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恭亲王哦了声,“想起来了,上回公爷府办事儿是她总理,我没记错吧?”
“可不。”小公爷颓丧的脸上绽开了花,“我们娘娘也感激她呢,逢人说她好。”
基本上小公爷的话可以自动忽略不计,他满嘴跑骆驼,没人能摸得准他的调调。做回知客虽有功劳,也不至于这么一遍又一遍念叨个没完。素以不方便接话茬,就调过头和长满寿换了个眼色。
既然提起了主子娘娘,大伙儿都很给面子的笑。笑过了三贝勒就问他,“你看着怎么这副模样?昨儿又干嘛去了?”
小公爷一摆手,“别说了,这不要秋狝吗,前阵子得了只好鹰,赶着熬出来好派上用场。”说着长长一叹,“我都快气死了,没见过这么拧的东西,就和我对着来。不给吃不给喝,人家血红着两眼瞪你。晚上敲架子不叫它睡吧,他精神头比我还好,我都快撑不住了,它还好好的在杆儿上站着呢!”
众人哟了声,“这不是熬鹰还是熬人呢?回头该它在天上飞,你在地下赶。”
“我瞧是你自个儿底子薄。”恭亲王说,抬手捋胳膊上的海东青,那鹰温顺的在他手底下拱脑袋,“就说这玉爪,世上还有比它更犟的?当初想跑,啄铁笼子啄得一嘴血,到最后还不是叫我和万岁爷熬出来了!眼下放出去,翅膀一张就能给你叼头黄羊回来。人熬鹰,鹰也熬人,就瞧谁熬得过谁。你啊,熬前先吃饱喝足了,得和它打持久战。”
小公爷只管摇头,素以好奇的追问,“那鸟儿呢?没成?”
“没成。”说起来小公爷就叹气,“不能再熬下去了,再熬怕把它饿死。这回带出来,等到了热河接着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素以挺可怜那只鹰,遇着好把式调理出来很容易,可遇着生手挺麻烦,没给弄死算不错的了。于是试探道,“我在家的时候看见我阿玛熬过两回,下回我得了闲上您那儿瞧瞧去?”
小公爷突然想起来,“对了,御林军的鹰都是你阿玛熬出来的,你有招没有?”
素以笑了笑,“不能算有招,就是有那么点儿小窍门,瘦膘熬成时候短一些,鹰也能少受点罪。”
“哎哟!”爷们儿们咂嘴,“没见过女人能熬鹰的,您可神了!”
素以老大不好意思,“隔了那么多年,手也生了,不一定能成事。”
小公爷简直乐不可支,多好的姑娘呀!多合格的管家奶奶啊!真要能娶了这位进门,男人不足福晋来凑,啧啧,想想都能叫人半夜里笑醒了。
恭亲王转过脸来打量她,“你阿玛不是达春吗?”
恭亲王是皇上的兄弟,行六,平常宫里人都管他叫六王爷。这位六王爷擎小儿就对玩在行,玩鸟玩蝈蝈玩范子货,当初和东篱太子处得很好。承德九年的时候太子送他两个范葫芦,磨得油光锃亮,一直留到现在。太子闹谋反的时候他才十来岁,不太明白里头缘故。后来人大了渐渐知道,原来不是为权,全是为了那片儿女私情,对家儿就是畅春园太后。眼前这位很有太后当年的风范,不知道来历,算来算去也只有达春太太那头靠得上边。达春的续弦和畅春园太后是一个妈生的,闺女像妈,像妈和像姨也差不了多少了。
素以倒是愣了下,“回王爷话,我阿玛叫素泰,是西山键锐营参领。”
“是吗?”恭亲王沉吟着,复又打量了她好几眼,顿了顿才道,“大概是我瞧走了眼,不过真是像。”
素以心里知道,大概又逃不脱拿这副长相说事。她大度的笑笑,“世上长得像的人多,奴才这脸型儿外头一抓一大把,王爷认错也是应当。”
六王爷皱着眉头琢磨,也没到她说的那种程度,就是这长相似乎天生的和宇文家有缘分,每一辈儿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这事儿挺稀罕,像个怪圈,这位兜兜转转不是到御前了吗!也许美人都有共通点?长来长去,一不留神长重样了?
