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按照皇帝对素以的感情来看,能这么平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二总管也不着急,既然连太皇太后都敢反,万岁爷现在的隐忍不过是为顾全大家面子。毕竟小公爷和那些半吊子国舅爷不一样,这位是皇后娘娘亲兄弟。帝后夫妻敦睦,万岁爷再窝火,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果然隔了一会儿,万岁爷发话问了,“素以这会儿还在长春宫?”
长满寿道,“在长春宫逗留了一炷香时候,眼下已经回养心殿了。”
皇帝搁下笔,打发荣寿道,“你代朕过寿康宫问太皇太后安去,原说今儿要去颐和园的,怎么现在倒没消息了?告诉她老人家一声,奏本处拟了草诏,明儿就要发下去的,朕还等着老佛爷的懿旨呢!着内务府把五品以上官员家里姑娘的造册给老佛爷送去,别劳老佛爷费神,叫她紧着花名册点,点到哪个就是哪个。朕不管她挑谁,只要把素以替换下来就成。”
荣寿领了旨,弓腰退出乾清宫承办去了。
皇帝的折子批得差不多了,也开始按捺不住烦躁,一支紫檀管儿狼毫御笔掷出去老远,问长满寿,“都说了些什么?”
长满寿道,“回主子话,奴才无能,这个没打听出来。主子娘娘病了,三宫六院各处小主都要上长春宫请安问吉祥,人来人往的太多,他们在铜龟那儿说话,自己没留神,却入了别人的眼。这一个传一个,也有以讹传讹的,千头万绪,连查都没处查。”
皇帝郁结于心,支起肘扶额叹息,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有什么牵搭,可这么不知避忌叫人看见,可怜他昨儿才和太皇太后闹得沸沸扬扬。他是一腔赤诚,她呢?似乎永远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眼里。即便已经那样亲密,她还是坚守最后一道防线,究竟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通过出宫的查验吗!
这世上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那丫头自作聪明,他装聋作哑是对她的纵容,她却把他当傻子了。他心里隐隐绞痛,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从他额涅和养母过世以后就忘了,如今遇到个她,时时叫他捏着心肝。这样沉重的负累,对一个皇帝来说实在是很糟心。可是怎么办?越累越觉得甜,越累越想得到。他一定是疯了,将近而立爱上一个人,一再做出出格的事。为她赴汤蹈火不算,现在又在盘算着怎么给她阿玛哥子加官进爵,以便她日后晋位,他封赏起来不会遭遇大的阻碍。
无奈他的良苦用心她不愿意领受,天天想着去古北口,去乌兰木通。一个姑娘家怎么有那么野的志向?可他爱的就是那颗不羁的心,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理解。
脑子里委实混乱,丢下一桌的公文站起身,没叫人跟着,自己缓缓踱出了月华门。南北望一眼,笔直的红宫墙。夹道上设了腰门,白天落了钥,越过敞开的门扉,直能看到夹道尽头的琉璃照壁。
他心里有些失落,打算去找她好好谈谈,又不知道会不会言语过激叫她反感。斟酌了再三才进遵义门,御前的人知道他的规矩,不传便不会来打搅他。他背着手转了一圈,值房里没找着她。进了正殿过穿堂,经过日又新时,瞧见她正踮着脚尖换帐钩。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她察觉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忙走下踏板来蹲福。
“主子您回来歇觉?”她往西洋钟上看了眼,“还没到午膳时候呢!”
皇帝没应她,只问,“你去皇后宫里,瞧皇后病势怎么样?好些没有?”
她应个是,“娘娘吩咐奴才给主子传话,说已经吃了药,仔细着保暖,现下已经好多了,请主子放心。”
皇帝点点头,“公爷府上来人了?”
“是,福晋和小公爷都来了,奴才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呢!”素以见他脸色不好,只当他是公务太劳累。她有些心疼,温声道,“主子上暖阁里去吧,让那贞上盏奶 子,奴才给您松松筋骨。”
她过来搀他,他没动,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畔蹭了蹭嘀咕,“我想你了,叫我抱抱。”
抱个满怀,心里温暖又充实。她抬手捋捋他的背,石青缎子摸上去打滑,“主子辛苦了,等忙过这阵好好歇歇吧!”
