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小厮得了令,来到品香苑向里看去,只见好一派繁花似锦,更有众姑娘们的莺声燕语,巧笑嫣然。
北疆冬季寒冷,初秋却是最好的时节。王府之内非但花娇叶绿,更有各种造景。
王妃爱水景,王爷便命人引来活水掘地造塘。全府中供赏景的大池一个,小池三个,野趣苇塘一处,其中最大的池子就在品香苑。
小厮踮脚探头四下张望。
这池后堆叠着一座青石假山,山上有敞厅,此时正有不少小丫头端着各色糕饼茶食往来于敞厅两侧的爬山廊上。
王妃,大郡主,小郡主以及夫人们坐在厅中,居高临下。池塘周围散着七八个被邀请来的姑娘,三两一群,对着水面的野鸭天鹅指指点点,又或有单个儿的,倚在栏杆上掰着手中的小点心去逗池中一群群的红鲤子。
这边自然用不着小厮伺候,有管事儿的大丫头路过,问他杵在这儿干嘛,小厮就说是言先生吩咐的。
大丫头点点头,只嘱咐他机灵点儿,“看见有外府的小姐们过来要知道回避,她们不比咱们郡主,都是小户人家的闺女,别吓着了人。”
小厮赶忙作揖,“是,您放心。”
正说着,只见四顶小轿摇摇晃晃的抬了过来,小厮立刻闪到一旁,弯腰垂首。
之前跟他说话的大丫头迎了上去,“想着也该是三奶奶来了。”
轿子走了一路,静言就看了一路。惊奇着王府竟然这么大?
等到了地方,小厮们纷纷退开,有小丫头上来打帘子。带着她们过来的大丫头正和来接的丫头说笑,回头看了看,两人一起走来。
之前迎送她们的大丫头笑着对另一位说:“这是潘三奶奶的侄女儿,章家大小姐。”
来接她们的丫头见了礼,“奴婢冬晴。”
静言微微点了点头回礼,随即便跟着引路的小丫头进了园子。
冬晴等客人都去了便拉住身边好姐妹的衣袖,“春巧姐,那边到现在还没动静,你说今儿姑奶奶会来么?”
春巧便是在西院前厅招呼人的丫头,听了一笑,“谁管她来不来呢?就算她自己搬了套说辞能摺过去,大郡主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怕她来了也是自讨没趣,尴尴尬尬的。”
冬晴叹了口气,往园子里看去,“也不知这些姑娘里哪一个是日后管咱们西院的,只希望老天爷赏咱们个好的,可别再是像姑奶奶那样刻薄的了。”
春巧也顺着看过去,一群锦衣华服的姑娘们中间,有个素色背影尤其显眼。
第4章
西城茶馆。
台上一个热场的小刀马旦才刚咿咿呀呀的唱过一通,随即凌空一个旋子翻得漂亮,惹起台下阵阵叫好儿。
四方桌,瓜子蜜饯随意几碟,热茶两碗。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人冲同桌的人一挤眼睛,“哎,听说你们章家老五的姑娘被筑北王王妃请去……做客了?”
回他话的男人一口黄牙,撇着嘴,“什么做客呀?就是去给人家打杂。面儿上说请了陪伴大郡主,明眼人都清楚是进王府干活儿的。”
说罢摇头晃脑的又磨叨了几句,话锋一转,“也不知我们族里那老五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眼瞅着家里就不行了,只剩两个寡妇,偏偏这么个肥缺就落在他家闺女头上!”
长袍客一挑眉毛,奇道:“五爷家姑娘长得好?”
“哼,不过是普通长相罢了,依我看,还不如我家闺女长得灵秀。”
“哎哟,您这话可说得有点儿酸了。我听说筑北王府里的女人一个赛着一个的美,五爷家的闺女要是长得不好,您倒是说说她怎么被挑上的?”
“嘁,还不就是老五的妹子嫁给了王妃的弟弟!我听媳妇说潘三奶奶这几日逢人便讲她是如何如何操心侄女儿的前程,搭送了多少人情,里里外外的张罗……”
听得人竖着耳朵,说的人吐沫横飞。一时四周喝茶听戏的也都住了话头儿,支楞起耳朵。说的人更是得意起来,有的没的胡诌一通,口若悬河。
嘿,虽说这美差没轮上自家闺女,好歹也是他们章氏一族的人。在北疆这地方,谁家不想跟筑北王府拉扯上关系呢?
