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夫 第89章

作者:红摇 标签: 古代言情

  方小染当即精神一振。瞳儿引客人上门已不是第一次了,这小子有前途。

  立刻肃整身形端坐帘后,连打小抄的手相书都摆好了在膝盖上。

  然而那人出现在门口的一刹,烟发的色泽化作一片雾气,瞬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的视线一片模糊,灵魂忽然飞走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呆呆的坐着,没有半分动作。

  方晓朗站在帘外,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鱼夫人”,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透过帘子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还是瞳儿一声催促惊醒了方小染。他见娘半天没反应,急道:“鱼夫人,这位大哥要算卦呀!”

  方小染猛然回神,不由的颤抖了一下,膝上的手相书啪地一下落在地上,赶忙手忙脚乱地弯腰拾起。

  方晓朗疑惑地扫了一眼里面显得有些忙乱的身影,问道:“鱼夫人,您没事吧?”

  她的手紧张地抱着面前的黑晶球,尽管知道他从外面看不清,还是把脸藏在了黑晶球后。

  她变着嗓音,用黑石子镇本地的口音道:“没事,没事。”

  手心被黑晶球的凉度冰得透骨,心中号叫不止:黑晶球啊黑晶球,这就是你给我的指示吗?!这个人是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的啊!

  方晓朗也没有多疑,径自坐下,道:“听说鱼夫人卦术精奇……”

  “不,不,我其实不会算卦,您不要听那小子胡说,您还是另寻高明吧。”她不能从乍见方晓朗的事实中镇定下来,思绪混乱,只觉得没有心力跟他对话,急急地只想躲起来稳稳心神。

  他却偏偏这样近地坐在她的对面,清冽的目光透过帘子盯着她,熟悉到刻骨的容颜近在眼前,他的呼吸甚至拂动了这层薄帘……

  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哽住,泪意冲上眼眶,又强行压下。

  这个日日夜夜缠绕在她的脑海里,让她魂牵梦绕,又恨之入骨的人啊。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抱住他,还是想杀了他。爱和恨的交锋在她的心里缠斗,到最后鲜血淋漓恨不能死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帘外的方晓朗却是顿生疑惑。但凡江湖相士,无不自吹自擂,有一分功便吹得十分神,恨不能把自己说成太上老君下凡,而这名“鱼夫人”,为何上来就砸自己招牌?

  这样特别的态度,倒让他生出一探究竟的兴趣。非但不走,盯向帘子的目光,反而更犀利了。眉一扬,凉声道:“鱼夫人此言何意?莫非是不想为在下卜卦?在下是带了银子的。”

  我不稀罕你的银子!方小染心中默默地咆哮。虽然拚力压抑住心神激荡,开口时声音还是微颤:“这位客官……小的真的不会算命,莫要误了您的大事,您请便吧。”

  这样反常的推脱让他更加心生疑窦。这时旁听的瞳儿见这生意要黄,根本想不明白娘为什么有生意上门却不做,不由地急了,扒着桌子沿儿,拚命地冲着帘子使眼色儿,道:“鱼夫人您谦虚啥呢?您不是最会看手相的吗?”

  方小染咬牙……

  却见帘隙微动,方晓朗已探了左手进来,将手心在她的面前摊开。她吓了一跳,往后瑟缩了一下,呆呆的低头看着这只熟悉的手。修长的手指,清晰的掌纹。单只看着,就记起了它掌心的温度。

  只听方晓朗道:“既然鱼夫人擅长看手相,就请帮在下看一看吧。”

  方小染几乎没有能力再撑坐下去,颤声道:“您的命理至尊至贵,小的给您算命会折寿的,您别为难小的,请快走吧。”咦?这话貌似不久前说过一次。她这算命先生虽然上岗资格都没取得,但是何等的好命啊,看完了皇后看皇帝,真要折寿的话,还不折了八辈子去啊,她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这话落进方晓朗耳中,却惹得他眼睫一跳,目光如利剑般直刺了过来。缓缓开口:“鱼夫人……看出了在下的身份?”

