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只是到底年岁久远,她需得好好想想,才能理清当年那事。
“宁烟这个人,算是伯恩候府的一笔债。”柳嬷嬷回想着当年的事情,也觉着唏嘘,“二十年前,老侯爷还在,如今的这位伯恩候还是世子……”
伯恩候姓徐,名承光,二十年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京中的名声也很好。他自小习武,后又从军,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军功在身,与那些仰仗着祖荫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那时他总归是年纪轻,志得意满时便难免心浮气躁,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
他那时已是重伤在身,勉强脱困之后便昏迷不醒,倒在了山中。原以为会命丧于此,可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户农家,睁眼见着的头一个人便是宁烟。
宁烟的爹娘皆已过世,一人独居,靠着卖绣活等零零散散的东西赚些银钱,倒也能过活。她是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徐承光,见他还有气息,于心不忍,便千辛万苦地将他给带回了山下的家中。
孤男寡女在一处,总是难免会生出情愫来,更何况宁烟生得很好,性情温良和善,于他又有救命之恩。
徐承光在宁家养了半月的伤,定了情,他并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承许了宁烟将来定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将玉佩留下当了信物,而后便回了京。
他终归是年轻,一腔热血,并没考虑周全。
要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隔,纵然是有情,家中的长辈也绝不会应允。毕竟他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人,堂堂伯恩候的夫人,岂能是那样一个寻常的民女?
言及此,柳嬷嬷叹了口气,复又说道:“当初世子也算得上是左右为难吧,毕竟一方是家中长辈,一方是有恩有情的恋人,无论选了哪个,都是要负了另一方的……可他千万不该,做了最错的决定。”
在柳嬷嬷看来,这事上总是要有取舍的,要么就听从了长辈的意思,与那位宁姑娘断个彻底;要么索性就违逆到底,真娶了那位宁姑娘过门,也算是有始有终。
可徐承光兴许是既不敢违逆长辈,又不想同宁烟讲明,竟想方设法扯谎瞒住了她。
他给了宁烟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唯独少了当初承许的明媒正娶,甚至还迫于家中的压力,同另一位贵女结了亲。
生生地将此事弄成了一笔糊涂账。
好在宁烟是个孤女,无权无势没倚仗的,又不在京中,所以这事一直瞒得很好。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世子夫人到底还是知道了宁烟的存在。又或许是早就有错察觉,只是等到自己生下儿子徐知行,在侯府中站稳了脚跟之后,才开始动手来料理。
“徐夫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只有当事之人才能说得清了,”柳嬷嬷缓缓说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在伯恩侯府闹得厉害,可却传出来的也不过只字片语罢了。
“再后来,听闻那位宁烟姑娘没了,也不知是失踪了还是怎么的。世子疯魔了一样四处找寻,还曾因为耽搁职务遭过皇上申饬,最后不了了之。”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再怎么惊心动魄,如今也再无人提起,只怕当事之人都已经翻篇揭过去,就更别说旁观之人了。
柳嬷嬷讲完,复又问道:“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件事?”
柳嬷嬷是贤妃的心腹,这些年来忠心耿耿,萧元景需得有人帮着办事,便没瞒她,隐晦地提了句:“我偶然听人说,宁烟当年曾有过一个女儿。”
“老奴倒是未曾听过……”柳嬷嬷正说着,忽而想起与徐知音相貌有些相仿的南云来,一愣,而后难以置信道,“您的意思是说,侧妃娘娘是当年宁烟留下的那个女儿?”
这话一出,柳嬷嬷将自己都给吓着了。
她倒是早就看出来南云与徐知音的相仿,只当是巧合,从来没想过这背后竟然还会有此联系。
只是这么说来,她倒是能明白过来,为什么好好的,萧元景会忽然问起伯恩侯府的事情来。
见萧元景不答,柳嬷嬷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您若是想做什么,还望三思啊。”
萧元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
听徐知行的意思,倒是确准伯恩侯一旦知道南云的身份,必定会想要认回她。
可这件事情若真是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后宅中的旧事倒是不值一提,可朝局之上要思虑的可就多了。
毕竟伯恩侯府如今可是太子一脉,届时又会如何?
这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元景尚未想好,究竟要不要同徐知行做那笔交易。
“这事不许外传,”萧元景知道柳嬷嬷口风紧,但还是着意嘱咐了一句,“绝对不能让侧妃娘娘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ps.以防误解,事先说一句,阿云不是靠伯恩侯府的家世或者生孩子当上王妃的。
这么写省事,但我个人不太想这样。
故事梗概是早就定好的,剩下的大家慢慢看吧。
第077章
萧元景近些年来已经少有这样的犹豫不决的时候了。
大多事情都在他的料想之中, 纵然是出了些意外, 也自有法子解决了, 不会像如今这般左右为难。
一方面得顾及着朝中的局势,另一方面, 也得考虑到南云的感受, 难免掣肘。
若南云知晓此事, 会如何反应?
