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绕梁三日
霍时英默言,皇后望着自己的手,飘渺的温柔的说:“我从小有心疾,大夫说我若此生都不生育可活过三十岁,冯峥说:他娶我,只娶我一个,陪我到三十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出生就就被抱到我床上,我们没有分开过一天。”
皇后抬头:“当初我嫁人入宫,他远赴边关,我知道他是不想活了,他是独子怕伤了父母的心,不敢就此了断了,他的心伤的重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我是知道的,我就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了,没人能告诉我,娘家父兄为了断了我的念头,早就闭口不言,我知道他一直在你父帐下,可我一深宫女子又能向谁打听去。”
皇后定定的看着霍时英,她的脸很小,眼睛很大,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气,她的嘴唇很薄,唇角有一种倔强的绝情之色,其实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就是面相单薄了。
冯峥的脸在霍时英的眼前晃动,青白的面色,清高的面孔,不通世故的尖锐,后来眼角染上风霜,肤质开始变得粗糙,眼中越见深沉,背影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浓厚悲伤,霍时英使劲闭了闭眼睛,她真说不上现在的冯峥到底是好不好,最后她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他现在……是个男人了!”
霍时英不知道皇后懂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皇后目露深思,眼神飘远,霍时英又艰涩的补了一句:“外面另有一番天地,他没被困住。”
皇后轻轻的笑了,笑中带泪,她挥手抹去眼角的泪痕,眼神里狠厉中带着倔强,说不清的复杂,她说:“怕他困守愁城,如今这样也算是圆满了。”
霍时英低头不语,皇后心思飘离,室内寂静无声,忽然一声孩童的尖笑骤然传来,一个女子尖声的一声高呼:“大殿下!”一室的沉寂被豁然被打破。
皇后迅速的一抬手抹掉颊边的残留的泪痕,再一转脸眼中就充满了柔和的暖光,脸上升起一个微笑。
只一晃眼的功夫,屋内珠帘乱响,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呼啸着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慌乱的宫女呼叫着:“大殿下莫跑,穿衣服啊。”屋子里一下子乱了起来。
小孩子身不着寸缕,光着屁股咯咯笑着横冲直闯的冲了过来,一群宫女去拦他,他转而掉头就跑,没人敢真的去抓他,他尖叫着向泥鳅一样滑来滑去,笑声洒落一地,屋子里被他搅和的一通乱,皇后却笑盈盈的看着,小孩绕过姬玉从霍时英身边冲过去,霍时英伸手一捞就把他举了起来。
小孩被举过头顶,先是愣了片刻忽然抽手就往霍时英的脸上招呼了过去,霍时英手腕一翻孩子在她手臂里一滑,别人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小孩子就出溜着从她的怀里滑落下去背对着被霍时英箍在怀里,霍时英把孩子交到皇后怀里,起身行礼,恭敬的叫道:“大殿下。”
孩子好奇的看着霍时英,皇后笑道:“你快起来吧,我不喜欢你跪来跪去的。”
霍时英被姬玉扶起来,皇后搂着孩子对她道:“这是我儿子,叫承嗣,你抱抱他。”皇后把光屁股孩子又送回霍时英的怀里,如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介绍自己的孩子。
霍时英低头看怀里的小孩,肉胳膊肉腿,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流光滑动,这孩子如佳慧一般的年纪,却一点也不能让霍时英升起小心翼翼生怕揉碎了的心情,这孩子生来带着一股彪悍凶煞的气质。
霍时英对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孩子这会是安静的,他和霍时英对望着,似乎在研究她,霍时英心里诧异,忽然感觉这孩子可能什么都明白,是个太早慧的孩子。
皇后给坐在霍时英怀里的承嗣穿衣服,她一边笑着一边温柔的道:“承嗣,不要无礼了,这是霍将军,咱们本朝唯一的女将军。”
“将军!”承嗣忽然大吼一声,孩子刚洗过澡,皇后给他穿衣服,姬玉在给他擦头发,他忽然一声让她们手里的动作顿时都顿在那里。
片刻以后皇后抬头朝霍时英笑道:“你和他还真有缘,这孩子三岁了,自从两岁上的时候叫了我一声母以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霍时英再低头去看,小孩已经眯着眼睛往后靠着非常舒服的享受着姬玉在他头皮上的轻轻按捏。
后来大殿下在霍时英怀里穿着衣服就睡着了,皇后让人把他抱了出去,已经快到亥时,前面的宫宴怕也已经散了,霍时英不好再留,起身告退,皇后一直把她送到宫门,女子站在宫门口,最后临分别的时候终是拉住霍时英:“时英帮我传一句话吧?”
