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只要将来龙去脉都串起来,此事并不难猜,只不过南云先前一直逃避这件事,并没多问罢了。
柳嬷嬷噎了下,默认了此事。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既然王爷能查到我的身世来历,那么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他应该也清楚才对。”南云端坐在那里,说着这些话,脸上却并没什么难过的神色,“可他却半句都不肯多提。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那些事太过不堪,他怕我难过,对不对?”
柳嬷嬷绷紧了脸,她并不敢回答南云的问题。
“就我所知,伯恩侯当年背信在先,欺骗在后,以至于事情不可收拾。”南云轻声道,“那么他后来又做了些更过分的,才会让你们谁都不敢向我提起,对不对?”
这下白了脸的换成了柳嬷嬷,她的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伯恩侯为着当年事寝食难安,所以想要我的谅解,来寻求些许慰藉。我若真应下了,宁烟在九泉之下,可会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女?”
南云原也没指望从柳嬷嬷那里得到回答来,她自嘲地笑了声:“只不过到头来,我终归还是不孝。”
但凡是人,总是难免自私。
南云做不到去劝萧元景改立正妃,所以犹豫挣扎之后,还是只能选择对不住宁烟,依着伯恩侯的意思“认祖归宗”。
当初在茶楼,她走得干净利落,到头来却还是得向伯恩侯低头。
柳嬷嬷欲言又止,想要劝解上两句,可南云却摇了摇头:“您不必说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世上并没两全法,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那也太贪心了。
及至回到宁王府时,萧元景恰好从宫中回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南云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露出些笑意来。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萧元景亲自扶着她上了台阶,过了门槛,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南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事情要托桑榆帮忙,便去她那里走了一遭。身体并没不舒服,许是有些累了,回去之后休息会儿就好。”
萧元景并未起疑,只随之调侃道:“那我抱你回去?”
身后还跟着好些嬷嬷、小厮,他却并没当回事,仿佛人都不存在似的。
“不要,”南云脸颊微红,说话时都磕绊了下,她轻轻地握着萧元景的手腕,小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她语气温柔,带着些说不出的眷恋,很是深情。
萧元景听得心都软了,又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腰间比划了下:“明明有孕在身,怎么你近来却像是瘦了些。”
说着,又回头吩咐柳嬷嬷道:“让小厨房用些心,多做些菜色来。”
柳嬷嬷跟在两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闻言,连忙应了声。
南云无声地笑了笑,牵着萧元景的手,不疾不徐地向风荷院走去。
她心中虽已经做了取舍,但并没准备立时就去做。
一来是陡然改变主意要认下伯恩侯,萧元景怕是会因此起疑;二来,再过几日就是姜父的祭日,她并不想在此之前横生枝节。
纵然是有什么事,也要等祭日之后再说。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眼见着祭日将至,南云同萧元景提了此事。
萧元景闻言,犹豫了片刻后,答道:“我随你一道回去。”
“你若是有事要忙,就不必……”
没等南云说完,萧元景便正色道:“便是有什么事,也得给这个让路才对。难不成你父亲祭日,我却不管不顾?”
若是寻常妾室,能回乡去祭拜已经是不易,断然没有王爷亲自跟着去的道理。只不过两人到如今,早就心照不宣,南云也不会再拿什么地位一说来扫兴。
更何况此事之后她认回伯恩侯府,便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夫妻,这倒也无妨。
更何况南云私心,的确是也想带着萧元景回去的,若父亲在天有灵,想来见着也该放心了。
“那好,”南云点点头,“明日一早,咱们一道回去。”
两人正说着,外间有侍女通传,说是桑姑娘来了。
南云愣了一瞬,随即想到先前自己托桑榆代为打听的事情,眼皮一跳,立时站起身来要出去迎接。
只不过她才刚起身,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哪急在这一丝半会儿了?”萧元景无奈地笑问道,“她这次来,是又有什么事?”
他早前总是醋桑榆,如今却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南云想了想,如实道:“母亲先前随我去桑家铺子时,见着了容安,自那之后就总是疑心他是我那当年走失的幼弟。我见她始终放不下,便托了阿榆想法子验证……如今她过来,想必是为了这件事。”
她先前并没提过,萧元景也不知道有此事,神色当即正经起来:“既是如此,那你们聊就是,我就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着人去办。”
南云抿唇笑了笑:“好啊。”
萧元景并没打扰她二人,摸了摸南云的鬓发后,便出门到书房去了。南云很是听话地坐在那里,并没动弹,可手中反复揪着蹂躏的帕子却将她的不安暴露无疑。
外间传来脚步声,随即帘子被分开,桑榆进了内室来。
南云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眼皮又是莫名一跳。桑榆这神情模样,若是她没猜错,怕是……
“他肩胛骨下,的确有一点红痣。”桑榆并没吊胃口,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而后方才在一旁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这几日,容安因着有事要忙,一直没有来过铺子这边。
今日好不容易过来,桑榆也没兜圈子,先同他道了歉,而后直接问了此事。等到确准之后,几乎没停歇,转头就来了宁王府,急着将此事告知南云。
南云倒茶的手一颤,溅了些茶水出去,缓了片刻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先前托桑榆去验证此事时,她并没抱有任何期待,只不过是为了让姜母安心罢了,断然没想到竟会从桑榆这里得到确准的回复。
这该是多离奇的事情,兜兜转转,居然能再遇上,还真认了出来。
又或许冥冥之中血脉自有牵扯。南云先前虽觉着容安看着眼熟,但很快就又否决掉,可姜母却是莫名笃定,认了下来。
桑榆也觉着惊奇,她喝了口茶缓过气来,同南云感慨道:“你先前同我提此事时,我还觉着离谱,却不妨竟是真的。旁人总说血脉相连,如今看来,还是颇有道理的。”
南云指尖仍旧有些颤,她并没急着令人请姜母过来,而是又向桑榆反复确认,以免闹得空欢喜一场。
“千真万确,”桑榆担保了句,随即又道,“此外,我还多问了容安几句。”
“他如何说?”
