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绕梁三日
回到御书房,暖风扑面,太监又奉上热茶,身体慢慢暖和了过来,皇上又坐回刚才的榻上,依然指着一边让霍时英坐在一旁,皇上慢悠悠的喝了两口茶然后对她道:“你现在可以说说了,那些奏折你有什么看法。”
在皇帝看不见的位置,霍时英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心里惊惧,皇上先让她看奏折,不让她说话又和她出去走了一圈,然后又说起祖父,祖父对她影响至大,她难免心情哀恸,就算她她再有城府,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半会情绪也难以回来,想说假话多少都会露出破绽,这种手段,这种掌控局面的能力,霍时英不敢深想下去,好在她也没有打算说假话,她没说话之前先笑了起来:“我爹那个人,说他想造反也没人跟他的。”
“哦?”皇帝大概也没想到霍时英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意外来。
霍时英接着笑着道:“他那人私德有亏,他身边那些人除了他自己的几个幕僚以外,军中的老将都是祖父留给他的人,正经打仗人家听他的,造反,没人会跟他。”
皇上这会倒是真的笑了起来,摇着头道:“霍元帅这个人……”
皇上似乎对霍时英的回答算是满意,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问她:“你是不是和你父亲的关系不好?”
如今这年代全天下都以仁孝第一,谁敢说和自己的父亲关系不好,皇帝这样问已经显得很唐突很亲密了,霍时英不好回答只好道:“父亲算是个慈父吧。”相比较家里的那些兄弟姐妹,甚至大哥二哥霍真对她真的算是慈父了,霍时英觉得自己不能太昧良心。
皇上倒是没有多问下去,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带了过去,然后他就扭头问一旁守着的太监:“福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福康去看了沙漏来回道:“回皇上已是未时三刻了。”然后皇上就吩咐他道:“去吧王大人请来吧。”
福康出去后皇帝扭头对霍时英道:“等会让你见一个人,开海禁就是他第一个向我提出来的,你昨天说的那套言论他是会很感兴趣的。”
皇帝也没说让霍时英见得是谁,霍时英躬身说了声:“是。”她也不敢多想,只觉得今天自己这一趟进宫当真是处处出乎她的意料。
皇上说完站起来又对霍时英道:“我看你看东西挺快,趁着这会的功夫你来帮我分分奏折吧。”
霍时英赶紧起身,咽下心里升起的巨大惊讶,不敢回话,那奏折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皇帝看她迟疑笑了起来,道:“你怕什么?不是多要紧的折子,一堆零零碎碎的又不能不看的东西,太琐碎了,你分一下类就好了。”
霍时英心想:“那不是之笔太监干的事情吗?”可她也不敢说出来,只好躬身道:“是。”
皇帝从新回到公案后面,霍时英站到一旁,太监抱上来一摞折子往她面前一放,她只好拿起来翻看,看了两本倒是也放下心来,确实不是些什么要紧的折子,多是些宫墙要休整,某地方上书要修功德牌坊之类的事情,但是国事无小事,她也看的战战兢兢。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福康进来回话:“王大人来了,正在外面等候觐见。”
皇帝放下笔,转头对霍时英道:“左相王寿亭王大人,有惊世之才,半生起落,见识不凡,你要好好的拜见。”
王寿亭的名字一入耳,霍时英心里涌起一阵激动,忙躬身道:“是。”
王寿亭是个干瘦的人,他特别的瘦,以至于官袍穿在他身上,前胸和后背都鼓起一块,不太合身,他个子也不是很高,面目平常,脸上的肤色是长经烈日风雨的满是风尘的黝黑之色,他两鬓灰白,眼角皱纹很深,如若他不是穿着一品的官服站在御书房里,让他换一身衣服,换个地方说他是个常年耕种在田间的老农也不为过。
来人一步入御书房,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皇帝就从御座上站起来,亲自迎了过去,站在霍时英和他之间道:“王卿,这位就是凉州守将霍时英。”
王寿亭的脸上就露出惊容,皇帝竟然亲自为一个人引荐,此番作为……,还没等他深想那边霍时英已经呈师执大礼参拜了下去,王寿亭再是一惊,不禁问道:“这位霍将军,我们以前可是有什么渊源,何以行此大礼?”
