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此言一出,满场儿郎轰然叫好,把这跑马场闹得险些翻过来。
此时静言和卫玄已是并行了许久。
任由马儿悠然漫步,静言想着既已对卫玄存了那份情意,便不应再故作姿态。尴尬和羞涩还是有的,礼节和分寸亦不能逾越,但卫玄现今在她心中已非旁人,自然在对待他的态度上要比往日亲密许多。
从来静言只跟他谈府中的差事,现在却能听她细细描述初次骑马的心得。也许那声调太过平稳枯燥,那语速也是慢慢吞吞,但在卫玄耳朵里便是天籁了。
场中不知是哪个冒失的愣头青出了丑,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卫玄一震,惊觉他们已骑了许久,尤其是对静言这种初学者。怕她今日兴起太过疲惫,只怕明天腰腿会酸疼,便教静言如何勒停马匹。
待到停稳后,卫玄率先翻身下马,借着马匹遮挡,双手一握静言的腰便把她抱下马来。
静言羞得满面通红,一连退了三步才说:“这一次是初学,以后再不能这样了。若是自己都不会上下马匹,又怎能算是会骑马呢?”
卫玄亦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相比昨日沉闷的心情,今天静言肯主动示好简直让他心花怒放。暗骂自己忘形,尤其静言又是这般遵循礼节的姑娘。
恭敬的拱手赔罪:“是我莽撞,请章姑娘原谅。”
“好啊你们!玩儿得这般开心竟然不叫我!”
大世子洪亮的声音自马场外传来,转眼间已带着随从兴致高昂的冲了进来,嚷嚷着:“难得今日热闹,这么多人光是跑马太无趣了,不如咱们来赛马球!”
有一个大郡主就够闹的了,又来一个大世子,恐怕今日真是要闹翻天。静言和卫玄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相似的无奈,不禁齐声笑了出来。
大郡主附和得最凶,声音最高,一丝一毫女孩儿的形象全无。一眼看见卫玄便催马奔过来,嘻嘻哈哈的说:“卫大哥太偏心!就知道照顾静言。不行不行,你今日一定要下场来陪我们一局,也让静言见识一番咱们左将军的风采。”
李崇烈和大世子此时也过来了,纷纷下马来劝卫玄,大世子更是直接上手,“你这家伙最可恨,上次赛到一半就跑了,说什么前头有事儿?言重山也不是吃干饭的,有什么让他去应付,今日你定要与我决个高低!”
又转头看着静言惊道:“咦?小表妹也会骑马么?这样很好,再过一个月带你一起进山冬猎去。”又问会不会射箭,得知不会还安慰道:“不怕不怕,不会也无妨。冬季山里可玩儿的很多,让小子们陪你捉麻雀捕兔子,或者看他们去打冰排鱼。”
大郡主起哄道:“对,然后你便在营地里给我们烤鱼烤肉,烧上热热的一壶酒,就像山里那些小媳妇等自家男人打猎归来一般。”
静言哪里经受过在众人面前被公然取笑?闻言便垂下头,羞涩的样子让大世子和大郡主更是笑得开怀,连说家里终于有一个有姑娘样的女孩儿了。
卫玄冷下脸子,李崇烈笑得意味深长。
正是笑闹间,突然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说:“大哥大妹这是因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二公子也带着人过来了,边走边说:“听见马场这边热闹得很,便忍不住也想来玩耍一番。看这样子是要赛马球么?加我一个如何?”
静言抬眼去看,只见二公大步行来,衣袍翻卷玉树临风,在这明亮日光下,俊美的面容显得愈发出色。
忽然心中一动。
她屋里镇日人来人往的人多手杂,二公子绝不会来素雪庭,她为避嫌也不愿去东院找他,所以那封清婉姐让她转交二公子的信她是随身带着的。
不愿打发丫头或小厮送信只因顾及清婉姐姐的声誉,可现下这番情景却让静言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大郡主,大世子,卫玄,李崇烈。
如果当着这四个人的面把清婉姐的信转交二公子,等于整个王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王府作风开放,完全不似旁的府邸那般刻板,两情相悦的恋人诸如大郡主和穆丹公子,便是王爷王妃乃至姑奶奶,都是乐得看到他们平日里的浓情蜜意。
本来就是么,若是两人彼此有意,又不是做什么苟且之事,何必要弄得这般遮遮掩掩的?
而且,虽从未听过外头传闻二公子有什么风流韵事,但静言心里就是觉得他不似卫玄那般实诚稳重的男子。
越想越怕清婉姐一时难忍相思之苦做下错事,不如借此机会把这事挑明开来,让上下的人都知道,廖家小姐和二公子情投意合!