霍时英回头,宫灯照着女子纤弱的身体,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单薄的影子,她只能低头轻轻的说:“娘娘您说吧。”
皇后深吸一口气,停直了脊梁说的非常艰难:“你告诉他,贞静虽嫁入皇家,但太后宽和,后宫干净,我没受委屈,望他天高云阔……好好活着。”
霍时英没说一定把话带到,行了一礼转身去了,走出去多远,回头再望,一个女子的剪影单薄的立在巍峨的宫墙下,孤单而脆弱。
皇后站在宫门前目送着她远去,长舒了了一口气,支撑着回到内堂终于一下子瘫软在了软榻上。
同一时间的太液湖畔,初夏的微风送爽,垂柳阴阴,几盏宫灯远远的散着朦胧的光线,外廷的宫宴已散,皇帝面湖而立,身上的正装大礼服还没有换下来,微风中飘散着淡淡的酒气,富康躬身立在后方轻语禀报:“开宴之前,太后召见过她,宴席到中途皇后又传了去,刚才来回话的人说才出了雍和宫。”
皇帝负手而立,良久无语,富康在后面看着皇帝背影,垂下头盯着地面,一时安静无声。
很久之后,负手而立的皇帝缓缓问道:“还有几日便要殿前封赏了,霍家可有什么动作没有?”
富康弯腰垂手道:“已经跟严侯昴打过招呼了,说是只要一个给事中的位置,不要太显眼了。”
皇帝的背影隐没在阴影里,沉默而凝固:“跟严侯昴说,封她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领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位,封都虞侯。”
富康豁然抬头,满眼惊吓,微风吹动皇帝礼服的下摆,他看到的依然是个挺拔却寂寞的背影,富康喉咙发干,喉头几番滚动吞咽困难,他艰难的开口:“皇上,自古就从没有女子封侯这一事,如此对霍小将军,怕不是好事,将来……。”富康一咬牙:“魅惑君主之名一旦有了因由,将来有朝一日会成为她一生的病垢的。”
皇帝转身看向富康,看了很久,开口时平稳的语调,述说着如万丈山峰上皑皑白雪的寂寞,他说:“富康,我犯了一个错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把皇后的位置给了别人,但是……我却在有生之年遇见了她。”
皇帝深呼吸,长长呼出一口气,眼前是皑皑白雪下那身长玉立的人,眉目坚毅,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如果……她将会是最威仪的皇后,那个世间女子中最尊贵的位置才是最适合她的,别的都会污了她。如今我能给她的也只有一个男人里崇高的地位,让人不能轻侮了她去,她也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也就只有这样了,看着她好好的精彩的活着,也就只能给她这些了。”
富康想说以后不是没有机会,还有机缘的,但他终于还是沉默的低下头去,富康活到五十五做到内廷大太监总管的位置,伺候过两位君主,自幼跟着先帝,尽忠四十余载,目睹了那个温柔的却软弱的左右摇摆的帝王的一生,现在的这位君主也是从幼年起到封为太子最后登基为王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民间常说物极必反,或许正因为有着那样一位父亲,这位君主才从小这么自律,刻苦,坚韧,低调,又运筹帷幄,他一路伴随着走来看的清清楚楚这位君主,对外隐忍,智慧,厚黑却少有杀戮,对内忠孝礼仪,爱护家庭,私生活也清寡如水,实有君子之风。
富康知道皇后是带疾之人,命不长久,所以他才想说以后还是会有机缘的,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上到太后吃够了先帝宫闱争斗的苦楚,现在又有了大殿下承嗣,太后安于现在皇帝后宫的干净,维护帝王之家的和睦很是礼遇现在的皇后,下到皇帝自己,如若旧人依在就开始谋划迎娶新人,那就不是现在的皇帝了。还有就是皇上真的如此谋划了,若将来有一日被霍时英知道了,此人是会看不起自己的君主的,富康虽然和霍时英接触不多,但他却知道霍时英身上是有一股浩然正气的女子。