霍时英这人对文人都多有礼遇,从她对她的两个文治武功的老师的态度就能看的出来,虽然这跟李成青的迂腐也有关系,但是从她内心来说她还是要更尊重文人一些,王寿亭此人,为官三十余载,三起三落,提出过地丁合一,税制改革等多项措施,但是他的运气不好,正直他春秋鼎盛的时期时遇到的皇帝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所以他的仕途多坎坷,三起三落,入过内阁,做过丞相,也被贬为县令,最后还被流放雍州整整十余年,直到三年前才被新登基的新帝从新启用。这是一个思想强大,不为私利,敢于逆流而上、永不倒下的人。霍时英见他就跟见到偶像一样。
霍时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末将的老师曾经说过,如若本朝会出一个流芳千古的名臣,那定非王大人莫属。所以让末将有朝一日见到大人定要以师执大礼参拜。”
这朝堂之上,各派系关系微妙,这老师其实是不能乱认的,所以王寿亭也没接霍时英的话,而是往那里一站非常冷淡的道:“哦,你的老师过誉了。”
皇帝却在一边笑着道:“霍时英你直起身,王大人不吃这一套的。”
霍时英站直身,收回手,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就有些窘迫的微红。王寿亭见了倒是宽厚的朝她笑了笑,皇帝在一边又接着道:“霍时英,把你昨天的那番言论再跟王大人说一说。”
于是霍志英就再次躬身,老老实实的把昨天她引述的唐世章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王寿亭听完,捻须微笑道:“不知霍将军师承何处,此番论调倒是和在下的见解有些不谋而合之意。”
霍时英就有些窘迫的答:“老师他原是个方外之人,没什么名号,现在在我父帐下做幕僚。”
王寿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而脸上带出了几分兴趣的问道:“光听说你老师的言论,却不知这么位高人教出来来的弟子对开海禁之事有何看法。”
霍时英躬着身,心里就打了一个噔,半晌后才听她道:“国运走到中途,陋习弊病丛生,如不立不破开辟出一番新气象,那么我们的国家就会如一艘行驶在大海上,却没有好的舵手一样的华丽大船,虽外表锦绣华丽,内里却蛀虫丛生,千疮百孔,一旦遇到大的风浪将顷刻倾覆。”说到中途她又自信的抬起头,望向君臣二人双目中露出一种炫目的光彩:“而一种新局面的开辟,会把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推向另外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这不仅仅是一条国家的出路,更是一个民族发展的契机,也会是历史的转折点,是利在千秋万世的一件事情。”
霍时英说完马上又一躬身,继续道:“小人粗鄙,大胆妄言国事,愿自领责罚。”
对面君臣二人,良久无语,同时望向霍时英,皇帝目光有些复杂,王寿亭却眼内精光一闪,今天霍时英这么大胆的表露出她一些确切的政治观点,其实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冒险而且是非常不谨慎的一件事情,因为她今天说话的地方是在御书房,对话的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君主,而她的身份却不单单是一个凉州参将,她说出来的话是代表着霍真的,而霍真又代表着他身后的一大批政客。她能如此大胆的说出来,其实也完全是因为王寿亭,王寿亭这个人是这个时代的先锋和改革者,他敢于站在风口浪尖,为民为国,不随波逐流,不营营汲汲,也不苟且偷生,这是一个值得真正让人尊重的人。所以霍时英昨天都没有皇帝说的实话今天却对王寿亭说了出来。
皇帝望着霍时英没有说话,王寿亭却开口道:“你的话有未尽之处,可否说完?”
霍时英继续弯腰踌躇着,皇上开口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于是霍时英又直起腰,目光中充满自信与明亮的光彩,侃侃而谈:“历来的革新无不困难重重,难道那些饱学之士的士大夫们不知道国家只有革新才会有出路吗?只是不管哪一种革新首先触及的就会是他们的利益,当执掌一个国家所有的利益集团因为共同的利益而抱成团的时候,某一个人,或者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是无法撼动的。这个时候其实就需要另外一种外来的压力来转移这种利益同盟共同的对抗方向,我相信没有人是希望亡国的,尤其是亡国在外族人的手里,那么从大方向来说,这次羌人的入侵其实就是个契机,这场仗打的时间越久,国库越是空虚那么开海禁就越会推行的顺利,所以不管是要实施什么新法或者是要开海禁也好都一定要快!”
