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 第8章

作者:紫微流年 标签: 古代言情

这里的女子衣着大异于中原,全不在意袒露的肌肤。左卿辞视而不见,神色如常,沈曼青却是有些尴尬;殷长歌与陆澜山都是守礼君子,刻意将目光偏离吐火罗女子,看向街市建筑。商晚没那么多避讳,但也不像飞寇儿,飞贼肆无忌惮的打量,一双眼转来转去,看人远多于看景,十分衬合粗鄙小厮的身份。

被飞贼毫不留情的评断过后,众人各留了一分心,入城时商晚努力扮出慈颜善目,殷长歌挤出笑意,沈曼青学着西域的妇人,让动作略为粗鲁,毕竟初入异国,谁也不希望生出波澜。

一行人伪装成来自乌孙的商旅,白陌操着一口生涩的吐火罗语,拿着预先备好的入关文书和检官沟通,塞过贿赂,经历了一点小周折,总算顺利的入城。

城内的宿地是一幢隐在老巷中的宅子。这幢宅子位于背街暗巷,门上有锁,这当然难不倒飞贼,飞寇儿随手一拔门已洞开,里面是一座标准的吐火罗院落。

木骨泥墙,雕饰柱梁,顶上嵌着天窗,朴素雅洁而不失明亮,显然是暗谍预先置备。满院空寂无人,卧房衾被齐整,厨房粮罐满溢,后园蔬果丰盈,生活用具无不周全,院内还有一口洁净的水井。

左卿辞推开门扉,逐一巡过各间屋子,检视用具,而后微微一笑,“王廷之力无远弗届,也算为此行略增便宜,这里可供安憩,各位不妨先行休整,稍后再行计议。”

一入城即有如此隐秘而丰足的宿地,对众人而言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对夺图之事更增几分信心。

卸去矫装沐洗过后,众人聚在主厅议事。真到商议的一刻,才发现千辛万苦的抵达吐火罗不过是个开始,两国殊异情势不明,纵然再英雄也难免束手无策,俱有些茫然。

左卿辞并不急于行事,他细致的叮嘱,“为防行迹外露,这里一切饮食起居均须亲为。各位务必谨慎,想出去游逛要易容为当地人的样貌,再由白陌相伴,绝不能显露任何与中原有关的形态。”

商贩的胡语吆喝,骑兵的叱马巡游声不时从宅外传来,提醒人们身处言语不通的异域,气氛隐约滞重起来。

梳洗后的沈曼青容色焕发,如一朵莹然秀致的梨花:“饮食之类的小事我们尽可自行处理,闭门不出也无妨,可是对此地一无所知,后期如何行事?”

左卿辞微笑不语,示意白陌先奉上了两盘瓜果。

吐火罗的各类瓜果极多,又是冬日依地热长成,不仅中原闻所未闻,即使在西域也享有盛名。切开的瓜果盛在琉璃盘中颜色各异,甜香扑鼻,分外诱人垂涎。

等众人开始品尝,气氛稍松之时,左卿辞才道:“我已知悉了部分吐火罗王廷之事,稍后安排白陌出去打探,加上暗谍协助刺探,拟出对策再请各位施为。”

这一回答合情合理,却不曾透露半分细节。

陆澜山并不气馁,当先开口:“光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公子将所获消息说来听听,或可商议出几分头绪。”

左卿辞沉吟了一瞬,浅浅一笑:“据目前所知,似乎段衍在吐火罗不甚得意,尽管献了大批金珠贿赂宰相罗木耶,仅被吐火罗王赏了个虚衔,本地贵族也对他多有排挤。”

殷长歌冷晒:“逆贼托庇于佞臣合当如此,我们不妨探出他必经之路伏击,逼出锦绣山河图后一剑杀之。”

商晚阴鸷中流出一缕残冷:“如此甚好,逼供我来,不怕他不吐实。”

场面瞬时一冷,片刻后陆澜山道:“行大事不顾小节,此法倒也可行,不知段衍身边的随护有多少,最好不要惊动吐火罗人。”

左卿辞神色不动,缓声道,“陆兄说的不错,必须避开吐火罗人,另外还有一个难题,段衍身边有蜀域三魔相护,未必能轻易擒获。”

淡淡一语犹如惊雷,听者尽皆变了颜色。

四十年前,蜀地有三个可怕的魔头。

三人是同宗兄弟,本以盗墓为生,据说从一处古墓内学到了奇诡的古蜀秘技,学成后第一桩便是将他们自小生长的村庄屠之一空,事因仅仅是穷厄时曾被村人取笑。离村后三魔杀人如麻,蜀地为之一赤,许多门派甚至一夕灭门,连路过劝阻的少林耆老皆遭了毒手。幸存者将消息传出,引起武林群情激愤,请出武林中极富盛名的五名高手围杀。一战之后,落羽神君和玄冥子身亡,慧音禅师回寺静养了十余年,华山君夫妇因伤退隐,张狂跋扈的三魔也从此销声匿迹,人人只道此獠已除,不料竟在吐火罗猝然听闻。

寂静半晌,陆澜山眉宇深蹙,前所未有的慎重。“这几个老怪物还没死?”