富康一生无家无后,不懂世间男女的情爱,他理解不了皇上眼中那铺天盖地而又隐忍的情感,他只是看见了一复一日被困守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的寂寞身影。
太液湖畔清风微送,宫灯摇曳,吹不散的冷清。
霍时英出宫在懿章门和家人回合,全家都看着她,霍时英却什么也不想说,低头站在原地,老太太脸色非常不好看,虽然这一路她没少因为霍时英受到别人的恭维。
最后还是霍真大手一挥招呼了一声:“回家去。”众人才一起出了宫门,上车往王府回去了。
马车走了一路,霍时英想了一路,她为遇见这样一个大胆,不拘又倔强悲情的皇后而震惊,因为没有深入的接触,所以她不能太理解她那种惊世骇俗的爱情和无谓甚至尖锐的表达方式。作为旁观者的视角她只感到震惊和一些难过,这种难过还是为了冯峥,因为他们比较熟,看着他由青涩尖锐走向沉稳和成熟,带着一些个人感情的伤感,剩下或许也还有有一些对身为一国之母却如此大胆毫无顾忌的行事而有些失望,但她转而又想到那女子又何曾在乎这一国之母的位置,霍时英想到,皇帝大婚之时正是四年前,那时候正直西疆战乱,平国公陈慕霆是雍州兵马总督,正是皇帝要用他的时候,她是因为政治而被陈家送进后宫的女儿,政治,牵扯到一个国家和家族的荣辱谁又会去问一个女孩的意愿。一个自幼多病,全家娇宠的女孩,倔强又专情,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妥协和隐忍,或许深宫的生活也教会她成熟,但总归那也是一种不完善的带着青涩的催生出来的成熟。
想到政治婚姻霍时英又不觉的想到长公主,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晚嫁,最后选了裕王府要走文官入仕途的长子霍时浩,十年前的朝廷格局,那时候她还是稚龄之年,公主一嫁,折断了了霍家的一边羽翼,那是怎样的一步棋,但长公主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生于皇家,成长于权谋利弊之中,她懂得顺势而为,而且时间在前进,格局在不断的发生变化,当年的局如今已不成局,没有人因为这个而真正的痛苦,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
两个女人不同的生长环境决定不一样的人生高度和生活态度,不知道哪一个更自在哪一个又更纯粹,几番想下来不禁升起几分惆怅。
回到王府已是快深夜,霍真招呼着大家都去歇息,这喧闹的一日才算是正式落幕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又是全家去老夫人处请安,全家人聚在一起霍真没有问霍时英昨晚去雍和宫晚归之事,别人也就都没有提。
请安出来在锦华堂门前大家散去,霍时英跟霍时浩一家回了偏院,也不吃早饭,稍稍收拾一下就带着小六匆匆去了焦阁老家。
去的时候焦阁老正在用早饭,老头起晚,他早饭也吃的迟,霍时英跟着小厮进到后宅老头的院子里,老头刚刚洗漱完,正坐在矮几旁端起一碗粥。
老头看她进来,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用筷子点点对面的位置,意思是让霍时英过去吃饭。
这师生二人自相熟以后就少了那些繁文缛节,两人私下相处其实自在的很,小厮拿了布巾来给霍时英净脸洗手,霍时英在焦府待遇比焦阁老的儿子,焦老爷还要好,来去自如,入焦阁老房中从不用通报。
收拾完了霍时英坐过去蹭了一顿清汤寡水的早饭,焦老头很重口欲,但早上吃的清淡,一般就一碗白粥,一个水煮蛋,然后一碗茶就完事了。
吃完了,仆人把桌子撤了下去,老头捧着茶碗有滋有味的喝茶,挺悠闲的就是还披头散发的一身邋遢样子,霍时英看他那样子也习惯,坐到他旁边也端了小厮上来的茶喝。
老头喝舒服了,才扭头问她:“昨天看你爹入城去了?”
霍时英摇头:“没去。”
老头笑:“我还以为你得躲人堆里,看几眼呐?既是没去,那去哪了?”