也不管这么多了,往行在努努嘴,“万岁爷在呢?”
素以回身看看,“是,万岁爷扎营后就没走动过。”
几个人抖擞起精神往御营方向去了,这么多人里头就小公爷没挪步,挨过来看她手里的火把,“这是你扎的?”
素以点点头,“是我扎的。”
长满寿在一旁插嘴,“公爷,您不去见万岁爷?”
小公爷不以为然,“万岁爷想玉爪,他们送去就得了。一只鹰,蒙上眼睛又不扑腾,也用不着四个爷们儿护送吧!”嘴里说着,视线在素以身上打转,热络的问,“你在御前好不好?习不习惯?主子挑不挑眼?为难你没有?”
这一长串真够叫人觉得贴心的,长满寿翻着眼睛往别处看,素以觉得小公爷有点像家里兄弟,他们每回来探她基本也这么问,就怕在宫里当值吃亏。她肃了肃,“谢谢您的关心,奴才一切都好,万岁爷正气,没有难为奴才。”
“这就好,起先提铃叫我担心了好几天,一看见下雨起雾可愁死我了。”又觑觑她手里淋了蜡的棉纱把子,腆着脸道,“回头我还要巡营呢,你这个送我吧!”
素以大方递过去,“行啊,不过用不长可别怪奴才。我头回扎把子,可能棉纱裹得不紧,几下子就烧完了。”
“没事儿。”小公爷在乎的就是那份情罢了,想起她要来帮他熬鹰,心里热腾腾的,眉花眼笑道,“我知道御前规矩,等我把鹰放出笼就去万岁爷跟前借人。替你告个假,你帮着我点儿,等鹰熬成了我带你逛木兰围场,是逮兔崽子还是挖红薯,由着您选。”
他说的那些她都喜欢,可是像她这类的没法儿胡天胡地跑。况且这又是个近乎陌生的人,要是万岁爷发话叫去还行,自作主张怕是脑袋不保。她抿嘴一笑,“我只替您熬鹰,别的就算了。万岁爷跟前还要当值,撒出去不知道归港,回头再惹事。”
也成,小公爷想,先这么着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开始狩猎了,他拿出看家本事来干得漂亮点。不过一个小宫女,做姐夫的总不见得舍不得给。
两个人正聊着,长满寿看见那贞站在王庭大帐外冲这儿招手,他吓了一跳,赶紧的喊素以,“快快,有话下回再说吧,那边叫呢!别耽搁了,撒丫子跑!”
素以也急了,匆忙对小公爷蹲个福就往行在去了,剩下小公爷对着美人背影长叹,“真是个齐全人儿呀!”
长满寿顺着看过去,窈窈窕窕的身段,云头大背心罩着,袍子掐了腰线,背心和袍子交界的地方像小号套娃外头扣了个最大号的套娃,越空越显得玲珑纤细。他应景儿的咂咂嘴,“可不!”
小公爷回过身来看长满寿,“你说我要是开口和万岁爷要人,万岁爷能不能给?”
长满寿琢磨了一下,觉得小公爷是块很好的试金石。目前不知道万岁爷对素以的态度,要是没那心思,赏了也就赏了,小公爷少不得来谢谢他这大媒。要是留着不赏,那更好,说明万岁爷对素以不一般。往后沟沟壑壑的多,他适时的拉拢拉拢,把荣寿这小子打发到玉泉山上打水,也不是不能够。
他仰着头笑,“您和万岁爷是什么关系?上回奴才听见有人管密贵妃娘家弟弟叫国舅爷,奴才差点没上去理论。他是国舅爷?瞎了眼的,这世上只有您才是正牌,您和万岁爷那才是真亲戚。所以奴才想,只要是您开口,万岁爷没有不答应的。”
小公爷有了底气,“先讨下来,等孝满了再迎人。可惜了要等三年……”一头说着一头夹着棉纱棒子走了。
长满寿也得往皇帝大帐前听差遣去了,逢着荣寿出来传膳,一打门上毡子,正看见垂手侍立的素以。王庭深远听不见里头动静,不知道皇帝和她说了什么,她脸上显得有点讪讪的。
其实并不是皇帝说了什么,讨人嫌的是琼珠。阴阳怪气的,皇帝问她哪儿去了,她还没开口,琼珠抢先替她答了,字里行间含着她偷奸耍滑的意思。素以恨得直瞪她,真是个没血性的东西,她爱在万岁爷跟前显摆别拖她下水呀!不替她说好话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皇帝听说她去扎火把了,倒也没什么表示。手臂上架着鹰,绕着大帐缓步的踱。琼珠见他没有责罚的意思,还在边上添柴火,说什么不在圣驾前侍候,万岁爷找人找不着。自己的差不好好当,太监的活儿抢着干等等。
素以忍了半天,到底忍不住了,“您少说两句成吗?我当值开小差了,我认罚,要不您叫主子下旨处置我呗?”
