟若真是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要如何若无其事地寒暄。
白芷则是紧紧地跟在南云身后,她心中虽也疑惑南云为何要着意避开成玉公主,但却并没多嘴去问,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这么会儿的功夫, 成玉一行人已经到了正院。
因着下雨的缘故,茜茜是由乳母抱着,她无所事事地左右张望着,忽而抬手指了指,同成玉道:“娘亲,那不是姜娘娘吗?”
成玉抬眼看去,只见着两人的背影,走在前面的看身形轮廓,的确像是南云。她脚步一顿,脸色说不上好或不好,只眯了眯眼:“兴许吧。”
茜茜终归年纪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加之南云又是个性情温柔脾气好的,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南云,便不由得失落道:“姜娘娘可是有什么急事?她先前还说,等我来王府的时候,让我看看雪团呢。”
成玉眉尖微挑,正欲说话时,却见着萧元景不慌不忙地从风荷院过来。
茜茜望见萧元景后,便立时将那点失落抛之脑后,挣扎着要从乳母怀中下来了:“舅舅!”
以往成玉带着茜茜来时,萧元景总是笑容满面的,也热切得很,可如今看起来却不似往日那般。还是直到茜茜扬声叫他时,方才露出点笑意来,上前将她从乳母手中接了过来。
萧元景将茜茜抱在怀中,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含笑问她近来的事情,仍旧是那个温情和善的舅舅模样。可向着成玉时,却只是颔首问候了声,神情不咸不淡的,跟变脸似的。
成玉将此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情是再了解不过的,不需问,只看他这神情模样,就知道他心中必然是怀了什么芥蒂。
近来的事情……成玉并不迟钝,只略一想,就猜到必定是与南云有关。
眼见着萧元景抱着茜茜进了正屋,成玉眉头微蹙,捏着衣袖捻了捻,犹豫片刻后方才跟了进去。
前些日子南云因着热伤风的缘故病了半月,死活不肯与他同房,萧元景便只得搬回正院来住了些时日,及至南云病愈之后就随即在风荷院长住下来,起居饮食都是在那边的。
如今骤然有客来,丫鬟小厮们连忙都打起精神来,沏茶上点心,又到小厨房去传话。
成玉落了座,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萧元景的神情。
虽没表露出来,但成玉心中却是颇有几分忐忑的——
萧元景这个人是出了名性情和善好说话,待自己亲近的人更是如此,这么些年,任她怎么玩闹,都未曾见自家弟弟生气动怒过。
如今这情形,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件事上,成玉是自知理亏的,原想着瞒天过海也就罢了,可如今眼见着怕是没能成事,她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倒是茜茜歪打正着地问了句:“舅舅,姜娘娘不在府中吗?先前她还说,等我来了王府,让我看看雪团如今长什么样子呢。”
萧元景正在慢悠悠地替茜茜剥着坚果,闻言微微一顿,随后吩咐丫鬟道:“到风荷院去,将雪团给抱过来给小郡主看看。”
成玉原以为萧元景会趁这个机会说些什么,哪怕是质问追责也好,甚至都在心中准备了套说辞。可偏偏萧元景却什么都没说,吩咐完之后就又一门心思地剥坚果去了。
茜茜吃不了那么多,他也没停手,剥了足有大半盘子,就这么将成玉给晾在了那里。
风荷院离正院很近,不多时,丫鬟就将雪团给抱了过来。
雪团一直养在风荷院中,可谓是吃好睡好,比先前胖了一圈不止。也不似先前那般胆小到见人就吓得要死,见了茜茜也没怕,由着她抚摸自己的皮毛,看起来乖巧得很。
茜茜将雪团抱在怀中,轻轻地顺着毛,忽而想起先前在猎场时候的事情,认真地同萧元景道:“舅舅,我看雪团乖得很,才不会咬人呢。”
萧元景怔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当时信口扯的托词,不由得笑了起来。
茜茜抱着圆滚滚的雪团,自顾自地同它玩着。
没人再说话,屋中便霎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萧元景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剥坚果大业,倒是成玉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是被萧元景有意晾在这里,但却实在是受不住如今这尴尬的情形,率先开了口。
沉吟片刻后,成玉道:“我来时,恰好见着像是南云的人出府去了。”
她尚没弄清楚萧元景究竟清楚多少,所以并没贸贸然亮底牌,而是抛出了这么一句话开了头,权当是试探试探。
萧元景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眼都没抬,只淡淡地应了声:“是。”
成玉眉头微皱,又问道:“这么急匆匆地离开,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料理?”
见她是执意要聊此事,萧元景将手中的散壳反手扣在桌案上,掸了掸指尖的灰尘,轻飘飘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南云在府中闷了许久,想去寻她那位手帕交玩,只当是散散心。”
成玉:“……”
她几乎能笃定,萧元景这是在有意气自己。
于情于理,既然知道她过来,南云便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门去。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也就罢了,可萧元景话里话外讲得明明白白,压根没什么事。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她并没什么分量。
这些年来压根没几个人敢在成玉面前“出言不逊”,萧元景更是千依百顺,从没过这样拂她脸面的情形。
一时间,成玉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元景看。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中,又道:“她早就念着想要今日出门去的,听闻你来,原本是改了主意想着留下的……”
说着,萧元景顿了顿,招手将侍女给唤了过来,让她带着茜茜到别处玩,寻些菜叶子喂雪团去。
等到侍女带着茜茜离开后,房中便只剩了萧元景与成玉姐弟二人,萧元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只是被我给拦下了。我想着,横竖阿姐也不喜欢她,见了面彼此都不自在,倒不如让她出门逛去。”
成玉咬着牙听完了他这番话,算是确准了方才的猜测,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片刻后冷声道:“你如今这样,是要为着她同我过不去?”
