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皇后总归有意无意替素以开脱,照她的说法,留人只是皇帝的生活习惯,和那些儿女私情不沾边。
太皇太后搁下手里的茶碗,今天传这丫头,也是因为皇后来回话。皇帝是办大事的人,真要没什么,就不是这么个霸揽法。不过这丫头目前没犯什么错,既然皇帝要留,她也不能硬铮铮的把人怎么样。横竖皇帝的脸面要紧,其他的还能稍推后再说。不打不杀总有别的方法来处置她,比方说把她送到东篱身边。皇帝如果心里没她,如果还在乎兄弟情义,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再不济,皇后娘家兄弟不是稀罕她吗?只要赐了婚,照样把她弄出宫去。
这么张脸在紫禁城里存在着,想想都叫人硌应得慌。与其说她像锦书,倒不如说她像合德帝姬。这眉眼儿,这脸架子……太皇太后突然觉得怕,人上了年纪,狠劲儿难免要退化些。如今再不待见,也不会把刀举在头顶上了。再说她还指着和皇帝祖孙间好好相处,东齐不像他阿玛,人深沉,耐得住,看不透心思。他要是个直性子,有点什么闹过一场就罢了。他不是,这孩子记仇。就跟那百合片似的,不嚼碎了不好克化。万一伤了他的心,补救很困难,他没那么好说话。
于是太皇太后放缓了声气儿,问底下跪着的人,“这回木兰秋狝你随扈了?”
素以磕头道,“回老佛爷话,是。”
“从京城到承德用了多少天?一路上顺不顺遂?”太皇太后倚着肘垫道,“我倒是听说了个事儿,皇帝是瞒着我的,我今儿传你来问问话,你主子的腿伤着了,有没有这一出?”
素以打了个顿,这话不太好回,说是吧,戳穿了皇帝。说不是吧,欺瞒了太皇太后,两头都落不着好处。她计较了下,仰脸笑道,“回老佛爷,从京城到承德花了二十五天,一路都还顺遂。主子给御前人立了规矩,不叫奴才们往外传消息。奴才要是舌头跑了偏,怕主子赏奴才板子吃。可既然老佛爷问了,奴才就是给打死也得说。”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会这么应对,直起身正了脸色,“你倒是个明白人,那就说说吧!”
“嗻。”她磕了个头道,“奴才随扈,偶尔也听主子说起热河行宫的事儿。说眼下规制还是前朝的,这趟是修缮,没有大扩建,明年交夏要迎太皇太后过山庄避暑,主子一路都在念叨着,要划地另修别院,好好奉养着老佛爷,让老佛爷散心、高兴。打围回来后开始各处查看,说老佛爷千秋在五月里,明殿要造得大,方便到时候设宴受朝贡。”她咽口唾沫,要在这么尊贵的人面前撒谎真不容易。不过太皇太后爱场面,这么说显然叫她感兴趣。素以松口气,发现那回在乾清宫听来的话真管用。反正万岁爷是有这打算的,她可着劲儿吹嘘,路数是对的。便接茬道,“奴才在家时也听过戏文,戏文里的皇帝哪个也没有咱们主子孝顺。老佛爷真好福气,主子给老佛爷看完了殿址又上外八庙给您祈福,找寺里的管事说要替老佛爷捐座金佛,这么大的功德,可赛过一百个喇嘛念三年经了。主子是诚心诚意的盼着老佛爷长命百岁,吩咐底下要在明年端午前完工,到时候还要请老佛爷亲去查看……”
太皇太后听了当然称意,只不过也被她饶得找不着方向,因问,“那后来怎么受的伤?”
素以霎着大眼睛说,“主子闲来爱逛逛,从寺里回行宫,正遇上一处妙景,就停车下来看风景。没曾想山里的猎户缺德,设了捕兽夹,主子没瞧见,一脚就踏进去了。”
在座的人都抽气,“天爷,这造大孽的!眼下伤势怎么样?”