霍时英回:“去东市了。”
老头没说什么,放下茶碗慢悠悠的道:“生于王侯钟鼎之家却留恋于市井。”老头摇头:“你啊,还有得路要走的。”
老人的话里有提点的意思,霍时英却没太在意笑道:“人嘛,活着总要有一好的。”
老头没接她的话,只是沉吟不语。
老头昨晚也应该是入宫去了,但是宫宴的事情一句没提,坐了一会长随带人进来要给他梳洗,他慢悠悠的坐到妆台前,然后扭着身子对霍时英说:“你过来,给我梳头。”
老头虽然不拘小节但还是第一次让她干这种事,霍时英愣了一下才走过去,拿起梳子真的认认真真的梳了起来,老头望着镜中的霍时英道:“你我师生一场,最后你给我梳个头,也算你尊师了,以后想起来我也有个念想你的地方。”老头说的气人,但那一丝伤感霍时英是知道。
霍时英乖乖的梳头,一老一少的气氛沉寂,但这气氛也就维持了一会,老头不爱洗澡,头发老是打结,一头灰白相间的长发油腻腻的,霍时英梳了两下就忍不住说:“我说,不是我说你,这天气也热了,你老也该适当的洗洗澡,别人不嫌弃你,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啊?”
老头一下子就炸了抄起一把梳子就往后扔了过去:“你怎么就不能说人点好啊?我都这岁数了,你管我洗不洗澡,滚蛋不让你梳了。”
霍时英赶紧顺毛:“别闹,别闹,你不洗就不洗,我不说了,好好坐着,我给你梳。”
老头哼了一声,气哼哼的横了她一眼,霍时英低头看着老头的侧脸,偷偷笑了一下。
霍时英手艺不咋地,松松的给老头挽了一个髻,插上一根木簪就算完事了,老头也没嫌弃,梳完头,老头洗了脸,两人如往日一般去了书房。
书房里待了半日,里面照样一顿噼里啪啦的板子声没断过,这一天霍时英被打得比较狠,出来的时候手肿的厉害,中午吃饭筷子都拿不住,用勺吃了一顿。
用过午饭,老头要午睡,霍时英也如平日一般在书房里睡了一小觉,下午起来照样授课,照样挨板子,晚上裕王府来人催霍时英回去,说霍真找她有事,霍时英没搭理跟着在老头那里又蹭了一顿晚饭。
吃了晚饭霍时英也没走,倒是后来把饭桌移到花厅里,上了酒又开了一桌和老头对饮到月上中天。
霍真再没派人来催霍时英,直到快夜深,老头起身弹了一弹袍子道:“好啦,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这就去吧。”
霍时英缓缓起身退至中庭,和老人相对站着静默片刻,然后郑重的整领,理袖庄严的埋头跪倒:“多谢恩师!”
一种悲怆和庄严的气氛在两人间流转,这一世得霍时英如此敬重之人为其祖父和焦阁老二人。
老人佝偻的身影隐没在宽大的袍子里,垂目望着地上跪拜之人,眼里尽是悲悯,只有他知道,次女是个惊涛伟略之人,生的世家好,成长的也好,只是命里多了嗔,痴二字,以后前路将多是波澜坎坷,只有当她什么都经历的够了,厌了,什么时候明白了随波逐流,顺势而为以后才是她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只是……,只是那个时候他是看不见了。
再是起身,霍时英站在当庭没有挪步,有些恋恋不舍之意,老人挥挥袍袖:“去吧。”
终于转身走出,穿过回廊一脚跨出月亮门终是忍不住再是回头,老人的身影隐没在光影里,再也无法挺直的脊梁,垂暮,寂寞。
他为她授课三月有余,从不教她四书五经文章策论,多是一些经史,人文,经济之类的杂书,以高龄之年却教导的认真,引导她从政治的最高角度去思考,衡量,观察,所授之学够她今后受用半生,他是一个好老师,霍时英眼中弥漫起悲伤的温情,对暮暮沧桑的老人,那掩盖在那粗暴乖张之下的温柔生出的孺慕之情眷恋不忍离去。
霍时英再次弯腰深深的拜倒,豁然转身而去,老人目送着她远去高飞,她却在朦胧的夜色中短暂的迷失了片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自己的方向究竟在何方。
出了焦府,回到王府,一路进府里,没有遇见旁人,快到内宅的时候却和远远匆匆走来霍真碰到了一起,霍真远远看见她匆匆走了过来:“嘿,我正说要到外书房去等你呐,正好遇上了,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霍真招呼了霍时英就走,霍时英只好打起精神来跟上去问道:“谁啊?”