琼珠被她的话顶住了,谁有胆子指使皇帝啊,她是存心给她上眼药呢?
不想皇帝闻言转过头来,一身劲装看着英气逼人。两只眼睛炯炯的,和他臂上海东青一个眼神,“你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还有理了?”
这下子琼珠解恨了,得意的斜眼乜她。素以一口血憋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其实她很想申辩,她是后殿司帐,除非皇帝就寝,余下的时间自有前殿的人伺候。谁见过司衾司帐成天跟着皇帝的?弄得皇帝时时要睡觉似的。她和琼珠不一样,不爱杵在皇帝眼睛里,没想到这样反而要吃瘪。她明明在理,可是同主子犟嘴,千年万代也没有这种规矩。只好认栽,跪下来磕头,“奴才死罪,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就站在她面前,本以为会下令严办她的,谁知又顿住了。琼珠巴巴儿等得心焦,素以跪着候旨,半天不下来,连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皇帝居然只说了句“下不为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结果出乎大家的预料,明显的几家欢喜几家愁。素以谢了恩站起来,没学琼珠的小家儿气来个白眼什么的。她换了个方向讨好皇帝,极力的夸他的海东青漂亮,“奴才进宫前见过很多鹰隼,没有一只抵得上这玉爪的。您瞧它的毛色多白,喙多钩,爪子多尖利,撒出去不定能逮多少猎物呢!这么俊的鸟和主子真配,您架着它,简直就像女真最厉害的猎人!”
她使劲的奉承拍马,皇帝脸上冰雪渐渐消融了,但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敷衍。他冷眼打量她,“你和小公爷闲聊半天,说的也是这海东青的事?”
敢情皇帝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便老老实实的招供,“是,小公爷说他熬鹰没熬成,自己差点被鹰驯化了。”
恩佑半瓶醋是众所周知的,随性的人,拿不出手段来,对人对鸟都一样。皇帝低头抚抚海东青宽阔的背脊,“他败下阵来,可朕听说你在行?”
素以缩了缩脖子,“奴才不敢说会熬,以前跟阿玛学着点皮毛。”朝外看看暮色,再瞅瞅皇帝的打扮,“万岁爷是要出去放鹰?”
皇帝嗯了声,“这两天把它憋坏了,先让它活动活动筋骨。”边说边迈出了行在,没回头,直接扔了句话,“你跟朕来。”
☆、第34章
御营驻扎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势上,再往前一些是个小小的山丘,不知名,没有茂密的树,只是比周边突出点儿,放鹰正合适。
皇帝架着鹰在前面走,素以本打算挑个灯照道儿,他没让。还好今晚月色很好,漫山遍野的清辉。她气喘吁吁爬上坡顶,回身看看,星星点点的帐篷伴着篝火一直向远处蜿蜒伸展,像正月里舞的火龙,少说也有十几里远。
皇帝夜行原当有一队侍卫护驾,但他出营的时候朝身后扔了眼色,那些侍卫惶惑了,不敢离得太近。远远跟着,到山脚下后自发的分散开,把个小丘团团围住,坡上近身伺候的只剩下素以一个。
这会儿琼珠一定在捶胸顿足,素以暗自窃笑,她那么爱攀高枝儿,万岁爷怎么没带上她呢?这么好的机会,没花但有月啊!她娇娇俏俏的,和万岁爷说点暖心窝子的话,万岁爷回去就该晋她的位了。
皇帝总是有意无意的回回头,忽然发现她一个人偷着笑,也闹不清她的想法,自己心里倒升起异样的感觉来。像是有点忐忑,又像有点欢喜,然后还参杂点窘迫……太奇怪了,这辈子都没这么七上八下过。他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问,“你在想什么?”