素以忙道,“主子们别着急,万岁爷洪福齐天,正巧那铁夹子脱了榫头,主子爷伤得不重,这会儿已经能走动了。主子说了,有人万里朝圣一步一叩首,他这回流的血是为老佛爷积阴骘,佛祖看见他的虔诚心,保佑老佛爷福泽绵长,越活越年轻。”她笑得花儿一样,“说句该掌嘴的话,奴才以前在尚仪局里没机会得见老佛爷,一直以为老佛爷福寿双全,一定是位耄耋的寿星。谁知进来一瞧,老佛爷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面色好得姑娘家都赶不上。奴才见识浅,心里还惊呢,莫不是内务府弄错了老佛爷寿辰,明明是三十来岁的年轻诰命,怎么说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呢,真是活打了嘴了!”
她虚头八脑的奉承,老话也说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加上太皇太后暂时没打算动她,倒也讨得她老人家脸上隐隐一点笑意。拿手点点她道,“这丫头说话有条理。”话锋一转又道,“昨儿你主子翻牌子,招了和贵人走宫,这事少见。后来有什么说头没有?”
素以心里一酸,脸上依旧笑嘻嘻的装腔,“和主儿大喜了,内务府大约还没颁旨,奴才们在御前早就得了消息。和贵人晋了静嫔,是主子昨晚发的口谕。主子抬爱,从库里挑了洋人岁贡纳的稀罕玩意儿赏了小主好几件。奴才听说有喷了能招蝴蝶的水儿,还有画册子,上头是西洋人说的艺术。长着鸟翅膀的金头发女人和光腿投枪的男人,都不穿衣裳。奴才就想了,洋人真好,挑费比咱们祁人小多了。祁人上下那么多件儿,他们这也忒省布料了。”
皇后正喝茶,听了噗的一口喷出来,在场的人都尴尬万分。皇帝不老成,这么没意思的东西乱赏,还让底下人知道,传出去脸面也不要了。
太皇太后掩口咳嗽两声,发现这丫头张嘴就来的性子和前头慕容家两位大不一样。要是她惶恐拘束,瞪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装可怜,她估计会越看越斗气,忍不住就惩治了她。可她没有,跪在那里侃侃而谈,那油嘴的样子怎么像个太监?这性格,皇帝能喜欢才怪,配给昆家小公爷还差不多,臭味相投嘛。
太皇太后也怕她继续扯淡,摆手道,“成了,回去好好伺候你主子。皇帝爱清静,别在他跟前聒噪。你太能说,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受得住。”掖掖鼻子又道,“我要嘱咐你一点,御前人我这儿都瞧着的,安分守己是头一条。要是有了什么非分之想,叫我拿住了,先揭你两层皮,记住了?”
素以背上出了一层汗,到这会儿才松懈下来,磕头道,“奴才谨遵老佛爷教诲,请老佛爷放心,万岁爷是明君,奴才也要做个名奴,绝不敢给主子丢丑。”说着对座上人磕头,起身却行退出了寿康宫暖阁。
出来的时候真吓得腿打颤,还好没把她怎么样,是她的运气,也托了那位静嫔的福,让她打马虎眼儿糊弄过去了。她头昏脑胀往徽音右门上走,进了夹道正遇上来回转圈的路子。还没开口,路子先拍了拍大腿,“姑奶奶,您总算出来了,可急死我了!”
素以茫茫然道,“这么大雪,你怎么在这儿?”
路子朝慈宁宫花园方向指了指,“主子在咸若馆礼佛。”
她迟迟哦了声,心里什么都明白。万岁爷替人着想,要是急赤白脸来救她,那就把她顶到枪头子上了。还是这么的好,打着礼佛的名号远远看着,不到紧要关头不出面,果然大将之风!