一个做仆从打扮的老头走出茶馆,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丝得意,细看,正是章静言家的老管家。
他家小姐这下算是出了名了,全城的人都知道小姐被王妃一眼相中请去做内府西院管事,连着他脸上也有光,腰杆都比平日里硬气。
路过糕点铺子,想着小姐最爱吃豆沙馅儿的饽饽,自掏腰包买上几个拎回去。
老管家从来就偏疼小姐,总觉着这孩子颇有些与众不同。就说一小那个稳当劲儿和干净劲儿,他家老婆子还嘀咕这样的姑娘只怕难养活,如今倒好,家里日后的兴旺全指望小姐了。
拎着小包糕点并今日出外采买的东西,老管家刚拐进巷口就看到家门前停着两辆马车。
到近前再看,其中一辆是姑奶奶的,另一辆眼生。
围着转两圈,不由暗赞,好气派的车!难道是……
忙忙的走进院子,迎头就听见姑奶奶尖细的声音说:“王妃连着问了两天,姑娘您倒是手脚利索点儿。都在一个城里,又不是出远门儿。”
老管家一惊,也忘了手里还拎着东西,赶着上前两步。难道这就要把小姐接走了么?
又听里头说:“进去你还怕缺了什么不成?王府里哪一样不比你现在穿用的强?”
终于听见小姐回话:“是,还请姑姑稍等,容我再跟嫂子交代一声。”
静言一抬头就看到老管家弓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东西。
身后姑姑又是一叠声的催。也不能怪她磨蹭,只因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前天下午才得了信儿,她是真没想到那么多姑娘里王妃竟然就瞧上了她。
原本那日到了王府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同去的姑娘们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王妃和大郡主也如传闻般美艳无双,那吃喝玩乐的排场不必赘述。但,当时她并没有很多机会与王妃或郡主攀谈,不过说些寻常客套的话而已。
真是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这桩好事就落在她头上了。
静言毕竟还年轻,这么大的好消息一下就懵了。她娘也是只会满嘴说好,一整天从东屋串到西屋,张罗着要给静言带进王府的零碎东西,却是忙不到点子上。
最终还是嫂子撑起大局,一样样选,一件件清点。
然而忙了两天,静言房里的小炕桌上只折腾出来两个小包袱。
卢氏跟着她回屋来拿,看着那包袱不禁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儿。姑娘好歹也十八了,穿的戴的全算上拢共只有这么点儿东西。
“小姑,进了王府,可多多的珍惜着自己。这些年,净顾着家里人,你……”
静言抱起其中一个包袱回头冲嫂子一笑,“放心,吃别人家的我可不吝。”
卢氏破涕为笑,“是。总之你多加小心。王府,不是旁的地方。”
“我懂。”
出了屋,与母亲话别。
虽然确如三奶奶所言,在一个城里又不是去远处,但终归是一直养在身边的闺女要放到人家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
章夫人拉着静言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要知礼,勤快。”
潘三奶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今日一早被王妃请去府里,专门问静言姑娘什么时候到。您瞧瞧,竟还劳烦王妃那么尊贵的人惦记着,再不赶紧进去,岂不是给脸不要脸了?
正要张嘴再催,小丫头叶儿白着脸跑进来,磕磕巴巴的说:“大、大、大郡主,来、来了!”
三奶奶好似被开水泼了的猫,呲哇一声跳起来,亏得她修炼了二十来年的贵妇做派,现下全忘到脑后,裙摆翻飞,急火火迎了出去。
静言和章夫人也是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卢氏强自镇定,拽了一把叶儿,“你快去沏杯茶来,用我房里梳妆匣子旁小竹罐的茶叶,快!”
然而大郡主却根本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见站在大门口的潘三奶奶一个劲儿的冲静言招手,“姑娘快过来,郡主有话嘱咐。”
待到静言走出来一看,又吓了一跳。
一身华丽劲装的大郡主骑在马上,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提着马鞭,居高临下,那做派竟与男子无二。
“章静言?抬起头来我看看。”
扬起的脸蛋儿并不出众,至多只能算是眉清目秀。
大郡主的眼神在静言脸上转了两转,忽而灿然一笑,倾国倾城,“母亲最喜欢你这样恬静文秀的女孩儿,念了两天你也没来。今儿我来瞧瞧,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话,径自吩咐道:“有难处就跟我说,我若不在你只管去找卫玄就是了。车马备好了么?”