素以抬起头来,嘴角还残留了那么点上扬的弧度,“奴才心如菩提,什么也没想。”
皇帝皱起了眉,“你满脑子歪门邪道,还敢说自己心如菩提?”
素以窒了下,“奴才冤枉,奴才对万岁爷忠心耿耿,从来不敢有半点不敬,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啊!”
这人不单是个滚刀肉,还是个京油子。皇帝不理她,把鹰腿上的金链子卸下来。那海东青在他臂上扇动翅膀,带起一股股疾风,素以往后让了让,“万岁爷,您冷吗?奴才给您披上大氅吧,野外寒气重,没的着了凉。”
皇帝没吭声,明显的不答应,单顾着把他的鹰好一通安抚。素以在边上不由感慨,主子爷对鸟真和软,至于对人,大概还没谁有机会享受过这种待遇。宫里的主儿们要是看见这场面,指不定得有多眼热呢!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皇帝悠悠的哼起曲儿来,抑扬顿挫的调子,分明就是老家的儿歌《阿玛有只小角鹰》。素以觉得很惊讶,皇帝是太和殿里高高在上的主宰,他应该俯视苍生,威仪齐天的。可是眼下和平常人没什么分别,务政以外有他自己感兴趣的娱乐。唱歌就唱歌呗,唱的还是儿歌。仿佛一下子从云端里走下来,成了个童心未泯的人。
素以听他哼得有模有样的,不自觉的跟着打起了拍子。皇帝转过脸来看她,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你会唱吗?朕小时候跟额涅学过,这么多年过去,只记得调调,歌词都想不起来了。”
也是啊,皇帝现在听的都是雅乐,哪里有机会接触那些最平民化的东西呢!素以点点头,“奴才会,我唱给您听。”
她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唱起来,“拉特哈,大老鹰,阿玛有只小角鹰。白翅膀,飞得快,红眼睛,看得清。兔子见它不会跑,天鹅见它就发懵。佐领见了睁大眼,管它叫做海东青。拴上绸子系上铃,吹吹打打送进京。皇上赏个黄马褂,阿玛要张大铁弓。铁弓铁箭射得远,再抓天鹅不用鹰。”①
再听见这歌,自发的想起小时候的事,一时怅然不已。皇帝在她的歌声里猛一抬胳膊,把鹰送了出去。那海东青张开双翅,带着一声尖利的鹰啸直冲向天际,他抬头仰望着,心也跟着飞到高空似的。
被人驯服的海东青特别有灵性,只要主人在,它就飞不远,会一直在他头顶上空盘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小小的、舒展的、矫健的身影从一轮明月中间掠过去,美得令人折服。素以长叹一声,“万岁爷,这鸟太好了!您说它会不会给您抓只天鹅回来?”
皇帝背着手,视线追随着,“这里哪来的天鹅?逮只兔子还差不多。”
她嗯了声,“我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儿,就是跟着阿玛到海子边上放鹰。我阿玛一回放四只,肩上停两只,胳膊上架两只。到了冬天想吃野味儿就撒出去,有的鸟聪明,连鱼都能逮回来。”
皇帝纳闷,“那不成了鱼鹰了吗?”
“鱼鹰可怜。”看来万岁爷的玉爪不会抓鱼,她赶紧换了个话题,“我见过那些放鸬鹚的,给鸟嗓子上系绳。那些鸟傻,看见鱼一脑袋扎进水里,逮着了又咽不下去,渔夫一敲船沿它们就上来。挨个儿硬扒嘴,把鱼抠出来,又残酷又恶心人。”
皇帝转眼瞧她,“你知道的真多。”
她咧嘴笑笑,“在万岁爷跟前奴才可不敢应承这话,奴才是草台班子出身,专玩不入流的东西。”
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来,“你自谦了,怎么说是不入流呢?熬鹰可是门学问。 听说你答应替小公爷调理他的海东青,有没有这事?”