殷长歌也是震骇,霍然起立:“不可能,慧音禅师曾说三魔不可能再为恶中原!”

商晚牙关紧咬,面目暗沉如水。“会不会是弄错了。”

左卿辞从容平静:“消息可以确定,我接到的密报是三魔曾被逼得发下毒誓,所以绝足江湖,转投剑南王麾下,正是有他们接应,段衍才能一路出逃。”

沈曼青俏颜青白,喃喃道,“怎么会是——”

商晚齿间一响,颔际绷出一条棱线,“公子为何不早说。”

尔雅的脸庞适度的流露出轻诧,左卿辞反问,“难道集各位之力,还对付不了这三人?”

陆澜山闷了半晌,待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叹息一声,“公子不是武林中人,魔头逞凶又在多年前,也难怪不知,这三人成名极早,实在有些棘手。”

不能怪商晚抱怨,蜀域三魔恶名昭著,积威太盛,谁能不为之悚然。

第14章 巧策谋

场面一片冷寂,众人无不犯难,连勇悍如殷长歌都一言不发。

左卿辞也不在意,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停在了离得最远的飞寇儿身上。

飞寇儿似乎对这些事不甚关心,除了刚听到三魔时停了一瞬,之后一直在默不作声的啃咬瓜果。

长眸掠过一丝诡芒,左卿辞忽然发问,“落兄以为如何?”

飞寇儿呆了一下,并不觉得这场难题与自己有何关联,偏偏左卿辞接连追问。“敌强我弱,身处异国又众寡悬殊,落兄认为该怎样应对?”

迟滞了片刻,飞寇儿嚼完甜瓜慢慢道,“你有办法。”

左卿辞也不否认,微微一笑,“眼下确有一计。”

一时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左卿辞慢条斯理道,“落兄乔装神形兼具,不如扮作段衍引开三魔如何?”

众人还以为有什么良策,一听竟是这样的方法,禁不住浮出了失望。

飞寇儿看了他半天才道,“不可能,我不熟悉他,高手轻易就能辨出不同。”

左卿辞态度温雅,话锋却是罕有的咄咄逼人:“落兄怕了?”

眉间渐渐皱起来,飞寇儿仿佛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左卿辞三言两语,将计划说得易如反掌,“身处险地唯有以奇兵致胜,想来想去,还是落兄的妙术最为合宜,只要调虎离山,段衍便能手到擒来。”

飞寇儿沉默了一会:“易容不是神术。”

左卿辞岂容他推却,“落兄的手法已臻化境,何须畏怯。”

飞寇儿垂下眼不再说话,气氛格外僵硬。

陆澜山听得摇头,三魔何等难缠,贸然挑动无异于送死,不能不说这一计谋可行度极低,纯属贵介公子不着边的幻想,他开口劝道,“此事还须多方思虑,与三魔正面冲突绝非上策,易形为段衍也太冒险,毕竟三魔与其朝夕共度,难以轻易蒙蔽。”

陆澜山行事稳健,平日言语颇受重视,左卿辞也非专断独行之人,这次却异常固执,竟是听而不闻。“陆兄所言差矣,事在人为,眼下不过区区小碍,若落兄连冒险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何谈其他。”

白陌接到主人的眼色,立刻出言附和:“事事退避来此何益,既然应承下来,就不该临敌畏怯,否则算哪一门的江湖规矩?”

陆澜山哑然,不知该如何对这一主一仆说明。易容虽然神奇,却绝非如左卿辞所希翼的无所不能,一旦被三魔看破,飞寇儿再有能耐也难逃生天,必死之事谁肯相就,岂能仅以胆怯相责。

飞寇儿低着头,拭去指上的甜瓜汁,半晌才又开口,“说你真实的目的,不过份的我做;做不了的我走,黄金还你。”

飞贼公然以退出相挟,白陌怒气激生,脱口而斥,“你这是在威胁公子?”

飞寇儿根本不予理会,只等左卿辞的回话。

不同于白陌的愤意,左卿辞长眉轻挑,有一种灵动的狡黠,话锋倏然转折:“既然落兄觉得饰为段衍过于勉强,那么换一策,扮作歌女,助我面见雪姬,如何?”

