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艾草
抬头看到打起帘子的高大男子,一脸的狂喜:“夫君,快来帮我教训一下这丫头!”凭自家男人现在这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凶残模样,吓唬吓唬个小丫头应该没问题。
罗桃依转头瞧见门口站着胡子拉茬的男人,身上血迹斑斑,军服这里一片那一里一片,都破了,但整个人还带着站场之上那种锋锐的凛然杀气,方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没了,立时收起那副无赖模样,将自己的帕子铺在桌上,将剩下的几个小萝卜放进去,打个漂亮的结:“这几个拿回去给我娘尝尝鲜。
小絮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主仆两个作贼一般掩耳盗铃摆出“我没瞧见这杀神我没瞧见这杀神”的模样,紧贴着门框,从一开始打起帘子,站在那里形如木雕石刻般不动的裴东明身边小心挪过去,撒开丫子跑了。
书香在炕上捂着胸口大乐,只觉胸口剧痛,可是瞧见门口脏兮兮的男人,还有小贼般溜走的罗桃依,就止不住的开心了起来。
罗桃依这些日子被勒令严禁在城内骑马,她又精力无限,撒开腿跑起来,院子里四个高壮的嬷嬷紧随其后,喘气如牛一般迈着肥腿跟在后面,宛如四座肉山飞速挪动,围观路人差点看掉了下巴。
裴家这里,罗家俩丫环这几日本来在西厢陪着书香,这会见裴东明进来,也默默退到了东厢。
书香见自家男人像个呆头鹅一般站着不动,目光如火,灼灼烧在她脸上,她心中蜜意满灌,嗔了他一眼:“站在那里要做个望妻石吗?”这些日子不见,他却只管站在那里发呆。
裴东明大步走进来,这会始相信自家小娘子又活了过来,虽然脱形的厉害,将养了一冬的一点小膘全赔上了,不止如此,下巴尖的能当锥子用,脸上全是骨头,眼睛越发的大了,但眸光闪亮,盛着满满的喜悦。
他伸臂将小媳妇儿搂了个结实,听得她闷闷呼痛,连忙松开了些,可是手臂终究不肯从她身上拿来,虚虚将她圈在怀里,脑袋抵在她肩窝,语声都有了几分哽咽:“我……我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一直害怕……”
害怕什么,他没有明说,书香也明白。
夫妻这么久,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便渐渐的心意相通了。
他所怕者,惟死别耳。
书香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腰,将整个脑袋都安放在他怀里,血腥味跟汗味混着马臊味冲鼻而来,可是耳畔是他沉稳激烈的心跳声,这个男人小心翼翼搂着她宛若搂着珍宝一般不舍得撒手。
然后,男人将她从怀里扶出来,眼眶微红,可是里面盛满温柔浅笑,俯下头,带着茧子的大掌捧着她的脸,先是轻触她的唇,不舍的,一下下轻啄,似乎这样的亲吻还不够,不能够让他安心,又伸出舌头来,轻舔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整个唇便俯了上来……
这个男人从前的吻激烈霸道,唇舌相依缱绻,仿佛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要吞进腹中去,还不满足,可是今天这吻绵长而温柔,如初春暮雨,缠绵怆恻,乍喜还忧……
良久,他搂着她,恨恨磨牙:“你这个没心肝的……你若是当时……丢下我怎么办?”
并蒂双罗生,恩爱不相移。
什么时候,她与他的命运这样紧紧交缠在了一起?想一想死别,也是剜心掏肝的痛意!
那日之事,经过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将养,她总觉得,那只是个噩梦而已,连脖子上那道伤也已经结了疤,很快就会连疤也掉了,不复疼痛。
她甚直怀疑自己还拿匕首杀过人,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害怕,好多细节她都觉得差不多忘了,想不起来了。
当时骤然而起的勇气,源自于平生最大的惊惧绝望与随之而来的不堪忍受的折辱……可是过了这么久以后,这男人将她搂在怀里,一字一顿:“娘子,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活着,好好活在这世上。我……会一直陪着你!”