他嗯了声,又长长叹息,“我记挂的岂止是政务,琐碎事情多,初五是太后千秋,端午是太上皇寿诞,林林总总的,都要我操心。”
“您就是太揪细了,这些吩咐内务府办理,自己能抽出空来偷个闲儿,也别事事上心。”她切切劝慰着,“奴才知道您怕疏漏,想得也周到。可您是人呀,就跟造钟处修钟似的,全拆开能有几个螺丝几个钉呢!还不仔细自己的身子骨,回头累病了,叫宫里的主儿们跟着担心您。”
“那你呢?你担心不担心?”他摇了她一下,“你今儿见小公爷,躲在铜龟那儿说悄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素以心头一跳,真怕小公爷那些不甘心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来。上回靶儿胡同的三十板子是她岔开的,这回再发作,新帐老账一起算,小公爷不给打成泥才怪!她忙解释,“咱们就打个招呼,别的没说什么。也不是故意背人,是因为铜龟那儿敞亮,晒得着太阳,主子您可别误会。”
他紧了紧手臂,“我不误会,也信得过你。可是往后千万别这样了,你们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牵扯我都会打扫干净的。”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嗅一口沉水,愈发圈紧他。
皇帝心头安稳下来,她是明白人,点到即止就够了。说得太详细透彻,反倒会叫她排斥。他抱着她做到南炕上,给她整了整领上白帨,“我派了荣寿去讨懿旨,太皇太后还在观望,我是等不得的。她一再的藐视朕躬,朕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逼得朕恼火,不过一道懿旨罢了,把她圈禁起来,谁还能追究是不是假传。”
素以知道他说气话,自古雷厉风行的帝王多了,没听说过谁圈禁自己的花甲祖母。这种事传出去,他的英明还不毁尽了么!
两个人正絮絮说着话,廊檐外的荣寿高声请安,“奴才从寿康宫回来了,来给主子回话儿。”
素以忙起身退到一旁,皇帝正了正袍子叫他进来,“老佛爷那儿怎么个说法?”
荣寿说,“老佛爷瞧了花名册子,挨个儿的捡点,最后挑了……”他瞧素以一眼,“挑了素姑娘家的妹子,素净。”
素以一下子愣住了,她惶然看着皇帝摇头,“这不成呐,素净腿脚不方便,配给小公爷太辱没人家了,叫皇后主子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太皇太后是存心叫大家不痛快,皇帝也拱火,在炕桌上奋力一拍,桌面上碗盏蹦起老高,吓得荣寿和素以就地跪了下来。
堂堂的公爷配瘸子,作践不了他就作践皇后?皇后之尊与帝王同体,这招隔山打牛用得好,把他们一拨人都算计进去了。皇帝在地心来回的踱,缓了半天神又问,“指的是什么婚?”
荣寿磕头道,“回主子,是侧福晋。对外只说是当初指错了人,好保全她老人家的脸面。”
皇帝冷冷一笑,她的脸面是保全了,皇后的脸面却荡然无存了。这老太太活着就是为了坑害子孙,其心肠歹毒,令人乍舌。
☆、第83章
“你另把二品上官员内眷造册给朕拿来。”皇帝吩咐荣寿去办,把素以捞了起来,踅身坐回南炕上,想了想道,“老太太这桩事办得不厚道,咱们已经对不住恩佑了,再把素净配给他,叫朕心里过意不去。皇后一国之母,面子也要紧,眼下这样,太皇太后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所幸指的是侧福晋,给恩佑另指一门体面的婚,这面子还能补救。破五你跟我一道去畅春园,抽了空再回去一趟,安抚安抚家里妹子。还没过门就叫人压一头,也是无奈之举。”
素以应个嗻,皱着眉说,“这事儿还是怨我,素净也好,小公爷也好,都是叫我坑害的。您给小公爷另指正头福晋是应当,我妹子的毛病我自己知道,打小儿脚上就有残疾,按理说连个齐全人家都配不上,更别提高攀公爷家了。”言罢一叹,“可怎么办呢,我没脸见皇后主子了。娘娘待我不薄,我把小公爷害得这样……”
“没你事儿,”皇帝寒声道,“全是老佛爷造的孽。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她是打算杀鸡给猴看,我一个皇帝,天威叫她肆意折损,断然说不过去。既然她铁了心和我叫板,我不打压得她塔喇氏永世不得超生,日后只怕还有反我的一天呢。”
他不是死心眼,对付什么人就用什么样的法子。太皇太后不上道,不能把她怎么样,就拿她娘家开刀。没叫他满意,阿林阿山想活着是不能够了。他不用向谁交代,大笔一挥,当天午时三刻就把人推出午门斩首了。这个外家人口多,各级都有人在任上。皇帝打着整顿旗务的口号,命各部外戚暂且停职待审,只要查出贪赃决不姑息。这道旨意还特意命人送进寿康宫给太皇太后过目,老佛爷一看之下急火攻心,没支撑得住就栽倒下来不省人事了。太医请了脉说没有大碍,不过一时血不归心,缓一缓就会醒过来。皇帝趁机吩咐后扈处准备给太皇太后移宫,“老佛爷玉体欠安,宫里多纷扰,为老佛爷安康着想,送到颐和园将养。一切请安事宜全免,任何人不得进园子打扰。”就这么的,太皇太后还在半昏迷中被送上了凤辇,车轮滚滚前后簇拥着,直往颐和园去了。
至于小公爷的正头嫡妃,皇帝坐在案后翻了半天册子,发现九门提督家的小姐不错。上年提督夫人过世,姑娘服丧没能进宫参选,和小公爷的情况很相似。眼下指婚,满了三年再过大礼,两边都不耽误,甚好。
对于皇帝这个决定,皇后娘娘表示可以接受,“侧福晋原本就是妾室,横竖用不着抛头露面,只要大福晋拿得出手就是了。”
“主子说得是。”晴音道,“名头而已,即便贵妾也是妾,就和咱们贵主儿似的,再能耐也只是个副手。”
皇后啧地一声,“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好歹也是万岁爷亲自迎进门的。”
“这个奴才知道,当时十二王爷养了只松鼠,看热闹的时候窜进了轿子里,贵主儿吓破了胆,是自己从礼亲王府的边门上进来的嘛!”