然而,这件事毕竟太过冒险。静言也怕一步走错害了廖清婉,如果能和卫玄商量一下就好了,可是这种机会太难得,错过就没有了。
正是踌躇时,却听大郡主话中带着淡淡讥讽的说:“二哥的伤痊愈了么?可别再抻着碰着,不然你那蕙兰表妹可要伤透了心。”
二公子微微一笑,“已全好了,多谢妹妹关心。我那表妹柔弱天真,看我受伤难免担忧,这种小户人家的姑娘见识短,倒让妹妹见笑了。”
静言心中一惊。仔细回想,记起这个蕙兰是安夫人堂兄的女儿,秋猎时也被邀来府中,又见大郡主眉眼间的鄙薄和大世子暧昧的笑容顿时心中一寒。
庆幸没有把清婉姐的信交出去,二公子这种做派,怎么配得上清婉?
与在众人眼中轻浮风流的男子结交,本身就是有损姑娘的声誉,还好,还好。
旁人兴许没注意到,卫玄却是把静言神色上每一丝变化都看在眼里。
借着世子等人忙着分派人手,卫玄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静言向旁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李崇烈适才也是看到静言面色微变便留了心,他对这个关照过他的姑娘很有好感,原想询问两句,却听见卫玄先问了。又见静言面有难色,便假作去跟卫玄说话,往二人面前一挡,阻断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
“大总管晚上来涤心斋小聚如何?”又压低声音,“章姑娘可愿同来?”
静言有些犹豫,她不想旁人知道清婉的事儿。
卫玄却是点头道:“好。”又问她:“你来么?”
静言还未答话,大郡主横里冒了出来,探头道:“同去同去,上次赏月聊得投机,正好没喝痛快,今晚补上!”
说罢便替静言应下,还偷偷用手肘挤了挤静言,眨眨眼说:“就你最无趣,不喝酒又不爱说话,这次罚你请。”
这就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去了。
静言在心里叹气,面上也只能答道:“好,必然尽心预备。”
抬眼见卫玄正看着她,杂乱的心事顿时平静了许多。
这样也好,李崇烈现今在卫玄麾下,大郡主秉性耿直。这些人都是有见识又不会胡乱说嘴的,一起商量商量总比她自己瞎琢磨强。
那边已经分好了队,临上马时卫玄低声嘱咐她,“晚上多穿一件。”
静言微微一笑,“知道了。”
第39章
这还是静言头一次观看打马球。
由卫玄、李崇烈和大郡主率队对抗大世子和二公子率领的一众儿郎。上场之人无一不是王府中骑术精湛的好手,静言站在人群中伸着脖子踮起脚尖看得专注又投入。虽一开始看不太懂,但被场上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大家一起拍手叫好。
尤其在卫玄得了球时,静言更是紧张得心头突突跳,恨不得他每挥动一次击球杖都能得手才好。若是有对方蛮横来枪的,又担心卫玄会不会受伤。
这二十多人,人人手中都拿着那么长的球杖,马儿奔腾间要击球,抢球,躲闪,还能顾及身旁的人?一场结束便有七八位挂了彩。
静言紧紧地攥着马鞭小声吩咐夏菱,“你去看看大总管可受伤了没有。”
夏菱笑道:“姑娘无须担心,一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您还没见过夏季时这些儿郎们对练拳脚呢,有时打得兴起王爷会亲自来观战,决出胜者轻则打赏些银两,重奖时还会提升官职。那才叫人人挂彩,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静言闻之大惊,“这、这太粗鲁了!”
夏荷在一旁晒笑道:“姑娘啊,咱们这是武将王府,与那些成年念念诗唧唧歪歪的京城大官家可是很不同的。不说咱们王府历来重武,且说已过世的老王妃,就是蒙州草原上尊贵的莫伊族公主。您留心看看,适才那几个抢球最凶悍的便是老王妃带来的莫伊族亲兵后裔,他们极擅骑射,每年到了仲春之月,为了庆祝万物复苏,咱们王府还有遵从莫伊族传统的摔跤竞技呢。”
夏菱接过话头笑着说:“是啊,若是在竞技中哪个儿郎没受伤,那便是最胆小最懦弱的,会被全府上下的人耻笑一整年,只能等到来年才有机会一雪前耻。”
这种竞技在静言看来简直耸人听闻。
以她从小接受的家教,打架斗殴是最鲁莽最有失风度的行为,可在王府,不但要打架,还要挂彩,不然就会被嘲笑?
知道夏菱和夏荷不会骗她,静言就自我安慰这便是武将王府的传统和特色了。
细想想也是,如果驻守边关的武将也像旁的那些贵公子般镇日之乎者也赏花观月,恐怕琉国人早就打到京城去了。
忽然心中一动,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念头浮了上来:她早晚都是要习惯这些风俗的。
偷眼去看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卫玄,心里暖暖的。
最终临近正午时分才决出胜负,卫玄那一队技高一筹,当然也有一部分大郡主艳若骄阳的美貌功劳在内。
赢了球的郡主兴致更高,一声招呼,率领着参赛儿郎们直接冲向东院棣棠轩。
冬晴早已按照郡主先前的吩咐在棣棠轩厅中摆下四桌酒席,丰盛美味的菜肴无需赘述,最难得的便是大世子,卫玄,大郡主,二公子乃至李崇烈都没有丝毫架子,与兵士们同席而坐,推杯换盏。
静言觉得有些尴尬。论起来她不是王府直系亲眷,更没有参与这项比赛,桌上之人除了卫玄等人,其余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大郡主要拉她入席,卫玄却体谅静言在生人面前比较羞涩,而且怕她被这几桌子狼吞虎咽的男人吓到,便替她挡了。
大郡主笑着小声骂了卫玄几句偏心,而后也不强留,亲自把静言送出棣棠轩,还挤兑她:“晚上定要好好吃你一顿,若是预备的酒菜不够新奇精致,看我不掐你的!”