书香顷刻间泪如雨下。
有些傻问题,不止是这个世界的男人,恐怕前世那号称早已经打倒封建思想的社会,受辱的女子能够遇上裴东明这样的男子,恐怕也是大幸。
这天夜里,她尖声惨叫着从梦中惊醒,目无焦距,双手使劲在被子上擦着,一遍遍念叨:“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白日里不愿意记起的,记忆总愿意悄悄替你记录,然后在睡梦之中,一遍遍替你翻捡这些记忆的残片。
裴东明将哆嗦的小媳妇儿搂进自己光裸温暖宽厚的怀里,一遍遍的轻拍着她的背,一直亲吻着她的额头,“娘子别怕,我在这里!娘子别怕,我在这里!……”
良久,书香放声大哭,不管胸中窒痛,不管更深漏残,有无打扰到邻人休息,也不管明日罗家丫环的眼神……这个世界于她,不过洪荒,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跋涉,身边这个男人不过是个不得不结伴而行的旅伴,所得关爱珍惜皆因同路而已。
长行寂寞。
对同伴友善,即对自己友善。
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她放声痛哭的瞬间,忽然之间发现,这个男人,已是她的深爱。
她爱上了他,并且万分难舍,梦到死别,梦到她挥刀的一瞬,忽然心痛如绞,情不能禁,她还没有告诉他,她不能没有他!
“夫君,我……不能与你分开,不能没有你在身边……不能一个人过下去或者一个人死去……死也不能分开!”她哽哽咽咽,抽泣着对男人如是说。
换来的是男人狂热而温柔的,长久的令人快喘不上气来的深吻。
流言
52
罗家派过来侍候书香的丫环是罗夫人的贴身大丫环,回去向罗夫人讲:“裴大人非要自己亲手照顾裴娘子两日,说过两日他回营了,还要劳烦我们。”
罗夫人身边的陆嬷嬷手指头狠狠点着那回话丫环的额头:“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病人?别不是你两个蹄子偷懒吧?还不老实些讲?”
那丫环叫嫣柔,笑着没躲开:“嬷嬷总说一辈子经见的多了,可见过男人下厨生火煮饭,照顾自家娘子的?”
陆嬷嬷不屑道:“有本事的男人都是挣了功名,买了丫环仆妇来侍候自家娘子的,就像我们家老爷。没本事的就像老张头一样一辈子窝在厨房里。”
老张是罗家的厨子。
陆嬷嬷的话引得一屋子的丫环仆妇都笑了,连罗夫人也眉头舒展,浅浅笑了。
哪知她话锋一转,又道:“别听我老婆子说嘴,便是老张头这样的男人,婆娘在床上躺两日,你看他可做饭照顾了?老张头可说了,他那勺子是侍候主子们的,可不是侍候自家婆娘的。要是侍候了自家婆娘,没得折了那婆娘的寿……”
这下子,房里丫环仆妇更是笑成了一团。
老张头自恃厨艺,这话府里不少人都听过。
嫣柔这下可得意了:“原以为嬷嬷都是经见过的,原来也有没经见过的啊?!这裴大人瞧着是个高壮男子,又是在营里的,定然不会照顾人,哪里知道家事他全都熟谙。我们姐妹也怕他不会照顾裴娘子,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哪知道他今儿早早就起了来,生火煮粥,又炒了个葱花蛋,拌了个凉菜,照顾裴娘子吃了,干起活来不知道有多麻利呢。”
一屋子的丫环仆妇都听得一愣一愣,有好些丫环心生羡慕。
嫣柔见众人这副样子,又道:“光这些也就算了,最让人羡慕的是他对裴娘子那副小心的样子,真正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喂裴娘子吃一顿早饭,怕咸了怕淡了怕烫了,竟然比我们姐妹侍候的都还要周到。”说着捅捅身边站着的一起去裴家的丫环:“绿柳你说是不是?”
绿柳是个老实木讷只知道干活的丫头,细心周到。众人只当嫣柔夸张,哪知道她也点点头,一脸的认同:“确实如此。”
旁听的仆妇都呆了。
裴校尉武功高强,人又生的仪表堂堂,第一次来裴府就跟府兵打了个昏天暗地,第二次来,这房里不少仆妇都见了,对着伤重昏迷的裴娘子肝肠寸断的模样,当时众人都道他们夫妻恩爱,万不曾料到恩爱如斯。
罗夫人叹息一声:“将来,桃依若能得个这般疼爱她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