  方小染顿时为自己的失言悔青了肠子。呜噜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出来。”心下惊恐:会不会被认出来?

  方晓朗沉默半晌,概叹一声:“果然是民间有高人。鱼夫人的相术果真高明。您放心,我不是要看自己的命理。我只是……想占卜一个人的下落。”

  方小染的心脏仿佛被狠攥了一下,痛入魂魄深处。半晌,低声问:“可是找一名女子?”

  他的脸上浮现惊喜:“正是。”

  方小染闭了一下眼。林清茶前日刚出现在此地,他今日便找来了,还真是跟得紧啊。深呼吸一下,又问:“可是您的命定之人?”

  他的瞳色深暗下去:“……不错。”

  “那您,找对地方了。”

  他呼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鱼夫人此言当真?”

  一瞬间她害怕他冲进来,再瑟缩了一下,几乎要藏到桌子底下了。喑哑着嗓音道:“是,她不久前还在镇上出现过。您只要耐心寻找,当能找到。”

  他听到这话,仿佛蒙了,茫茫然转身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双手按在案上,焦灼道:“鱼夫人是否能明示?她现在具体在哪个方位?”

  “这个嘛……我也说不清哎。”

  “还请鱼夫人劳神给些指示……”他的灰眸中居然蓄起了泪,声音颤抖。

  她也是头脑混乱,只盼着他速速离开,胡乱指道:“往南,往南边找找看。找不到再往东,往西,或是往北……”

  他如领神旨,转身就往外冲去。不料横里扑出一个小身影,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角。低头看去,竟是那男孩儿。男孩一脸不满地扯着他,道:“大哥,您还没给银子呢。”

  他恍然大悟,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元宝塞进男孩手中,拍拍他的头道:“多谢小兄弟引路了。”

  瞳儿捧着元宝,眉开眼笑。

  方小染伏在帘后的桌上,手捂着嘴巴,不知是被眼泪呛到还是怎的,忍不住咳了几声。

  方晓朗正走到门口,忽听背后的帘子内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医者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仅凭这几声咳,让他听出了异样。回身问道:“鱼夫人,您可是肺部受过创伤?”

  方小染听他问话,知道他医术高明,撒谎瞒不过他,急忙压下哽咽,沉声应下:“是。”

  “那就是了。”方晓朗蹙眉道,“您定然是伤后没有得到尽足调养,落下了病根。但凡冬季天寒,就会咳嗽。在下略通医理,给您留个方子吧。”

  方小染急忙道:“不必了。”

  方晓朗一涉及治病开药,便分外地认真,耐心劝道:“鱼夫人,您这病虽然暂时无大碍,但若是不及时调理过来,待年高之时症状会加重。到时候……”

  方小染无奈道:“好好好,您开吧。”

  方晓朗径直返回了桌前,瞥见帘后有纸笔,想也未想,就撩起了帘子够了纸笔出来。帘子一起一落之间,隐约看见鱼夫人急忙扭转过去的背影。笔握在手中,不由地呆怔了一下。有那么一丝的异样掠过心头,却又抓不牢。

  只听鱼夫人催道:“先生,您倒是开方子啊。”

  于是他凝神落笔,方才的那一丝疑惑旋即也忘记了。

  方晓朗离开后,方小染伏在案子上,埋头在臂弯里,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感觉到帘外又站了一人,以为方晓朗又回来了,惊得浑身一颤,坐直了身子。却旋即看清了是方应鱼,手拿着刚刚方晓朗留下的一纸药方,静静的看着。

  他今天回来的很早,因为昨天林清茶的出现让他觉得不安,只打听了朗中的消息便回来了。还未走近家门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家铺子里走了出来,轻烟般的发色在阳光下分外醒目,匆匆往南而去,瞳儿站在门口热情相送。

  心中呼的沉了一下,急忙进到铺子里。只听得帘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案上,摆了一纸药方,上面的字迹十分熟悉。他抬手撩开了帘子,露出坐在那里,满面泪迹的方小染。她睁一双失了魂般的眼睛,怔怔看着他。

  这时瞳儿拿着银子,得意洋洋地回来交公,看到方小染的样子,吓了一跳,怯怯唤了一声:“娘,你怎么了?”