能不与陌生男子同席,静言顿时松了口气,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答应:“知道了,王厨娘很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小菜点心,晚上你等着吃好的罢。”
大郡主很满意静言比刚入府时活泼了许多,当下也没再难为她,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散了。
下午也不过是寻常那些琐事,静言一一料理完毕,又去王妃院里走了一趟。陪着聊了会儿家常,又把上午郡主和世子打马球的事儿学了,王妃听了很高兴。最后被迫欣赏了一番王妃新近秀的鸳鸯,照例是一团乌云状。
等从王妃院里回来,时候已是不早,静言赶紧叫夏菱和夏荷帮着梳头换衫。厨房那边来了信儿,说是酒馔备齐,已把一些下酒小菜送到了涤心斋。
等到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过去时,大郡主和卫玄也到了。
静言向来是话最少的一个,桌上的四人中,那三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上午的球赛谈开。说到兴起时,大郡主还比划起来,要不是静言拽了她一把,郡主险些在屋中就演示她那一记颇为自得的“猴子捞月”。
李崇烈很是心细,发现静言虽一直面上挂着笑容,但神色间掺着一丝烦恼,便问道:“早先在马场打马球分队时就见章姑娘似有什么烦心事,尤其在郡主提及……二公子的表妹之后。不知姑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说出来大家听听一起帮忙出出主意总比一个人憋着强。”
静言听了心中很感激李崇烈的体贴,她正愁着如何才能不太突兀的提起这个话头,毕竟这是件很尴尬的事。
下午她就打定主意,无需把清婉姐写了信的事儿捅出去,也不提清婉的名字,只说因为她有一个相熟的好姐妹,对二公子颇为钟情,所以上午她听闻郡主提及二公子和他表妹似是有些情意,便怕自己的姐妹平白害了相思。
才刚说完,大郡主便冷笑道:“我可劝你那好姐妹省了这份情罢。二哥那个人明里看不出什么,背地里却是个最风流的。就我所知,城中至少还有三位小姐为他害着相思病,虽二哥并未与她们如何,也未曾有过什么许诺,但在我看来,这种四处留情,对谁都温言软语的最可恨!喜欢一个人便要只对他一个好,从此眼里只有他,除他之外,旁的人便是暗示钟情抑或纠缠不休也要严肃的拒绝,不然便是平白给人留个念想,吊人胃口又算什么?”
静言心里很是赞同大郡主这番言辞,但这对廖清婉一事并无帮助。
叹气道:“可是我那好姐妹看着却是很迷恋二公子,我也劝过她两句,一个字都听不进。”
大郡主便说:“你只管去告诉她,就说靳文筳的亲妹妹说了,她哥哥早有了意中人,左右轮不到她,让她趁早断了这份念想!”
原本卫玄和李崇烈一听是关于女儿家的私情,都不便插嘴,此时一听大郡主如此鲁莽便异口同声道:“不妥。”
大郡主冷下脸子,左右看了一眼二人道:“怎么不妥了?”
李崇烈一笑,看向卫玄点点头,“左将军先请。”
卫玄也不推辞,直言直语,“我虽不甚了解你们姑娘的心事,但,这天下间最难断的便是念想了。否则哪里来的那么多因为不死心、不甘心铸成的大错?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渺茫的念头铤而走险?”
说这话时,卫玄的眼神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李崇烈,然后才说:“所以,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位姑娘是静言的好姐妹,不如咱们稍微帮衬一把。”
大郡主和静言都看向他道:“怎么帮?”
卫玄泰然一笑,“眼见为实。只需最近让人盯着点二公子的动向,最好是他与任何一位外府小姐见面时,由静言带着她的朋友‘不经意’的撞见。我想,只要这位姑娘不是死心眼子,这份无望的相思便可化解了。”
静言刚想说这个主意不错,就听门外有人高声道:“天色已晚,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真是没羞没臊!”
这尖尖细细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姑奶奶!
话音刚落,不等屋内四人起身,门板便咣啷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先进来两个冷着脸的丫头,而后便是衣饰华贵的姑奶奶。
仰着下巴把房中的两男两女逐一打量一遍,姑奶奶嘴角勾起一丝假笑,“李公子在王府住得还习惯么?前阵子听闻你身体虚弱,想不到竟让我们王府里的年轻姑娘如此记挂,专门费尽心思为你打理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