素以打了个噤,散漫的心思立即收了回来,“您都知道了?小公爷原本还说要来替我告假的呢!”
“借人?”皇帝嗓门不大,声音都闷在胸腔里似的,“这世道真是什么都借,连人也能借。”
素以觑觑他,听声口不大高兴。她也不是非去不可,不过担心那鹰。行家都知道好鹰难得,熬死了怪可惜的。既然主子不高兴,不去也就是了。她蹲了蹲,“万岁爷别恼,奴才下回看见他推了吧!”
“你都答应他了,这会子再推,叫他觉得朕不通情理?”皇帝怨愤的瞟她一眼,“自作主张,你胆子不小。宫女左腿发右腿杀,这点规矩不懂?下了值就能满世界溜达吗?亏你还是尚仪出身,叫朕拿哪只眼睛瞧你?”
素以被他一通抢白说傻了,也不敢回话,一味诺诺称是。
“这下子怎么办?”皇帝也搞不清,就是很上火,有点置气的意思,“你说呀!”
万岁爷是单根筷子吃藕,专挑眼儿啊!这话不是应该她来问吗?怎么办?她说推了差事,他怕落小舅子埋怨。转头在这儿逼她,她是个糊涂虫,猜不透主子用意,只有眨着两个大眼睛顺风倒,“奴才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皇帝沉吟了片刻,“其实朕也会熬鹰……”
素以呆呆的看着他,他个儿高,低头背着光,看不情脸上神情。她琢磨开了,“万岁爷的意思是,您帮着小公爷熬鹰,就没奴才什么事儿了,对不对?”
皇帝清了清嗓子,“请的是你,你能不去?”
那皇帝不就成陪客了嘛!她献媚的笑笑,“这么说万岁爷带奴才一道去?”说真格儿的,应该是她带万岁爷一道去才对,最后没敢出口,拐了个弯很迂回的打探了下。
皇帝没说话,缓缓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素以习惯了他爱搭不理的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仰起脖子看天,那海东青还在一圈圈的盘旋,间或高亢有力的一声长唳,听着看着,叫人憧憬起塞外的无限风光来。可是神往归神往,这个时节的天气已经转凉了,尤其在户外,北风里夹刀,站一阵背上就寒浸浸的。皇帝正看天出神,素以悄悄抚抚胳膊,没敢吱声。
过了很久听见皇帝问,“明年你就出去了,出去后想干什么?”
“回万岁爷,奴才要训一只自己的鹰。”她很雄壮的说,“以前小,阿玛不让养,怕叼瞎眼睛。现在年纪够了,熬出来带到乌兰布通见我玛法,叫他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横竖她的想法总和别人不一样,姑娘家看人养鹰不过是一霎儿的羡慕,没听说有谁真的动心思自己养上一只的。真要养玩意儿消磨,兔子和鹦鹉应该更合适吧!一个女人身上有故事,才让人觉得精彩,会有继续深挖下去的动力。皇帝问,“你玛法也是熬鹰能手?这么说来还是祖传的本事?”
素以点点头,“是啊,我小时候长在玛法身边,九岁才回北京来。我玛法是旗里的鹰头,再烈性的隼,不出七天准能熬出来。”
她的世界真不是普通人能领会的,困在尚仪局里看着无波无澜,走近了才发现有那么多的与众不同。皇帝探究的看她,月色里的面孔上覆了层银辉,爽朗的五官,无忧的样子。他想起畅春园太后,她的眉心总拢着淡淡的愁,毕竟经历过一场浩劫,再也无法真正开心起来。素以不同,他细细的看,觉得她其实和太后并不像……一点也不像!可能也是因为生长环境吧,一个在层层宫墙里长大,一个是在广袤的草原上,她们接触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处世的态度也天差地别。
皇帝独个儿琢磨的时候,素以却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脸上辣辣的烧起来,假作捋头发,抬手掖了掖颊,一面打岔,“时候不早了,万岁爷回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