说到这里霍时英话音落地,房内寂静的落针可闻,其实说道最后一句,就是霍真的意思了,只是霍时英在没有确切的探知到皇上的意图的时候此话是万不可说出口的,她这么一说就代表霍真,以及霍家所有代表的政治势力都站在皇帝的这方了也可以说是站在新政的这方了。
霍时英说完再次垂手站在了一边,刚才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彩立刻内敛,皇帝一直望着她,从她开始讲话一直到她光芒内敛眼里的神色越来越深沉,最后他开口道:“御花园里的景致不错,福康你带霍将军出去走走。”
皇上的语气冷凝,霍时英背后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躬身告退随着福康退出了御书房。
这边霍时英一退出御书房,那边皇帝转身把王寿亭请到了榻机旁两人相对坐下,喝了两口小太监奉上的热茶,皇帝才开口问对面的人:“如何?”
君臣二人显是极有默契,就听王寿亭缓缓的道:“此人武或可安邦,文嘛,通达是够了,但……”王寿亭垂眼看着手里的茶碗道:“她身上有种赤子之气,这样的人往往爱恨分明,真正触怒了她,行事间也是大开大阖的,好在她心思正直,品格方端,人也够沉潜世故,若朝中能有人护佑她,保霍家一世平安倒是够了。”王寿亭喝了一口茶,转而又说道:“只是不知道皇上是打算把她用到哪里?”
王寿亭转头望去,只见年轻的帝王正低头喝着茶水,垂下去的眼皮遮掩住了他眼内所有的内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王寿亭也没有再问,双手拢进袖筒里,达拉着眼皮坐在那里,良久以后皇帝开口问道:“王卿以为这朝堂之上当真能容忍一个女人对一帮男人指手画脚的吗?”
“不能。”王寿亭答得简介而冷漠:“但如若把她放到边关,做一辈子封疆大吏却也是可以的。”
“嗯。”皇帝嗯的这一声缓慢而迟疑,然后他又端起茶碗来掩到嘴边,再没说话。
接下来,皇帝低眉敛目的望着地面,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王寿亭也拢袖耸达着眼眉默不吭声,君臣二人枯坐良久,皇帝才长出一口气回过神来道:“王卿告退吧,朕还有些事情要和她说说。”
王寿亭就起身跪安,皇帝又吩咐人去找霍时英回来,那边霍时英在御花园里看着一棵梅树,脸上是冷静的,脑子却嗡嗡乱响,却又不敢深想,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有小太监来宣她回御书房。
御书房里依然温暖如春,皇帝又坐回御案后面在批折子,看见她进来抬手指了指案边的一摞奏折,低头再不看她,霍时英走过去拿起奏折边看,边分类,一丝不乱,中途皇帝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复又低下头去,一室的寂静一直维持到掌灯时分,福康进来问是否要传晚膳。
皇帝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灯下显得柔和很多,他问霍时英道:“可饿了?”
霍时英精神紧绷了一下午哪里还能感觉到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有点饿。”
皇帝放下笔,吩咐福康传膳,用膳前净手,净脸,霍时英和皇上一样的待遇,金盆镶着盘龙,手帕是龙纹锦帕,霍时英简直有些手脚僵硬,这一天有太多她想不通的事情了,皇上回过头,看着她僵着手脚,看了她片刻后忽然道:“霍时英,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霍时英一弯腰道:“是。”
皇帝嘴唇煽动,最终嘴里的话没有说出来,走到桌前落座,霍时英也坐到中午的位置,看见皇帝先落筷了才开始吃起来,他们当兵的都有一个坚强的胃的,霍时英还如上午一样添了五碗饭,皇帝见了倒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用罢晚膳,又是一番净手后,太监端上热茶,两人在榻机旁落座,喝了半盏茶,皇帝开口吩咐福康:“去把东西拿来。”
福康出去片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明黄锦缎的绣帕,皇帝向霍时英抬抬手道:“去看看。”
霍时英走上前,揭开绣帕发现下面是一把带着刀鞘的长刀,皇上在她后面道:“这是兵部托内务府用新法锻造的,比精铁锻造的还要好上几分,总共才出来五把,我听说你从渭水北岸过来的时候连佩刀都砍卷了,这把你拿去吧。”
霍时英把刀拿到手里,抽出刀鞘来只觉一阵寒光闪烁,确实是把好刀,刚要回身谢恩,却又听见身后的皇帝不紧不慢的接着道:“我还听说,你从卢龙寨的撤出来的时候对羌人的一个将领许诺说,什么他横刀渭水之时你定扫榻相迎可有此事?”