主仆俩想起密贵妃簪乱飞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
“主子爷这回又欠我一笔。”皇后挑五色线绣荷包,坐在南窗底下舔线头穿针,“将来我有所求,他总会顾念我些吧!”
“您最善性儿了,万岁爷都知道。您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人有点小私欲很正常,难道个个像太皇太后似的成佛?”
皇后推开步步锦支窗朝外看,“这尊大佛没说头,不过挪地方我没相送,不会留下口实吧?”
晴音一哼,“万岁爷都和她闹崩了,您怕什么?”
“也是,好媳妇随爷们儿嘛。”皇后颔首道,“我瞧寿康宫空出来了,太妃们挤在寿安宫太委屈,明儿就请太妃们匀开,也住得舒畅点儿不是!”
“那要是太皇太后回来怎么办?”晴音坐在踏板上把线串儿纺成球,边摇靶儿边问,“还叫太妃们搬回去?”
“还能再回来?”皇后琢磨了下,“再回来也不怕,慈宁宫不是空着么,叫她住慈宁宫。有老祖宗的阴灵看着她,少做点恶事,也是为她好嘛!”
主仆俩商量得挺周全,太皇太后回来发现自己窝没了那份慌乱,想想都让人解气。皇后的针尖在头皮上篦了篦,又开始担心初五的太后千秋了,“这回闹这么大动静,到底也是太上皇娘家事儿,怕没这么容易含混过去。要是太上皇问起来怎么办?我怕万岁爷在皇父面前不好交代。”
晴音说,“别怕,不是还有皇太后呢吗!太后和太皇太后不对付,塔喇家全败落了她才高兴呢,到时候肯定向着万岁爷说话。”
皇后一听觉得有理,重又喜滋滋的了,“听说要带着素以一块儿去,叫她见见太后。俩人长得像,一见面像遇见本家儿似的,也蛮有意思。”
于是天天盼着初五,初五到了,和皇帝一道摆驾上畅春园去。原当应该和和美美的,不想却出了岔子。太皇太后颐养了三天,缓过劲儿来了!
进大宫门就听说老佛爷带着赋闲的族人来了畅春园,不挑平时就挑太后千秋,存心给大伙儿添堵。皇后心里没底,惶惶道,“那些宗亲好大的胆子,竟敢找太上皇告您的状?”
皇帝不以为然,“乌合之众,要是朕让他们告倒了,那这皇帝还有什么做头?”太皇太后一根藤上下来的人都这么没脑子,狗急跳墙不瞧时候,要是不能一气儿把他撬下台,秋后算账擎等着好果子吃吧!
他举步朝九经三事殿去,走了两步回头瞧,对皇后道,“你去给太后请安,留神些,有事儿就打发人给朕传话。”
皇后知道他担心的是素以,可眼下情况要计较的不单是素以。这算是他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坎儿了,皇后是太平皇后,她没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顺风顺水的嫁进礼亲王府,顺风顺水的夫贵妻荣做了皇后。后宫有些磕磕碰碰都摆不上台面,一遇上正经事,她就没了插科打诨的劲头,瞬间手足无措了。
素以上来搀她,“娘娘别忧心,万岁爷是真龙天子,那些人翻不起浪来。娘娘只管把礼数做足,您是来给皇太后祝寿的,旁的不相干,一概不管。”
皇后进园子为显自谦,一般不会带多余的人。以往只有晴音随行,今天要让素以露脸,她贴身的宫人都在后扈处等候,所以现在素以倒成了主心骨。既然这么说,掂量一下也觉得有理,便转过脸问园里二总管,“皇太后歇在哪里?”