“那我先回去了。”她抽干了力气,应付太皇太后可比应付琼珠累多了。这会儿巴不得找床上炕,实在是熬不得了。
她撑着伞自顾自的沿墙根走,路子在她身后嘿了声,“没心肝的丫头!”又压嗓道,“你上围房去,别乱跑,主子回头要问话。”
她挥挥手,踩着积雪摇摇晃晃走远了。
☆、64章
“怎么说?”皇帝从咸若馆出来,沾了一身的香火气。还惦记着素以的遭遇,着急要知道详情,唯恐她受了委屈,心里难过没处诉说。
长满寿替皇帝打着伞,趋步道,“奴才正要回主子话呢,这丫头插科打诨是一绝。奴才估摸着太皇太后也被她绕进去了,竟然叫她有惊无险的躲过去了。”
皇帝这会儿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话也说得敞亮了,抚额道,“老佛爷原就仁慈,她油嘴滑舌没挨打是她的运气,这和她漫天胡扯不相干。”嘴上说着,眼里露出了笑意。大概太皇太后也没见过这么怪的丫头吧!宫女讲究又稳又本分,光看她的为人,像是做到了,可是一张嘴就露底。他以前偏爱哪种女人,他也说不上来。反正现在见着她,就喜欢她这类的了。
两个人想走得长远,性格需要互补。他活得太沉闷,向往那种自由没有负累的生活。人走不出去,刚好遇见了她,即便听她海阔天空的胡侃,他也觉得很快乐。
穿过隆宗门往乾清宫方向去,走到军机处时脚下顿了顿。军机值房的门上垂了半幅帘子,两个书办正在书架子前抽文书贴签子。那些大章京想来都溜了号,也是,天太冷,近来又没有棘手的大事,大概都躲到别处烤火打茶围去了。他努努嘴,“他们不易,送只火炉进去,再送壶酒给他们暖身子。”说着抖抖大氅直进了养心门里。
半天耽搁下来到了午膳时候,他没回暖阁。东边庑房是宫女值房,他从配殿屋角的垂花门上穿过去,迎面正看见两个小太监扫雪。长满寿很有眼色,比了个手势,人立马就散尽了。皇帝上了廊庑,解下氅衣交给他,什么话也没说,自己打帘子进了庑房里。
长满寿咧嘴笑,瞧着形势大好,这么下去可有盼头了。他搓搓手,转身看天井里的雪。前殿屋檐下的冰棱子冻得很长,一根根九齿钉耙似的。他抖着一条腿思量,回头得叫人敲干净了。
身后窸窣作响,扭头看看,是那贞从里面出来,对他尴尬的笑了笑。主子都亲自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招招手,“那姑娘,咱们上西边庑房吃酒糟去吧,前头御膳房刚送过来的。”
皇帝透窗看见他们并肩往西边去了,知道这一圈人都打发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踱到炕前。炕上人和衣面朝里躺着,屋里静,能听见她匀停的呼吸声。他站着,想起山洞那晚她窝在他怀里,也是这样咻咻的鼻息,像个孩子。他轻轻的笑,不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故意清了清嗓子。她没动,可能真的睡熟了吧!
他走过去,在炕前站定了,视线从头到脚顺着一路往下溜。她腰臀间的曲线很美,宫女的袍子不收腰,平常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一旦侧躺,就显得极其养眼了。他咬咬唇,想伸手去触,终归有点顾忌,还是缩了回来。想想不甘心,便挨到炕沿上坐下来。她就在身边,皇帝心里翻起了浪,这样可望不可及。分明只是个小宫女,却让他伤透了脑筋。
“素以。”他略犹豫,推了她一把,“你起来听朕说话。”
她终于察觉了,一骨碌下炕穿鞋给他蹲安,“奴才睡迷了,不知道主子来了,请主子恕罪。”
才合眼的,一下子吵醒头昏脑胀,蹲着身也有点晃悠。皇帝托了下她的肘,退后两步坐到桌旁道,“你的心真大呀,这么的还能睡着。先头面见老佛爷,都说了些什么?”