桑榆叹了口气:“他说这身世来历,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得问过家中长辈之后再说。”
南云愣了愣,低声叹道:“这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直愣愣地去问,若是对方有意相瞒不肯认,届时又该如何?”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突然追究起身世来,谁知道容家是会如实相告,还是推脱敷衍?
“这我也说不好……事情就是如此,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桑榆试探着问道,“你是立时就告诉伯母去,还是暂且压下,等到过些时候再说?”
她方才急着来告知南云此事,并没来得及多想,如今冷静下来再想,顾虑的确不少。
南云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她也没来得及犹豫太久,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是姜母到了。
姜母这些日子来,一直暂居王府陪着南云,准备等到姜父祭日一并回家去。此番过来,原本是想要同南云商议一下明日之事,却不妨正好撞见了桑榆。
她心中原就一直记挂着容安那事,见此,随即就反应过来。
在她追问之下,南云也没了法子,索性将此事和盘托出,尽数告知了姜母。
姜母听后又惊又喜,身子都有些发颤,她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片刻后却又忽而以手掩面,落下泪来。
百感交集,大抵就是如此了。
南云连忙扯了帕子去替她拭泪,桑榆也在一旁道:“失而复得,恭喜伯母了。”
姜母抹去了眼泪,随即问道:“他眼下在何处?”
南云为难得很,给桑榆使了个眼色,桑榆心下叹了口气,复又解释道:“这事……于他而言兴许太过突然,所以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姜母怔了下,领会到桑榆这话中的未尽之意,她先是垂下眼去,看起来似是有些难过,可随即却又抹泪笑了起来:“知道他平安,如今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足够了。至于旁的,并不重要。”
这些年来,姜母心中一直难安自责,觉着自己当年若是再小心谨慎些,孩子便不会丢。
午夜梦回之时,她时常会做噩梦,梦见孩子过得很是不好,质问她为何不看好自己。平素里,她见着路边的乞儿之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触景生情。
如今知道他被大户人家收养,这些年来过得好好的,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姜母伏在南云肩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等明日见了你爹,我也总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南云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与南辰虽非血亲,但这些年来的的确确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看的。
一时间,被带得也落下泪来。
见她如此,姜母倒是竭力止住了,反过来劝她道:“阿云,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呢,可不能哭伤了身子。”
桑榆也连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腔劝着。
等到晚些时候,送走了桑榆,姜母也回了住处之后,萧元景总算是得了机会过来。他将南云拉到身边来,仔细地打量着,片刻后叹了口气:“不许再哭了,好不好?”
南云软着声音应道:“好。”
萧元景这才笑了,陪着她用了饭,自去休息。
及至第二日一早,萧元景早早地起身,陪着南云回家。
萧元景以往出门时总是轻车简从,可这次却额外带了四个侍卫,他虽什么都没说,可南云却莫名不安起来。
“并没什么事,”萧元景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忐忑来,宽慰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南云点点头,并没多问,但心中却也明白——如今局势怕是一触即发了。
若非如此,以萧元景平素的作风,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萧元景倒是没什么异常,怕她无趣,一路上都在耐心地陪她闲聊。
及至到了镇上,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了下来,萧元景小心谨慎地扶着南云下了车。
姜母则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祭奠所用南云早在王府就已经备好,带了过来,她回家中去换了件衣裳后,便带着南云与萧元景往镇子西边的林地去。
那是姜父安葬的地方,南云沉默不语地跟着,脑中不由得想起当年种种。
萧元景知晓姜父在南云心中的地位,倒也没出言安慰,只是轻轻地拉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及至到了安葬的墓地,依着礼节将祭品摆好,又点了黄纸冥币。姜母跪在墓碑前,低声将近来的事情一一讲了,落泪道:“阿辰寻了回来,阿云如今过得也很好,你尽可以安心了……”
以萧元景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跪的,他站在两步远处,耐心十足又很是温柔地看着南云。
南云并没哭,她抬眼看着墓碑上的刻字,抿唇笑道:“爹,你在天上过得可还好?我又来看你了,不过今年呀,还带了旁人。”
她指了指萧元景:“这个是我的夫婿,他待我很好很好。您当年说,我总会寻着一个人,将我视作珍宝,不叫我受半点委屈……虽然他来得晚了些,但也不算太迟,我很高兴。”
“再有,您兴许想不到,我如今还有了孩子,”南云抚了抚小腹,轻声细语道,“这些年来,您教了我许多学识和道理,多谢您……一转眼,我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虽说我还没想好将来该怎么教养孩子,但有他在,我们会商量着慢慢学的。”
“能有您这样一位父亲,是我莫大的荣幸。”
等回到王府,她就该认回伯恩侯府,可从始至终,她心中认定的父亲都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