芍药花儿弓着腰应承,“回皇后主子话,太后原在桃花堤设宴款待女眷们,这不是太皇太后来了么,就挪到延爽楼聆讯去了。”
皇太后聆讯,看来老佛爷的威发得够厉害的,连皇太后都要侍立伺候呢!皇后瞧了素以一眼,“老太太这是要吃人么?”
素以心里也没底,只管搀着皇后跟芍药花走,边走边压着嗓子道,“娘娘放宽心,太皇太后要呲达也是呲达奴才,和娘娘没什么相干。您是一国之母,谁也动不得您。奴才草芥子一样的人,骂两句挨两下都受得。娘娘您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不用顾忌奴才。”
芍药花听她们窃窃低语,回头瞧了瞧,笑道,“皇后主子和姑娘别怕,这里是畅春园,是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地方。都说分了家,爹妈过门也是客。既然都是客,谁又比谁派头大呢!”
芍药是太后身边老人儿,出宫两年,早就不拿太皇太后当主子了。太监瞧什么人说什么话,面上恭敬背后不齿。老佛爷只管闹腾,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娘家都成了那样,再没有子孙的敬爱,她这辈子还剩什么?老太太实在是太不识时务,年轻时就霸揽得宽,到老了还是这样。可怜了蝈蝈儿,好好的姑娘,硬说她串通造办处太监偷字画,最后进了寿康宫就没出来。为这事皇太后和她闹翻了,这会儿再对的话也不香甜了。人沾染的晦气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太皇太后要做怪,一把年纪了真有点丢分子。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她老人家。
“老佛爷先前找十三爷,大概有话和十三爷说。皇太后吩咐了,皇后主子来了请先到偏殿稍待,她那儿撂了手就来见主子。”芍药花说着,又看皇后身边宫女一眼,“上回李玉贵说在公爷府上瞧见个人,长得和太后主子有几分像。今儿一看,岂止几分呐,简直一个门子里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戚呢!”
都说像,到底有多像,素以也觉得好奇。嘴里要谦卑的答应着,“谙达说笑了,我是做奴才的,不敢和太后主子相提并论。”
“那不是这么说的,长相是爹妈给的,长成什么样儿要是能自己控制,那不成大罗神仙了!”芍药花笑了笑,“皇太后心胸豁达,不过终归是主子,姑娘避忌些也就是了。”
素以忙道是,垂手跟进了延爽楼的偏殿里。
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都单开门,和宫里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便只隔一道垂帘,也不会惊动正殿里的人。素以伺候皇后坐定,自己在一旁侍立着,太皇太后的话句句清晰,简直就像撞在了耳门上。
睿亲王弘巽大概和她们前后脚,也是刚进楼里来,只听太皇太后无比热络的拉拢,“每日里都进宫读书的,以前常跟着哥子们来请安,最近怎么愈发稀松了?我在宫里念着你,要见一面倒不容易了。”
睿亲王小小的人儿,说话却不像同龄孩子那么幼稚。他稳着声气儿道,“回皇祖母话,孙儿近来课业繁忙,以前布库是跟着打外圈儿,现在给我配了外谙达,要紧着心的开始操练了。前儿皇帝哥子又给我派了差事,叫我跟着六哥管内务府。我什么都不懂,得从头学起。事儿太多,就腾不出空来给皇祖母请安了,请皇祖母恕罪。”
为什么不去,皇后知道。太皇太后不待见太后,连带着孙子也不抬爱。他去请安,常常是不冷不热嗯一声了事。天家的孩子会瞧眼色,几次三番的忍着,忍到最后索性不去了。弘巽跟着住在畅春园,从小娇宝贝似的养着,自觉犯不着热脸贴屁股。爱见不见嘛,又不求着她什么。
不过照着以往的态度来看,今天这番会晤有点不寻常了。大家屏息静听,果然老狐狸的尾巴露了出来——
“是这样啊,那倒不能怪你。只是你二哥哥办事欠妥,你这么点儿小人儿,叫你学内务府的差事,学来干什么?内务府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你堂堂亲王,将来给他做管家不成?咱们巽哥儿这么聪明,摆在那地方真是埋汰了。你要知道,你可是两朝正统,和别人不一样的。不说各部各院都能安插,就是到军机处誊抄录副奏折,都比这个强些。可见你二哥哥对你有防备之心,你出身比他高,你额涅又是当朝太后,照理说这皇帝原该是你做才对。”
皇后和素以面面相觑,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常人尚且不能信口开河,何况是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她的心思昭然若揭,看来还想换皇帝呢!皇后面色凝重,心里直说要坏事。他们塔喇家兵分两路,一造儿去太上皇跟前弹劾皇帝,一造儿来鼓动挑拨皇太后和睿亲王,果然好算盘。这是有太上皇在,他们的举动只能算作“奏请”,要是换做他时,便是凶相毕露的逼宫谋反了。
偏殿里人听得心惊肉跳,睿亲王的话却叫人放下心来。他说,“皇父曾经同我说过,我生来就是辅助我皇帝哥子的,绝不敢对他有二心。皇祖母这话叫孙儿惶恐至极,我在内务府好好的,没的因这个惹上什么祸端。二哥哥叫我学内务府差事是信得过我,宫里一大摊子事,没个知心人怎么能放心?我就是给哥子掌理一辈子宫务,我也心甘情愿。皇祖母心疼我我知道,不过我额涅从小教训我要安分守己,我时刻不敢忘。”说着嘿地一笑,“况且我是前朝遗脉,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对。要是皇帝由我来做,改日这‘两朝正统’可就成了赶我下台的好把柄了,皇祖母说是不是?”