素以这会儿倒是一脸沉寂,她上前给皇帝斟茶,垂手应道,“老佛爷问秋狝路上的情况,还问起万岁爷的伤。主子不是严禁御前人往外传话的吗,可这消息老佛爷那儿已经知道了。奴才心里怕,只能胡乱的应对。这会儿想起来也发虚,怕是给万岁爷惹下麻烦了。”
皇帝沉吟了下,“朕倒是不打紧,单看你怎么说。”
素以朝上望了眼,嗫嚅道,“奴才为讨老佛爷欢心,说主子扩建热河行宫是为了供老佛爷颐养……”
皇帝点点头,“说得通,热河那头确实是碍于老佛爷多次提起,才决定斥资修建的。就这么一宗?还有吗?你在寿康宫牛皮吹破了天,不通好气,下回怕老佛爷不能饶你。”
素以有点羞愧,她确实为保命吹了牛。别的没什么,就是皇帝要捐金佛的事儿,真是她胡编乱造杜撰出来的。她战战兢兢跪下来磕头,“奴才对不住主子,奴才说主子为了贺太皇太后的寿诞,要为太皇太后捐金修佛……主子,奴才也是没办法,当时太皇太后逼问您受伤的经过,奴才要是说主子冒着大雪出去打猎伤了腿,那奴才就没法活了。奴才草芥子样微末的人,和主子困在山里,没有伺候好主子,叫主子受伤,老佛爷追究起来,奴才不好交代。所以奴才满嘴跑骆驼,说主子是瞧风景的时候不小心给兽夹夹到的。主子要是怪罪奴才,奴才甘愿领罚,只求别牵连我家里人。他们一直吩咐我留神侍候主子,是我自己不成器,我不能连累一家子老小连坐。”
她痛哭流涕,这叫皇帝始料未及。瞧她成了泪人,他心里疼得直抽抽。离了座儿去拉她,“朕也没说什么,犯得上哭成这样?你说捐佛的事儿,朕之前委实没有想到。老佛爷养育儿孙也不易,替她修个佛像不算逾越。你给朕提了醒儿,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他替她擦泪,温声劝慰,“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叫朕笑话么!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既然说了就兑现,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万岁爷真好,这么尊贵的人,能下气儿替她周全,她万死也难报答他。只是在御前风险实在太大,既然入了太皇太后的眼,往后事情少不了。倒不如回到尚仪局去,再混上几个月,也就超脱了。她看他一眼,洛阳花好,非我所有。她心里除了惆怅,不能也不敢衍生出别的想法来。就当是人生中最不寻常,最值得回味的记忆吧!将来出去,知道他在宫里好好的,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横竖会记住他……想着又掉泪,自己胡乱擦擦,退后了两步蹲福,“奴才求主子一件事。”
皇帝看她刻意拉开距离,嘴角沉了沉,“不要说叫朕不高兴的话,你安生在朕身边,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至于你说有人往外泄露御前的消息,朕会命荣寿严查,查出来决不姑息。朕眼里不揉沙,不会容忍有人安插耳报神来监视朕的一举一动。”
素以想好的话叫他预先堵了回来,正觉得若有所失,他却冷冷抛了一句,“朕的东西呢?”