萧元景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可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拿捏不准。
南云在寻常小事上很好说话,可真到了这事上, 却未必会如此。直到如今, 萧元景还记得南云当初为了那么件衣裳近乎偏执的反应。
越是平素里脾气好的人, 被踩了底线之后就越容易失控。
所以萧元景选择暂且瞒着南云,等到他将事情查证清楚,利害关系理清之后, 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同她来提此事。
他交代了柳嬷嬷相关事宜, 又在书房中独自想了会儿, 而后方才去了风荷院。
再来之时, 萧元景已经将心思牢牢地遮了起来,并没再露出分毫,与以往看起来并没什么分别。
相处这么久下来,南云极少过问萧元景的事情,想着应当都是外边的事情,自己未必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不浪费口舌。
见他神色自如,南云便没再问,两人一起用了晚饭后,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萧元景又要出了门,并没解释自己要做什么去,只说是“有事”。
南云一听他这话音,就知道是不方便告诉自己,可又不想随便编个去处扯谎,所以只能这么含糊不清地说着。
其实以萧元景的身份,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时时知会她的。
故而南云倒也没不高兴,点点头应了声。
萧元景有事瞒着她,不便多说,陪她吃完早饭之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等到萧元景离开后,南云自个儿到书房去看了会儿闲书,又练了两张字,想起过几日桑榆家的铺子就要开张,便想着让柳嬷嬷准备些贺礼。
柳嬷嬷听了她的意思后,为难道:“说来不巧,老奴家中又有些事,想要告假回去几日……”
“无妨,”南云打断了她告罪的话,“那让白芷去准备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嬷嬷家中既是有事,只管回去就是。”
柳嬷嬷谢了恩,自去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若是以往,南云并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可如今却总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她先是将准备贺礼的事情吩咐了白芷,随后又忍不住问道:“柳嬷嬷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急着回去了?”
白芷先是应承下来,凝神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倒未曾听过。”
南云托着腮,垂眼看着案上摆着的书,过了许久也没看完一页,又抬头问白芷道:“你再想想,近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白芷依言回忆了下昨日种种,答道:“昨日傍晚,嬷嬷被王爷叫到了正院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至于旁的,我就真说不上来什么了。”
南云眼皮一跳。
她执着于此事,就是莫名觉着有些奇怪,没想到这猜测竟成了真。
萧元景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她?
南云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毕竟萧元景摆明了是不想说的,她想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可道理归道理,能不能控制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只是昨日之事也就罢了,可再加上今天的种种,着实怪不得她多想。
南云也没了看书的闲情逸致,来回翻着,脑子里却总是不可抑制地想着萧元景,直到白芍进门来回禀,说是晓玉回来了。
先前晓玉家中有变故,南云知晓之后便令人知会了管家,拨了假给她回家去。
原以为最多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该弄清回来的,可晓玉后来又托人传了消息来,说是家中一团糟脱不开身,想要额外再讨个恩典,让她在家中多留些时日。
南云与她素有交情,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当即就应允了下来,到如今也有段时日了。
听闻晓玉回来,南云也顾不上再去纠结那些个事情,随即起身道:“请她到书房来。”
晓玉是个心大的姑娘,性情直爽,做事也干净利落得很,南云从没见她这般的模样。她离开的日子不短,但也不算长,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神,也不知这些日子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你……”南云欲言又止,抬手示意白芷与白芍离开,等到她二人将书房门关上后,方才问晓玉道,“你这模样,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谁让你受了委屈?”
说着,她又亲自倒了茶给晓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要同我见外。”
晓玉低声道了句谢,而后苦笑道:“也没什么,都已经料理妥当了,你不必担心。”
“你这模样,让我如何能不担心?”南云在一旁坐了,忍不住叹道,“你回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子的?”
晓玉捧着那茶盏抿了口,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虽说没正儿八经地定亲,但私下里却是已经定了终身的。”
“几年前赶上大旱,家中日子艰难,可巧宁王府这边买丫鬟,便将我卖到王府来做活。那时我也是同他说好了的,攒攒银钱,将来想法子自赎出去,便与他成亲。”
“其实我运气是好的,王爷是个性情好的主子,又恰好认识了你,若是撇下脸面求一求,或许连银子都不用出就能走了。”晓玉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并不避讳提起,苦笑道,“结果没料到,还没等我同他提起此事,他竟已经变了心。”
说来也可笑,晓玉起初并不信他会背信负心,只当是对方家中出了什么事,逼着他如此的。
等到回了家中,亲眼见了,方才知道是自己太蠢。
晓玉悲愤之下,怒气冲冲地前去质问,可原本信誓旦旦说此生钟情于她的人,却推脱说年纪已经不小,等不起她了。
“他先是说,周遭同龄的人早就娶妻生子,家中也一直在催促,所以才会如此。”晓玉再想起那日的情形来,仍旧觉着心如刀绞,“可笑的是我信以为真,还同他说,只要他不改主意,我立时就能离了王府,回乡去同他成亲。”
这话全然是在慌乱之下说出来的,已经是卑微至极。
“许是被我纠缠烦了,他这才明明白白地承认自己已经变心了,先前的都不过是借口,他只是喜欢上旁人了。”
“阿云,我真是……”晓玉顿了顿,强忍下泪意:“满腔真心喂了狗。”
南云先前虽有猜测,可却没料到实情竟是如此。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愣了会儿,随即扯了自己的帕子来,给晓玉擦眼泪。
她能理解晓玉的心情,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她和方晟的事情有些相仿。
当年方家退亲,于她而言就像是雪上加霜,表面上虽没表露出什么,可私底下却也没少落泪,每每想起来便觉着难过得很。
一直到遇着萧元景后,才算是能平淡地去看待这件事。
当年桑榆安慰她时,将话都说尽了,最后一直劝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南云那时只觉着桑榆不着调,没想到竟真被她给说中了。
“莫哭了,”南云起身走到晓玉身旁,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安慰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不值当。像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晓玉这次回乡去,可谓是受尽冷言冷语,就连爹娘都说常年不在一处,也难怪男人会变心,压根没人像南云这般安慰的。
她抹着泪,半晌方才平静下来,歉疚道:“方才失态,让你见笑了。”
“不妨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南云这才坐回原位去,温温柔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