霍真回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只是道:“你还记得你在冀州的时候飞鸽传书回来让我给你找一个叫俞元皓的人吗?找着了。”
霍时英的心口一痛,脚下顿住,霍真走出两步才发现,转回身来问她:“怎么了?”
霍时英恍惚的问:“找到了?”
霍真定下脚步,看着她道:“找到了,也亏得你说要找此人,他家原和你祖父是故交,后来因为牵扯到了一桩贪墨案,你祖父在边关没来的及施以援手,后来家里就落寞了,家眷也被发配,人也找不见了,说起来也是故人……”
霍真终于发现霍时英脸色不对,停下问道:“可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
霍时英没有回答他,只是苦笑一下道:“你们是找不到元皓的。”霍真看着她,霍时英眼里一片黯然,他再也没有问。
又往回走,出了月亮门,穿过中庭,来到外面的前厅,庭院外两人缓缓走来,霍时英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夏夜的穿堂风吹得她的衣衫猎猎作响,那是一对非常普通的母子,母亲已过中年,布裙荆钗,身形瘦弱,鬓间灰白,眼角唇边皱纹深刻,满面风霜但她缓步行来,步履轻慢,眉目间带有螞蟻刚毅之色,霍时英看见了她的手,那是一双常年艰苦劳作的手,瘦可见骨,皮肤干枯上有细小的伤口,但指甲里却是干干净净的,这是一个曾经受过良好的教养但又被艰辛的生活磨砺过的女人。反观那跟着她的青年,弱冠之年,虽是一身青色布衣,但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的,崭新的千层底布鞋,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毫无瑕疵的双手。
两人走到阶下,双双向霍真弯腰行礼,母亲腰虽弯下却脊梁挺得笔直,儿子倒是把腰弯的很低,老老实实的很是恭敬样子。
霍真两步走下台阶,亲手扶起二人说道:“大嫂快不必如此多礼,说起来我们两家原是故交,是我做的不好让你们受苦至今。”
女子淡淡的说:“王爷不要这样说,我家本就是戴罪之身,怎敢怪罪王爷。”
霍真干干的笑了两声,回头朝着阴影里的霍时英叫道:“时英,过来见过俞大嫂,你小时候也见过的。”
三人皆转向霍真看着的阴影处,霍时英慢慢的走了出来,冰冻一样的面孔,缓缓的走至正面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庭院中站着的两人。
女子带着儿子屈膝行礼:“见过十一郡主。”霍真一脸尴尬,霍时英冷冷的看着,她不出声,最后还是霍真伸手把两人扶了起来。
两人起身女子一脸清冷,青年垂下头去,霍时英慢慢走下台阶来到青年身前,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你是元皓?”
青年抬头,弯腰作了一揖:“在下俞元皓。”
霍时英轻飘飘的说:“元皓死了,元奎。”
青年豁然抬头眼里一片惊愕,身边的女子身子晃了晃,霍时英又淡漠的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青年有些呆滞,慢慢的把手伸了出来,霍时英低头细看,果然细白无痕,唯一的一点瑕疵就是中指骨节间一点被毛笔磨出来的厚茧。
霍时英望着青年问他:“你想要什么?”
青年抬头,一脸羞愤的望向霍时英,霍时英冷漠的看着他道:“说吧你只有这次的机会,你要觉得受辱,回头再找我父亲也是没用,我答应你哥的事他说了不算,这是你哥哥用命换来的机会,这份屈辱你合该受着。”
青年的眼中闪烁,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最后一弯腰说道:“小生不求别的,只望脱了奴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
霍时英点头:“可以,我赠你纹银二百两,若你乡试得中来年春闱之前我再给你写封信推荐你到到光禄寺卿韩大人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