以为他忘了这茬,原来没有。他追到值房里来,就是为了讨要那个肚兜吗?亏他当回事,她都臊得没处搁脸了。
“怎么?还不打算拿出来?”皇帝乜眼看着她,“既然染了朕的血,那理所当然就是朕的东西。你私拿御用之物,这罪名可比糊弄太皇太后重多了。”
她涨红了脸负隅顽抗,“主子明鉴,奴才没拿您的东西,真的。您盘问奴才半天,奴才还是摸不着头脑。”边说边往上觑他,“到底是什么叫主子这么着急?您说出来,奴才好知会荣总管。”
他一定不好意思说的,只要他不说就无从争辩,这种事情最多心知肚明,怎么上纲上线的来理论?素以很有把握,她满以为自己的估计不会有误,可是他说“朕的肚兜”,这句话把她惊得当场呆住了。
“你别跟朕装糊涂,论起装糊涂,朕可是祖宗。”皇帝一点都不觉得羞愧,今天上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颠来倒去的想,想的趟数多了,发现它根本不是个事儿。说出来又怎么了?她身上大多数地方他都见过摸过,一个肚兜,值什么?她以为他不敢出口,有什么不敢的?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他板着脸打量她,“交出来,朕不和你计较。如果不交,可别怪朕手黑。”
“主子您怎么能这样呢!”她哆嗦着嘴唇,“那不是您的,它本来就是奴才的。”
她不能交,也交不出。都被她毁尸灭迹了,她拿什么给他呀!
皇帝却不依不饶,“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手一摊,“拿来!多说无益,不要逼朕发火。”
素以觉得根本有理说不清了,她一头难堪一头畏惧,挨着桃木圆角柜摇头,“奴才没法子还您,那东西被我给烧了。”
皇帝一听拉长了脸,“烧了?”
看他很失望无奈的样子,素以忙答应,“奴才不敢骗主子,留着是祸害,索性烧了干净。奴才不能让主子蒙羞,要是什么时候不小心露了白,叫人看见多不好呀!”
他怅然若失,坐在桌旁叹息不已,“烧了,那也没办法了。既然如此,你赔吧!”
“啊?”素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赔,这是什么意思?
“一样换一样,你没经朕同意,擅自偷走朕的肚兜,朕瞧在你原是物主的份上不治你的罪,但是你必须赔朕。不说御前规矩,就算老百姓过日子,碰坏人东西还要等价偿还呢!朕这么要求,不过分。”
他说“朕的肚兜”就像说“朕的玉玺”一样坦然,局促不安的人变成了素以。她绞着手指说,“主子,您不能强人所难啊!烧都烧了,您叫我怎么赔?再说我为什么要赔呢,那本来就是我的。”
皇帝站起来,长身量压逼过来,“朕带在身上一个月,你敢说不是朕的?”
皇帝不讲理怎么办?他是老子天下第一,你就是李树种在门前也不管用。素以知道不能硬碰硬,到底天威难测,惹恼了他要捅大娄子的。她摆手不迭,“您息怒,奴才嘴笨说错话了。您容我些时候,奴才今晚上赶通宵,给您绣个一模一样的成吗?”
“不成,朕就喜欢原来那个。”他面沉似水,拧眉道,“绣个新的,半点人气儿没有,你把朕当花子打发?”
素以简直欲哭无泪,“那您说怎么办?奴才手贱,您剁了奴才的手吧!”
皇帝一直有个想法,脑子盘桓了好久,总是一再的打退堂鼓。他记得亲她的感觉,心心念念一直在怀里兜着,既忐忑又甜蜜。她常在他跟前打转,素净的脸,嫣红的唇,灯下一晃让他抓心挠肺好久。他舔舔唇,“朕还没用膳。”
素以连声道是,“那奴才伺候主子回暖阁,再让侍膳处传膳。主子用了就在暖阁歇着吧,来回挪,没的半道上受凉。”
她忙着张罗伞,打算护送他回正殿去,他却在罗汉榻上落了座。指指矮几对面道,“你别忙,朕想了个条件,勉强能让你偿还罪业。”
素以叹了口气,看来想避重就轻是不太现实的。她谢了座欠身搭在榻沿上,“主子说吧,奴才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皇帝微微别过头,推窗下开了一道缝,雪地里的反光杳杳映亮他的脸,素以看见他颊上浮起了可疑的红,然后他说,“……你让朕亲亲。”
☆、65章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着眼问,“主子说什么?奴才没听清。”
皇帝脸上不耐烦起来,“朕说朕要亲你,把眼睛闭上。”
她一副惊了雷的模样,连连摇头,“那不成啊,您亲我……我一个大姑娘……”
亲的次数还少吗?只不过以前都是附带,这次要正儿八经的来一回。皇帝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一直自诩为好奴才,只要主子说话你就得依着,这也是你素家衷心为主的好家训,你敢说不成?”