  方应鱼摩挲一下他的头发:“没事,你去玩吧。”

  方小染却忽然醒来一般,道:“不,不,瞳儿别出去玩了,咱们收拾一下东西,快些离开这里。”说着,就匆匆往上站。

  方应鱼绕过桌子走到她在前,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回了椅中,注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染儿,你要去哪里?”

  她满面失魂落魄的惶然,眼神散乱,几乎不能聚焦,嗓音带着灼痛的嘶哑:“逃跑啊,小师叔,他很可能会回来,我们快逃吧。”

  “你看着我。”他忽然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眼中涌动着些许怒意,又有些许疼惜。

  她诧异地看着突然变得凶巴巴的小师叔。

  他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逃?”

  她迟疑了一下,道:“因为……咱们不是逃亡出来的吗?他说不定是来……追杀我们的。”

  “你知道不是。”他果断地否定,“方晓朗再狠也不至如此。你不过是在逃避你自己的心而已。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开始就看得很清,而且一直陪着她,等她最终逃脱,然后将手交进他的手里。然而如今天他看到:她终是逃不出,甩不掉……

  他闭了一下眼,叹道:“染儿……若是逃不开,他既然来了,你不妨……尝试面对。”面对方晓朗,将前因后果弄个清楚,对她来说,或许尽释前嫌,或许就此决绝,总归就让尘埃落定吧,无论如何也比让她抱着解不开的心结、受一辈子的煎熬要好。

  对于他方应鱼,也可以得到一个结果,或是一个了断。

  却听她泣道:“小师叔……他是来找林清茶的。我不要面对他。不要。求求你带我走。”

  方晓朗是来找林清茶的?林清茶刚刚在此出现,方晓朗后脚就到了,分明就是来找她的。那么,刚刚方晓朗是在这里打听林清茶的下落了。怪不得染儿如此难过,真的是让人情何以堪……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用袖子细细地揩干她脸上的泪,道:“好。染儿,我带你走,可以。可是你听着:这一走,你要彻底背离过去,断了对他的念想,为他流的泪,今日一次流尽,以后,再也不许为他哭了。是你自己选的,要跟我走的。你可明白?”

  他郑重的语气,让她清晰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既放弃了方晓朗,选择了方应鱼,就不可再牵挂过去,踏踏实实地,握了方应鱼的手,走未来的路。

  她能做到干脆地离弃过往吗?

  可是就算是她舍不下,那些“过往”也已离弃了她,她死死纠扯着,又是何苦呢?

  上天摆了这样一个好男人在她的面前,她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可是为什么,这个点头,就这么难?她想应答他,想就此心无旁骛地扑进他怀中,撇开一切杂念,懒散得脑筋都不必再转一下,歇个够,睡个饱。

  可是心里却总是硌着什么异物,让她难以释怀。这样的她,就算是给了方应鱼,也对他太亏欠了。

  良久,终于吐出一句:“抱歉,小师叔。我不能骗你……”

  他失声笑了。笑容如这南国的冬季,寒凉又潮湿。手揉进她的发中,叹道:“染儿呵……真傻……”

  她抽了一下鼻子,也是含着泪苦笑:“是啊,小师叔,你这么好的人,打灯笼也找不到,我笨死了。”

