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妻 第178章

作者:蓝艾草 标签: 古代言情

  如今响水百姓,倒有一多半认识裴东明,又知他乐善好施,出了名的仁厚人,但凡乞儿天寒地冻去响水酒楼后门口乞讨,都会得着些剩饭剩菜之类。更别提那些当过兵与他一同上过战场,缺胳膊少腿的军汉们得着的照顾。

  因此取笑他这句话,纯属玩笑。

  裴东明也不恼,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拖着此人往家赶。

  这个人,比他大了十多岁,从前带着极小的他招猫逗狗,偷摘东家的瓜西家的桃,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他叫裴东俊,是裴东明的隔房堂哥,自小鬼主意颇多,十几岁便开始跟着其父行商,哪知人到中年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人骗的身无分文,当了自己的随身包袱,准备好吃好喝一顿,做个饿死鬼……结果心中恓惶,在往响水酒楼的路上被人连荷包都摸走了……

  “东明啊,我真没想过要吃霸王餐的,你信哥哥一回!”他用力揉冻僵掉的脸,神情激动:“我就想着……到底怎么死才来的痛快……想了好几十种,进了酒楼又多灌了半坛子黄汤……我是真的没发现钱丢了……”

  裴东明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赔了就赔了嘛,为了点银子何苦寻死?”

  裴东俊怪叫:“一点银子?兄弟,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我们家攒了这么些年所有的家底子啊……这让我怎么回去面对老父啊?”说着说着又伤心起来,站在当街便要哭号两声。

  喝了那么些酒,又被丢到雪地里冻了半刻钟,裴东俊这会大约有些酒意上头了,唠唠叨叨不住口中念叨他的银子。

  裴东明嫌他走的太慢,索性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就跟背着一袋子粟米似的踩着积雪往家赶,引得来往路过瞧见的人都笑意盎然的打趣。

  到了家门口,他将裴东俊扔在门口,径自去拍门,生儿来开门,见到裴东明这么快就回来了,颇有几分意外,“老爷你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东俊被他头朝下扛了一段路,此刻尚在晕晕乎乎,但见面前好齐整一栋宅子,门口小厮见了裴东明叫老爷,倒惊的他的酒醒了一半,此刻才想起来问裴东明现况。

  “东明啊,这……这就是你家?你如今做着什么营生?——不对啊,我记得那年行商回去,十六叔说你去当兵了,这么些年没音信,大家都当你早死在外边了……”他猛然住了嘴,眨巴着一对醉眼歉疚的看着他。

  他口里的十六叔正是裴东明的养父,在族里排行十六。

  自裴东家离开裴家坳,如今算来也有□年了,家里再不得他音信,裴十六早对外称这儿子定然是死在战场上了,裴家坳众人说起来都忍不住叹息几声。

  裴东俊先时光顾着肉疼他的银子,一心寻死,绝境之时遇上了裴东明,狂喜之下早忘了裴家坳对于裴东明的传言。

  这会立在裴家门前,从外面一观即知这宅子不便宜,才省起问问裴东明做何营生。

  裴东明笑的轻描淡写:“我从军中退了下来,做着个小生意。”

  裴东俊一拍额头:“也是!方才碰上的人都叫你裴掌柜。”这会他倒忘了自己的银子,上前去爽朗大笑:“兄弟,你有这般出息,真该回裴家坳让他们瞧瞧你现如今的样子……”

  未尽之言,兄弟二人都懂。

  当年他不得生父母与养父母的厚待,被逼无奈当了兵,谁都当是必死无疑,哪知道留了一条命,而且买房置宅子,显见的过的很好。

  别人先不说,裴东俊就先替他出了一口气,与有荣焉一般。

  及止进了大厅,见丫环俊俏,端着热茶前来,又请示他:“老爷可有用早饭?”

  “夫人可用饭了?”他这句话,纯属习惯。

  哪知道裴东俊又笑了起来:“兄弟你都成亲了啊?”

  裴东明翻了个白眼给他:“七哥我可记得你十六岁就成亲的啊。”又吩咐丫环:“你去叫夫人收拾好了抱着欢欢来前厅见客。我七哥从老家过来了。”

  裴东俊是独子,在裴家一族里家境又是好的,因此成亲的时候那宴席还颇为丰盛,彼时裴东明年纪尚小,只能等大人们吃完了,坐在孩子那席里吃,连喜酒也不曾喝得一盅,他远远瞧着那个神采飞扬喜袍加身的少年,心中只是略微惆怅,从此以后少了一个玩伴。

  成亲以后,裴东俊就开始了出外行商,跟着裴父做着小本卖买。

  兄弟两个常年不见,就渐渐的疏远了。

  裴东俊这会扭捏着站在那里,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一脸的尴尬,最后甚直想猫着腰子往外走,裴东明拉住了他,“七哥你这是要去哪?”