他拿家训来压她,她有些颓败,“奴才不敢。”
皇帝轻声嘀咕了句,“只当朕什么人都能将就,亲你是瞧得起你。”
都到了这份儿上了,素以知道皇帝也撂不开她。她但凡没气性点,愿意示个好,撒个娇,八成就能晋位了。可她真的甘心一辈子困在这宫腋吗?宫里女人多,争斗也多。她偷奸耍滑一两次或许能成,可回回那么干,早晚要失灵的。到时候没了圣眷,她拿什么来慰藉余生呢?
她看他一眼,认命的垂下双肩,“那主子打算亲哪里?”
这是豁出去的态度吗?要不是爱入骨髓,他用得着事先知会她?不知好歹!皇帝漠然道,“这个你别管,横竖闭上眼睛,别的不与你相干。”
素以嗫嚅了下,想反驳,终于还是没敢出口。识趣的调整好坐姿,心想亲就亲吧!被喜欢的人亲,也不算侮辱了她。只是太紧张,她脸上一阵潮红,双手紧紧攥着,手心里直捏出了汗。眼皮偷偷掀起一道缝,看见他拘谨的挪过来。不像面对满朝文武时的机敏从容,他脸上神色慌张。素以突然找到了平衡点,那么厉害的人也有今天呐!她有点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不知怎么开始心疼他,如果他真是个霸王,想打她主意随时手到擒来,犯不着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是好人,对天下百姓来说是好君王,对她来说是值得敬重的好主子。被他亲亲不会少块肉,道理上的确僭越了,可是架不住她愿意。她喜欢他,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纵容他。
“素以,朕有好多话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他察觉她在偷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在朕眼里,你终究和别人不同。”
素以专心感受他手上的力道和温度,还没把他的话消化掉,他柔软的嘴唇便贴了上来。
起先是温和的,触了一下旋即放开。她以为结束了,可是他来捧她的脸,鼻息与她相接,用舌尖描绘她的唇形。
素以活了一把年纪没经历过男人,她不知道亲一个人还能这样式的。他舔她的唇,千珍万重。她胸口砰砰跳,简直喘不上气来。想作抵抗,他抢先把她的手抓住了交错别在身后,趁她没留神,舌头便窜进了她口里。
皇帝觉得意乱情迷,恨不得立时醉死过去。他以前没有全心全意吻过一个人,和后妃们同房,这上头每每敷衍带过。身体可以追随欲望,唯独这样却是不能。皇帝爱干净,和另一个人唇齿相依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可是同她就可以。他不嫌她脏,她是顶干净的,像玉泉山上的水,甘美值得细品。
她不懂得回应,没关系,他带着她就好。日思夜想那么久,好容易逮着机会一亲芳泽,他使出了全套的缠人功夫,索性推开了中间的矮几,把她压倒在罗汉榻上。
他的吻密密的,缠绵汹涌的漫过她的头顶,叫她招架不住。两个人那么亲密,素以心里有宁静的快乐。仿佛回到山洞那晚,他没有皇帝架子,彼此相依为命。他去打猎,她在家里盼他回来,为他操心,就跟普通猎户夫妻似的。
只是脱离了那种环境,她再也不敢伸手揽他了。
皇帝动情不已,天晓得憋了三个月的男人日子有多难熬。尤其是她在身边,他总有无数古怪的念头,想把她这样那样的处置。他吻着她,心思开始游移。手指头往上攀,触到她云头背心上的盘扣,悄没声的一颗颗解开了。再去摸里面夹袍领上的钮子,不想叫她察觉了,一下子压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