刚想进一步劝解的陆澜山愕住了,在场众人无不以为自己听错。

尽管传说飞寇儿化身千面,但从未听说他扮过女人。所有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飞寇儿——场中那个猥琐的胡人小厮,神色皆变得十分怪异,难以想像他扮成女人是什么样。

寂静一阵,陆澜山呛咳一声,改问缘由,“公子为何要见雪姬。”

“段衍最大的靠山是吐火罗王,既然他已入朝,通报王廷只会适得其反,直接暗袭,我方又力犹未逮。我想先见一见吐火罗王最重视的宠姬,或许能另辟蹊径。”左卿辞的解释有理有据,言辞流畅,显然绝非一时起意。

陆澜山是老江湖,立刻琢磨出了关窍,最初那个的荒唐提议只怕纯属铺垫,这一刻所言才是真实,然而越看飞贼,陆澜山越觉得不妥,“公子言之有理,可男扮女恐怕不太妥,不如由沈姑娘——”

不等陆澜山说完,殷长歌已经变了脸,话泛冷意一句截断。“师姐长于道门,行止有仪,娴静端雅,扮歌女怕是不适宜。”

硬生生一噎,陆澜山撞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不再说下去。

沈曼青虽不曾出言,却是笑容已敛,明显不喜这一提议。

左卿辞不动声色,从善如流的把话圆过去:“沈姑娘的确不太适宜,扮作歌女不仅要能歌,还须临机应变,通彻吐火罗语。”

既然对方并未把主意打在沈曼青身上,殷长歌面色稍霁,“不如在街市雇买一个?”

左卿辞笑了一笑,缓声道,“此人要见王廷中人而不变色,还要能见机行事,避过罗木耶的耳目,打动雪姬私下召我们入宫。雪姬的性情我等一无所知,假使突然翻脸,这位歌女若无全身而退的本领,便要有死士的勇魄,殷兄觉得这样的人轻易可得?”

殷长歌登时哑口无言。

陆澜山明白此前的提议是想得简单了,“公子思虑甚详,只是除开公子与白陌,我们都不谙吐火罗语——”

“落兄却是不同。”左卿辞轻妙的打断,俊颜愉悦,“他在阿克苏雅已粗通了吐火罗语,又一路随向导研习,加上文思渊曾道落兄有变声之能,只消再学上几首胡曲,必可成事。”

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了飞贼身上,带着惊疑与不可置信。

飞寇儿刹那抬头望向左卿辞,暗沉的眼眸多了一丝警惕。

左卿辞仿似未觉,欣然赞道,“妓馆是人脉最杂的地方,不仅能学胡语,也极易知悉西域各类消息,落兄处事细谨,未雨绸缪,实在令人钦佩。”

他越是满口相赞,飞寇儿越是戒慎,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难当大任的怯懦,商晚甚至在心底轻嗤了一声。

“我已探听仔细,每逢双月十五雪姬必往城西的摩尼寺焚香,这是唯一能在王宫外接触她的机会,落兄可愿试上一试?”左卿辞笑吟吟道,语气是诚挚的请托,说了半晌全为敲钉转角的一句,“我也知落兄有些为难,不过事已至此,为了社稷安危与天下苍生,还请落兄委屈一次。”

看不透飞寇儿木木的在思索什么,隔了半晌他道,“我不懂操琴。”

众人正等得心急,陆澜山闻言一喜立即接话,“这个简单,雇一位吐火罗琴师即可。”

飞寇儿摇了摇头:“普通人会慌,会怕。”

又是一个难题,听得人直犯愁,难道还要再去寻一位深藏不露的琴师?

左卿辞忽然笑了,光华流转的长眸高深莫测。

飞寇儿下一句就钉在了他身上,“贵胄世家必习琴,公子可为琴师。”

这一要求匪夷所思,白陌怔了,反应过来险些气结,“放肆,你竟想让公子充做卖艺的琴师?!”

摸过一只蜜柚,飞寇儿垂下眼剥开外皮,“既然心系社稷安危、天下苍生,委屈一次又如何。”

白陌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公子何等身份,这种事根本不需亲为。”

飞寇儿回了一句,“不过是暂时从权,事事退避,来此何益。”

这些话很耳熟,由飞寇儿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变得格外讽刺。白陌被噎得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这贼竟是如此难缠。

飞寇儿不再说话,慢吞吞的褪去蜜柚的膜衣,吐火罗的柚子带着甜香,色如莹蜜,在他手中剥开来如晶珠满簇,鲜泽诱人。

陆澜山在一旁头疼,纵然飞寇儿再能言,候府公子也不可能充作乐师,他在苦思措辞劝解,忽然有人动了。

飞贼面前多了一个人,左卿辞不疾不徐的取下一瓣蜜柚,噙入齿间啃咬。漂亮的长眸隐然挑衅,染着柚汁的唇角轻扬。

“既是如此,我愿操琴,为落兄助力。”

第15章 琴与歌

吐火罗城最大的寺院摩尼寺人声鼎沸,寺门外宽阔平直的狮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传说摩尼在十五这一日诞生,求祷倍加灵验,成千上万的信徒携家带眷前来上香祈愿。汹涌的人潮吸引了无数商贩,杂耍艺人云集,场面热闹非凡。

街角一座宅院檐下立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身卖唱女的装束。

镶边头巾下是一把漆黑卷曲的长发,额间点着一枚鲜红的吉印。做工粗劣的刺绣上衣饰着流苏,宽松飘逸的缎裤齐踝收紧,窈窕的腰肢极细,可惜肌肤的颜色偏黄,顿时减了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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