  “我……我竟然给大侄女没准备见面礼,这就出门去买一个……”说着面上又涌上酸楚的笑意来。

  他家每年最多也就几十两的进益,那五百两是攒了好多年才存起来的,就算是不做生意,也足够他们一家子生活二三十年了,如今一朝被骗,他到了裴东明门上,连个给小孩子买见面礼的银子都无,不由羞窘万分。

  裴东明将他一把拉了过来,按坐在椅子上,笑叹道:“七哥想多了,我家娘子不是那样人,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你且安坐着吧!”

  不多时,书香果然抱着裹的严严实实的裴欢欢过来了,上前见了礼,便吩咐丫环摆早饭,只道这大雪天的喝碗热粥好袪袪寒。

  她这般寻常自然的态度,倒好似裴东俊已经来她家无数次了,今日前来不过是正撞上了便宜饭,正好同他们夫妇一起用些。

  裴东俊身上衣裳数日未曾浆洗,今日又被店里小二连绑带折腾,丢到了雪地里,沾了满身的泥点子,此刻坐在裴东明家干净敞亮的厅堂里,得亏得裴东明娶的媳妇儿贤惠,眼神里连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无,便如寻常家人一般亲切有礼,倒令他一颗自绝的心渐渐涌上些热乎气儿来,先就着丫环端上来的铜盆里的热水洗了把手,这才坐在桌前用饭。

  裴东明家的早饭一向清淡,小米粥,腌胡萝卜芹菜,外加芝麻烧饼,小笼包,还有一人一碗特意煮过去了腥膻的羊奶。

  在苏阿爸的帮助下,总算裴家后院里养了两只母羊,供两位老人及裴东明夫妇饮用。

  裴家的早餐一向是分开用的,只有晚餐是全家一起用的。

  天冷雪厚,裴东明早拦着不让苏阿爸去马市,只说到了年关,家里需要他看着些,事实上是怕老人家在雪地里万一滑倒了可是不好。

  苏阿爸如今已经习惯了裴东明与书香的好意,就当年前休息,索性在家里陪着苏阿妈。

  裴东俊与裴东明夫妇吃过了早饭,心头对书香好感倍增,又听得她吩咐丫环安排客房,自作主张道:“前些日子我家夫君做了两套新衣,我瞧着一件料子与七哥的肤色倒极为相衬,我瞧着七哥可是在雪地里滑了一跤?不若丫环侍候七哥将那套新衣换了,再出来见见我家老太爷与老夫人去。”

  裴东明笑道:“就按娘子说的办。恰好阿爸阿妈这会差不多吃完早饭了,一会七哥沐浴完了我们就过去。”

  裴东俊在裴东明家客房里,将整个身子都埋进浴涌里,良久之后才冒出头来换了一口气,眼眶微红,面上湿透,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洗澡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无意之中碰上裴东明,开初的自绝之意经这热水一泡,只觉越发软弱,形同泡影,竟然是再也提不起勇气。

  遇上裴东明,是他命不该绝!

  他洗浴干净了,翻看旁边凳子上放置着的衣物,这才发现哪里是东明媳妇儿说过的“一套衣衫”,分明是全套的,中衣鞋袜锦袍外袍一应俱全,都是好料子,摸在手里又轻软又暖。

  裴东俊穿戴一新拉开了房门,只觉冷冽的空气从肺里呛了进来,反有几分甘冽之意。

  裴东明就在院子里等着,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淡淡道:“我十几岁当兵,无数次差点死在北漠人手底下,前年的那场大战,响水陷落,我自己险险死去,被一对北漠的老夫妇救了下来,躺了半年才渐渐的好了起来,好几次感觉自己都要死了过去,可是记挂着你兄弟媳妇跟她肚里的孩子,总归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裴东俊抬头去瞧,当年跟在他身边的那小小孩童早已经历经沧桑,不知多少次与黑白无常擦肩而过,别后岁月并非一马平川……如今站在他身边,眉间一派豁达平静,竟然连一丝怨恨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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