  “所以说你傻啊,傻丫头。”笑着,掩饰不住眼底的泪意。

  两个人笑来笑去的,各自抹着眼睛,像两只大傻瓜一样。

  他们终于还是卷卷细软,当天就离开了黑石子镇。没有来的及买马车,于是只带了银两和衣服,领着瞳儿和包子,步行着就上了路,打算步行到下个城镇时再买马匹。因为“鱼夫人”给方晓朗指路时,指的是南边,于是他们就往北走了,漫无目的,只想着走到哪儿算哪儿。好在近处的路方应鱼因为时常出来看风水,都走的熟了,哪里有村庄,哪里有客栈,都十分了解。

  几日之后的一个中午,三人在一家路边酒家打尖、歇息。如一家三口般,坐在桌前吃饭。瞳儿时不时丢一块馒头到桌下,喂给包子吃。每丢一块,就唤道:“包子,吃!”“包子!快吃!”

  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五名彪形大汉,豪放地吃肉喝酒。其中一个扎着青色头巾的,听到隔桌的小孩喊“包子”,于是冲着掌柜的喊了一声:“掌柜的,也给咱们上五斤包子!”

  掌柜的回道:“没有包子!”

  大汉怒了,一拍桌子:“凭什么他们有包子,咱就没包子!”

  掌柜的奇道:“谁有包子?”

  大汉一指瞳儿:“那个小孩,不是在拿包子喂狗吗?”

  掌柜的尚未明白过来,其他几名大汉已是拍案而起,纷纷吼道:“什么?!难道你家的包子只拿来喂狗吗?”“喂狗都不给咱吃吗?”“咱还不如一条狗吗?!”

  掌柜的一句话没答,这几个人就硬是自己把场子搞火了,唰唰几声,居然亮出了兵刃,就要砸了铺子,砍了掌柜……

  这等情形,方应鱼和方小染再不能沉默下去了,急忙站起来解释,“此包子非彼包子……包子乃是狗的名字……狗儿吃的其实是馒头……”,一通安抚之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汉们茫然半天,才知道是误会了,大咧咧跟掌柜的抱拳道了个歉,又笑了一通这条惹事儿的狗儿。

  经此一闹,戴青色头巾的大汉多看了方应鱼几眼,突然认了出来,端着酒就过来了,拱手道:“这不是鱼大师吗?我是熊六啊!您替我家看过风水,您不记得我了?”

  方应鱼看人过目不忘,自然是早就认出了他。只是此番出行还是隐秘为好,于是也没有打招呼。这时躲不过,便应下了:“正是在下。方才没有认出您来。”

  大汉接下来竟冲着方小染行礼道:“那么这位夫人就是鱼夫人了?”

  方小染原本乖乖地缩在一边,这时赶忙回礼。熊六惊喜不已,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就大咧咧坐在了他们桌前空着的一张位子上,敬了一杯酒,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瞒您们说,这次咱们出来,正是来请鱼夫人的!可是找到黑石子镇上,您们又不在家。咱们就先去别处办了点事,打算回去时再过去看看您们回来没有,不料在这里碰上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这下子不光方小染惊讶,方应鱼也讶异的抬眉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熊六:“找我家夫人有事吗?”

  熊六道:“咱们家最近想做一件大事,需要找个高明的先生看看命理流年。咱们主上点名要请鱼夫人的。”

  方小染还没回过味来,方应鱼就变了脸色,生硬地道:“抱歉,我家夫人没空儿。”漠然起身,招呼道:“娘子,瞳儿,咱们该上路了。”

  熊六不敢拉扯方小染,急忙按着方应鱼的手臂请他坐回座位,低声道:“鱼大师,此处耳目众多,有些事不能明言。可是咱们可不是空口狂言。咱们主上最近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手中握住了一张王牌,十拿九稳!您是精明人,待事成之后,江山到手,您与尊夫人的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句“江山到手”,使得坐在对面的方小染忽然间脸色变得苍白。

  方应鱼冷笑道:“在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另请高明吧。”用力甩手。

  熊六也不好再用强,只好松了手,脸面上十分过不去,恼道:“真是不识抬举!天下高人还只剩尊夫人一个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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