潘三奶奶忙笑着说:“哪里有什么难处?大郡主真是仁厚。您放心,我就是奉王妃的吩咐亲自来接的,这就走。”扭头低声呵斥静言,“还不快去拿上东西!”
大郡主眉心微微一皱,但也只是一瞬。很满意的看到章静言被当着人前训斥了还那么温顺,更不忘先向自己行过礼才退回去。
是个懂事儿的姑娘。
懒得再等,随口吩咐潘三奶奶照看着点儿,郡主一挥马鞭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马儿一路小跑,大郡主端坐马上暗自得意:果然她挑中的人错不了,有这样的姑娘帮着母亲料理内院她就放心了。
之前西院被那老女人闹得乌烟瘴气,仗着是父王的堂姐,敬她一声姑姑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明着占,暗着偷,当别人不知道呢?
母亲太温柔,又是极不会持家的,任由那老女人欺负还不自知。所以她才出了主意,让母亲从外戚家挑个年轻姑娘。
一来外头进来的人得了这个肥缺必然尽心竭力,二来即便和老女人闹僵,大不了她们可以再换个姑娘。不像府里那几位侧室,一个个都怕得罪了父王的堂姐,缩起来扮鹌鹑。
大郡主很为自己这一石两鸟的巧计得意。在邀请这些姑娘之前她和母亲就商定了,要没血缘的小家姑娘,要识字的,要温柔可人的,会不会女红不要紧,她们有的是绣娘,重要是不能太俊俏调皮,毕竟她还有个浪荡哥哥。
王府世子的名头足够让旁人趋之若鹜,她那哥哥又是最喜欢与姑娘厮混。招个活泼漂亮的进来,保不齐西院没管出所以然,先给他们王府添个丁。
原以为按她的要求一时很难找到合适的,偏偏冒出来个章静言。
一席秋风卷起街巷中的落叶。
只见大郡主顾盼神飞嘴角微翘,正是目如秋水,唇若点樱,一眼看去般般入画。
郡主自然是因为能替母亲分忧而得意洋洋,这边的静言也坐上了王府派来的马车。
抱着她的小包袱,静言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离家之愁完全被大郡主一番言行冲得无影无踪。那么美艳的姑娘却有那么大喇喇的做派?骑马的姿势,说话的腔调,要是再用马鞭来勾她的下巴才叫齐全呢。
还说什么让她有难处就去找卫玄?卫玄不就是那天匆匆一瞥的王府大总管么?让她一个姑娘家去找年轻男子诉苦?
章静言完全懵了。
其实赏花那天在西院遇见突然出现的一干男子她就很是惊讶,后来在游园时听王府丫头们的闲言碎语更是发现似乎府中对男女界线没那么分明,这……
静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都说筑北王府不似旁的王府那般刻板,自有规矩,但到底是什么样的规矩呢?
就这么惴惴不安的,章静言在糊里糊涂的境况下第二次被迎进了筑北王府西院前厅。
依然是那间屋,依然是上次迎她的大丫头春巧,另外还有一个面熟的,静言记得叫做冬晴。
“姑娘可算来了!”春巧接过跟车嬷嬷手中的小包袱,人对着静言笑,手却往旁边一递,自有小丫头上来稳稳的接着。
冬晴搀着静言的胳膊,“王妃吩咐姑娘来了不忙上去请安,让我们务必先把院子里的事儿跟姑娘提一提。”
春巧也擎着静言的手,笑着说:“正是,千盼万盼,总算盼来姑娘这么个人。以后咱们就在一处了,还望姑娘多照顾提点。”
她们说的话静言听了个一头雾水,只能猜测王府西院确实是急需一位管事儿的,不然王妃也不会不顾礼数这么着急的吩咐丫头把差事提起。
至于春巧所说什么“千盼万盼”,口气之中好似她就是她们的救命稻草,这倒让静言暗暗警觉起来。
难道是先她一位的管事太刻薄开罪了人?又或是犯了事儿?
然而,终究想不透,只能一味微笑。她是初来乍到,更是来的莫名其妙,先期还是多听少说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