霍时英心下大惊,要说她的佩刀砍卷了的事情,那天在渭水南岸看见的人很多,最多也只能说明皇上在凉州军里安插的有人,但是那天在卢龙寨可全都是她自己的人,这又如何解释,心思几番翻转过后,霍时英转身躬身道:“却有此事。”她也不为自己辩解,这种事真要怪罪你,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坐在榻上的皇帝看了她很久,眉宇凝重,霍时英一直不敢起身,最后才见皇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带点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以后行事还要再稳妥一些。”
“是。”霍时英的腰弯的更低。
当霍时英再直起腰时,皇帝的语气更是温和,带上了一些殷殷嘱咐的味道:“回去以后写个折子,把你要用征用大船的用途写清楚,直接递给兵部,兵部尚书严侯昴会给你加紧处理的。”
霍时英难掩内心的激动,躬身道:“多谢皇上。”
皇帝接下来的话几次停顿,就显得说的艰难了一些:“你此去,望你……建功立业,驱除鞑虏,平安……归来。”
霍时英心跳的像擂鼓一样,再次躬身道:“时英定不负圣上所望。”
皇上就那么站在她的跟前,霍时英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汗水顺着鬓角就流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听见上方传来轻微的声音:“宫门就要落锁了,你这就去吧。”
霍时英就势就跪了下去:“那臣这就跪安了,望皇上也多多保重。”
“嗯。”头上的那一声轻微的就如同叹息,霍时英汗湿重襟,不敢抬头看一眼,弯着腰慢慢的退出了御书房。脚上仿佛都粘黏着一道纠缠的目光,每踏出一步,心里仿佛就要沉重一分。
出了御书房,福康一直送出宫门外,霍时英一再道谢,登车前,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长刀递给她:“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步步高升。”
福康笑得特别和善,霍时英恭敬的对他拱手道:“多谢公公吉言。”福康笑眯眯的朝她拱拱手,霍时英转身登车而去。
一辆四驹并头的楠木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后面皇宫的最高处,每到节庆之日皇帝都会登高于民同乐的观星台上,皇帝大麾裹身,冷风吹在他白玉般的脸上,眼睛如星辰般的明亮,目送着正宫门前的马车渐渐远去,一声长长的叹息飘散在风里。
马车行出半里路,一直闭目靠在车壁上的霍时英忽然大喝一声:“停车。”没等马车挺稳,她就从车里飞窜出去,蹲在路边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
小六和一个长随带着车夫飞快的围拢过去,纸糊的灯笼下霍时英的脸苍白如纸,汗水从额头到脸颊淌出一道道水痕,她的胃部痉挛带的全身都是一抽一抽的,晚上在皇宫里吃的东西一点不剩的都吐了个干净,小六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扶着霍时英的一只袖子,嘴里打着哆嗦:“将,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我,我们回府,请大夫,宫里,宫里的御医不能请,对了,可以让世子递帖子去欧阳家,他家老太爷是退下来的医政,世子请肯定能请动的。”
小六想偏了,生为豪门世家的家生子,还是能触及到一点政治的边边角角的,不是没有听到过野史或谣传,某大臣,被招入宫,一顿赐宴回来,半夜忽然吐血不止暴病而亡。
小六站起来就想去叫人,被霍时英一把拉住,然后从他袖子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回府。”
远处的皇宫,在夜幕下如盘伏的巨兽,看着有些狰狞,霍时英站在马车前回头看了片刻,毅然转身蹬车而去。
裕王府在黑夜下也重重纵深,不知深达几何,霍时英站在王府门口,迟迟没有迈步走进去的意思,直到更鼓声声传来她才忽然如惊醒一般回过神,走了进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其实她不爱权势,可是从来却没有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回到倾华院已经是亥时中了,梳洗完霍时英开始在灯下写奏折,不到半刻中的功夫霍时嘉过来了,霍时英披着外袍披散着头发,就坐在灯下也没起身迎接。看见霍时嘉扶着丫头的手,拄着拐杖进来抬头叫了一声:“二哥。”声音里充满疲惫。
霍时嘉进来,被仆人簇拥到太师椅上坐好又围好毯子,才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
霍时英从他进来招呼了一声,就又低头继续写她的,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霍时嘉皱着眉头问她:“听说你今晚上回来的路上吐了?”