民间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成玉如今方才算是好好体会了一遭相类的心境。自小到大这么些年,她从没想到萧元景会有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一天,而且还只是为了个妾室。
成玉高高在上惯了,平时还算是好说话,可如今着恼起来,早就忘了究竟是谁理亏在前。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会儿,见她又是着恼又是难堪,总算收起脸上那嘲讽的笑意。
“不是我要同你过不去,”萧元景眯了眯眼,“阿姐,你可别忘了究竟是谁有错在先?当日外祖母寿宴之际,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难道都忘了不成?”
成玉抿了抿唇,正欲辩解,却又听萧元景说道:“你当日究竟是何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你如今若是想要揪着只言片语强行狡辩,那就真是将我当傻子了。”
他说话时并不见怒色,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成玉却不由得将那些狡辩的托词给咽了下去,愣是没敢说。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萧元景的目光平静又带着些冷意。
以往任成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未曾放在心上,笑笑也就过了,可这件事情他却没准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像是被当头浇了盆雪水似的,成玉原本的恼怒渐渐消了,后知后觉地涌上些无力来。
她的初衷并不坏,原也是一门心思地为着萧元景考虑的,结果反倒坏了姐弟之间的情谊,着实是在意料之外。
成玉垂下眼睫,沉默许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怪我欺瞒……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为何会这么做。阿景,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喜欢姜南云,什么都愿意给,可长此以往,难免会遭人非议。更何况出身摆在这里,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成玉宁愿自己来当这个坏人。
“你不该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擅作主张,”见她这模样,萧元景的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无非就是怕旁人议论沉溺女色,更怕将来我执意要扶正她,会遭到父皇的申饬……”
萧元景不甚在意嗤笑了声:“若我高兴去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难道我会担不起吗?”
他平素里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温吞模样,可说这话时,却像是抹去了那些个伪装,锋芒毕露。
只要他乐意,便没什么是不能做、不敢做的。
第072章
两人虽为姐弟, 可萧元景这些年来从未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告知成玉。
在他看来, 劳心费神的事情由自己担着, 不着痕迹地处理了也就够了,并没必要带累着母妃与长姐跟着提心吊胆。
世人皆以为萧元景是个闲王, 成玉也不例外, 如今见着他这锋芒毕露, 堪称“狂妄”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后,成玉方才开口道:“你若是铁了心如此,我也拦不住。只是……”
见她还想再劝, 萧元景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此事我自有打算, 的确不劳阿姐费心了。”
成玉被萧元景噎了下,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抬手指了指他:“先前真是看岔你了。原以为你不近女色,如今看来, 竟还是个格外痴情的。”
她这话带了点玩笑的意味, 算是稍稍缓和了气氛。
没等萧元景说话, 成玉叹了口气, 总算是认了错:“先前那件事,我的确是对不住南云,等改日再见着了,我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若是个寻常妾室,那断然是担不起堂堂郡主的赔礼道歉,可如今眼见着萧元景是彻底将她放在了心上, 将来说不准还会扶正……届时那可就是真是她的弟媳了,成玉并不想将关系闹僵。
萧元景也并没给她递台阶,客套两句揭过去,而是正儿八经地说道:“这件事上,你的确对不住她。”
俨然一副要替南云讨个公道的模样。
成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两人终归是亲姐弟,将话说明白后,成玉服了软、认了错,并且承诺会向南云赔礼道歉后,这件事情便算是揭了过去,并不至于留仇。
南云对此则是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出府去寻桑榆去了。
她在府中呆了许久,寸步不出,倒也并没觉着烦闷,不过如今出府来闲逛,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暑热渐渐褪去,加之又落了雨,凉爽许多,于她而言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桑榆先前来探病时,便已经留下了铺子的地址,离宁王府颇有段距离,需得乘车前去才好。南云坐定了,半挑了窗帘,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路上的景致。
天色略微阴沉,周遭的草木经了雨水后,更显翠色。
因着落雨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出摊的商贩们也都纷纷撑起了遮雨的布,卖花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并没撑伞,顶着个荷叶遮雨,篮中的鲜花溅上了些雨水,娇艳欲滴。
这些皆是再寻常不过,可南云却看得出了神。
及至马车停下,白芷轻轻地唤了声,提醒道:“娘娘,咱们到了。”
南云这才回过神来,她拂了拂衣袖,向外看了眼,而后吩咐白芷道:“我自个儿过去,你不用跟着,回府去吧。”
白芷一怔:“这怎么行……”
旁的贵人出门,恨不得带上一众丫鬟伺候着,像南云这样的着实不多。
“我是来同阿榆闲玩的,没什么妨碍,不用你跟着伺候。”南云难得强硬了一次,“你回府去,等到晚间过来接我就是。”
没等白芷再劝,南云便扶着车厢,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见她执意如此,白芷也没法子,只得连忙将伞递了出去。
马车是在街巷口停下的,南云撑了伞,慢悠悠地向里走去,左右张望着。不多时,就见着了桑家的铺子,随即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