☆、第84章
太皇太后肯定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回答,明显的愣了下,转而问太后,“这些话都是你教的?”
素以听见一个澹泊的声气,稳扎稳打的应,“小辈里的哥儿们都是老佛爷的孙子,老佛爷还能不知道他们的性子?巽哥儿主意大,打小就不用我操心。也是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做长辈的就不要掺合了。于我来说,我是没有大志向的,只要我的孩子们好,他们过得舒心称意,我一千一万个高兴。我是苦出身,没那兴头做恶人。我也劝老佛爷煞煞性儿,东齐这个皇帝做得怎么样,我们大家都瞧着的。他勤政爱民,大节小情儿上都过得去,哪一点不尽人意要撵他呢?您千万别和巽哥儿说这话,他人小福薄经受不起。再者他们兄友弟恭,以前没有半点嫌隙,别因您一句话,闹得兄弟生分,倒不好了。”
太皇太后听了这两句再耐不住了,拍桌呵斥,“你如今愈发目中无人了,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是什么人?多早晚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皇太后还是那样,宠辱不惊的语调,曼声道,“我是为了天下太平,也是为我的儿辈好。您和皇帝怎么闹得这样我也想不明白,按说东齐是章贵妃的儿子,和您的关系更近一层才是,何至于叫您生出要断送他前程的心思来?我记得当初澜舟立储,是您极力保举他的。现如今可是他翅膀硬了,不肯称您的意儿了,所以您打算废了他?”
素以没和这位太后见过面,但是她能直言捅老佛爷心窝,叫她很是敬佩。这世上谁愿意天天听人吆五喝六的训斥呢,她要不是碍于身份,碍于她一家子都是包衣奴才,她也愿意扯嗓子和太皇太后对垒,出口恶气杀杀她的威风。
皇后心里可算踏实了,太后能把她们安置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就是表明一种态度,十三爷的铁帽子王干得很满意,没有要抢她男人皇位的意思。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够了,只要弄明白太后的立场,她有了底气,太皇太后的威胁也不能成气候。
那边的老佛爷没法接皇太后的话,怎么说她和皇帝矛盾的起因就是因为一张脸呢!她厌恶的这张脸和太后很像,其实问题的根本还是在太后身上。她不好开口,太后却有意高声问,“花儿,皇后主子已经来了?”
芍药应个是,“皇后主子来了有阵子了,就在地罩那头的偏殿里呢!”
“那还不快请!”
素以扶着皇后起身,洒金帘子两边被太监用络子束起来,正殿偏殿一打通,眼前豁然开朗。她没敢细看,恍惚瞥见一位穿大红万寿袍的在南窗下站着,她低下头更加审慎,没摸清太后的脾气,万一克撞了,要给万岁爷惹麻烦的。
皇后远远儿叫了声额涅,上去蹲身请安,笑道,“今儿是额涅千秋,我来给您祝寿来了。先头看见西边搭戏台,今儿夜里演什么?”
皇太后牵她过地屏宝座,边道,“戏种怪多的,京戏、昆曲、大鼓书,都有。紧着吉祥的唱,回头叫人把戏单子拿来你点,爱看什么就点什么……”话音还没落,瞥见边上侍立的宫女,定睛一看心头激灵一下,茫然啊了声,“这是……”
“她是万岁爷御前女官,跟进园子来给您请安的。”皇后使个眼色道,“素以,还不快给太后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