霍时英手里的笔就是一顿,答道:“是。”霍时嘉这么快得到消息也正常,就是小六不说,那两个车夫和长随也是会告诉他的。
“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霍时嘉继续问。
霍时英握着笔抬头就朝他笑了笑:“宫里哪里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入口,是我自己太紧张了的缘故。”说完她又低下了头。
霍时嘉就那么看着她,灯火下她运笔从容,眉目宽舒,看不出任何的情绪,霍时嘉把头扭到一旁,然后缓缓的推开了他身旁的一扇窗户,窗外夜露更深,仅见院子里景物的点点轮廓,一阵阵夜风灌进来,霍时英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管他。
要说他们兄妹可能是这霍家最能稍微了解彼此的人了,就像霍时英知道其实霍时嘉最为喜欢自由,痛恨别人以为他好的名义管束他,所以有时候明知他的一些任性行为会危害到自己她也从来不说什么。
而霍时嘉也隐隐有点明白其实霍时英此生的追求并非朝野,权势,但他们又都能如何,谁活在这世上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小时候见她疲惫失意还能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一番,可她现在长大了,长得就跟一棵挺拔葱郁的小树一样,他想安慰也无从安慰起。
兄妹俩,一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一个坐在桌旁的灯下聚精会神的写奏折,谁也没有说话,很久后才听霍时嘉忽然道:“可是明日就要走了?”
霍时英拿起写好的折子,在灯下端详着,吹了吹墨迹回道:“是啊,明日到兵部递了折子,办了文书就要走了。”说完她起身走过去,伸手把窗户关了起来。
霍时嘉站起来就要走,霍时英顺手给他裹了裹身上的裘皮大麾道:“好好保重,不要老是生病。”
霍时嘉挥开了她的手,自己往门口走去,霍时英站在原地目送他,霍时嘉到了门口,背着她忽然说:“时英,我老是觉得你不是霍家的人,早晚有一天你都会走的。”说完他也不等霍时英回话,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没人给霍时英带上门,一阵冷风吹到她的身上,撩起她长长的头发,地上的剪影形单影只。
第二日清晨霍时英就到兵部递了折子,办好了文书,回到王府,王妃在荣壮堂设宴给她践行,霍时嘉一家也在座,吃过午饭一行人又把她送出了王府。
老夫人始终没露面,就是霍时英去给她辞行也被拦在了外面,倒是收拾了一大车给霍真的东西,让霍时英带到扬州去,霍时英是不可能跟着这一车东西走的,她带着小六先快马先行,这车东西自有人压着慢慢跟来。
王妃成年累月难出一趟自己的院子,今日却把霍时英一直送到王府的大门口,燕朝的深闺女子出个大门其实是不容易的,但就是这样她也只是站在那里冷淡的对霍时英说了一句:“多多保重。”再无其他,既不殷殷叮嘱,也不伤感抹泪什么的。
霍时英其实挺喜欢她这种性格的,她一撩袍角在这位贵妇人面前埋头跪下道:“多谢母亲关心,时英此去望母亲也能放开心境,好好保重身体,二哥身体不好,宜哥儿还小,这府里要您做主的地方还多了。”这偌大一个王府,真正当家作主的常年在外,剩下的老的老,病的病,也真是愁人的很,霍时英也就是看王妃是个真正的明白人,才把话说的这样的明白罢了。
王妃垂首望着这个如男人一般挺拔的跪在她面前的女子,微风吹动她的罗裙,她最终发出的是一声叹息,她和霍真夫妻三十载,现在却连一句话都不捎给他,可见已经被他伤心到了何种地步,有些事情霍时英即使是有心也是无力的。
轮到霍时嘉的时候,他却抽冷子一手杖抽到霍时英的脊背上,狠狠的说了一声:“活着,回来。”
霍时英朝他笑笑,没说话,低头摸摸宜哥儿的头,又朝龚氏拱拱手,一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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