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放四虎!”
“……”
本来见了卫玄又难得能取笑到机灵鬼儿似的夏菱让静言心情极好,但一回素雪庭就看见夏荷臊眉搭眼的抄着手站在门口。
“姑娘可算回来了!潘三奶奶来了。”
第42章
静言自进王府至今,潘三奶奶还是头一次来看看她这侄女儿。
惯常她进来探望王妃倒是挺勤快,但各家秋季都是事儿最多最忙的时候,所以一般开始猫冬了潘三奶奶才会经常过来走动走动。
这三奶奶对自家侄女心里一直存着些不满,只因她觉得静言能入府得了这份差事是她出了大力气。可这丫头来了三个月也没想着去瞧瞧她,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打井人。若是没有她牵线,这个又蔫又短见识的侄女哪儿能享受到如今的荣华富贵?
这气一直赌在心口,甚至还私下里跟自己闺女说:“你那表姐就是个白眼狼,通过我进了王府,转头就把人忘了。好!日后只要她不亲自登门来给我陪不是,我便臊着她,自当没这个侄女!”又把先前从静言家拿回来的茶叶等小物件摔了满院子。
正是冬日里闲着没事儿干,倒腾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出来瞎琢磨时,王府来了人。说府里最近出了点事儿,章姑娘一直忙着也没能来亲自探望姑姑,便命人送来两包衣料并两件斗篷,让姑姑和表妹们裁件家常新衣,聊表孝心。
于是潘三奶奶这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招来自己俩闺女试穿斗篷,又摩挲着料子道:“哼,算那丫头识相。罢了,毕竟她是小辈的,我也不好太计较这些。明儿我就进去看看她罢,平日里木呆呆的连句场面话也不会说,我也应该去提点她几句。唉为了这丫头真是操碎了我一颗心啊!”
于是,今日潘三奶奶来了,偏赶上静言带着夏菱去了东院,屋里只剩夏荷。
夏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这小丫头在静言面前惯于装出一副娇憨样子,其实骨头里就是个最泼辣最会敲打人的。
她和夏菱原本都是跟着春巧伺候在王妃身边,对潘三奶奶不能说不熟,只是见的次数越多就越是看不起。
明明嫁了潘家三爷,别说话模样看着也还凑合,但只要一张嘴,在夏荷眼里就是:哪儿来的村妇!见什么都好,穷疯了不成?
所以潘三奶奶是端着劲儿来了,撞上夏荷,先开始还拿腔拿调的询问静言可懂事?差事办的还妥当?不想却被这丫头几句话噎得缩了回去。
“章姑娘如今是最得王妃欢心的,连王爷都赞过好几回。东院里大总管,言先生,各处管事都说姑娘好,会办事。大郡主更是把姑娘当姊妹看,您瞧瞧那些马靴斗篷,全是王妃和郡主送的。只要我们姑娘想什么,都不用说话,哪一处的人不是巴结着送上来?”
潘三奶奶万万想不到在她眼里不成器的静言能在王府风生水起。
暗自琢磨,王妃必然是看着她的面子的,但旁的那些人,尤其王爷也赞,大总管也夸,那必然是这丫头真会来事儿,可不能再小瞧了她。
于是,在静言归来后,当姑姑的破天荒的对侄女很是亲热和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巴结的味道在里头。
潘三奶奶一边和静言拉家常一边拿眼睛把屋里的东西全筛了一遍。瞧瞧这桌上炕上的摆设,这吃的用的,看来是真得宠啊!
眼睛里看着,这嘴上的话头就转了风向,絮絮叨叨的把房中的摆件全赞了一遍,又说这茶也好,饽饽也香甜,又说姑娘好福气,也不枉她当初费了那么多力气帮她疏通云云。
静言虽对姑姑这难得和蔼的态度很惊奇,无奈她说的话却很是乏味,颠来倒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完。
强打精神陪着,听她姑姑一个劲儿的说茶好点心好,很知道姑姑爱占小便宜的秉性,便吩咐小丫头拿来几罐子茶叶并两盒酥皮点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带家去给表妹们尝尝鲜儿罢。”
潘三奶奶端着脸淡淡一笑,“家里也不缺这些,不过这是你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我便带回去给她们随便尝尝也好。”
然后又语重心长的让静言在府中有点儿眼力见,要尊重王妃,不能恃宠而骄,要盯紧了那些丫鬟,“就是这些下人最会眉高眼低,你软了他们就欺负,不能轻易给好脸色。”
这话听得静言暗皱眉头,夏菱夏荷和小丫头们也都撂下脸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潘三奶奶也觉出有些不妥,尤其看到夏荷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后,赶紧转开话头道:“姑娘最近可回家了么?要我说,姑娘现今享受着这荣华富贵,也别忘了家里。你母亲原本根骨就弱,又是病了这么些年,我今日一早出来顺便去家里走了一趟,你母亲的脸色看着可不大好,你也别嫌姑姑说话不中听,按着你母亲如今的光景,还是早早把事儿准备好,免得到时候麻爪儿抓瞎。”
静言一听顿时火起。什么叫把事儿早早准备好?又是抓的什么瞎?
假笑一声,“不劳姑姑费心,王妃特别关照刘太医经常抽空过去看看。太医医术了得,母亲用的方子也已换了新的。这阵子府里忙,前些时候我回去看过,母亲很硬朗,太医也说到了开春儿他再换个方子就能大好了。”
潘三奶奶不以为意,手一挥,“大夫惯常都是这么说,我也是一番好意。你还小,好多事儿想不到那么深远。我是今儿一早才去看过的,咳喘很厉害,连句话也说不利索。我知道但凡家里人病了都愿意听吉利话,但我是你亲姑姑,必然不会扯那些虚的假的。”
静言一听说母亲的病症又有加重,心中一慌,脑袋里嗡的一声,恨不得立时就能飞回家去亲眼看看。
却听她姑姑对伺候在屋里的丫鬟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姑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夏菱抬眼去看静言,对潘三奶奶的话恍若未闻,“姑娘,可要请刘太医走一趟去瞧瞧?”
静言想了想,又问她姑姑:“母亲身上不好怎么我嫂子也没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她是怕她姑姑有口无心把病情夸大,回头急火火的请了刘太医却并无大碍,很失礼。
潘三奶奶笑道:“哎哟,你嫂子是慌着想派人来找你的,但家里就那么两个半可使唤的人,叶儿还得在你母亲床前时刻伺候着。我就跟你嫂子说,‘老管家木木呆呆的,只怕没进王府就让门上小厮撵出来,不如我去给姑娘带个话儿罢,我有车马,出行也方便’,所以你看我这不就来了么?”
静言暗暗咬牙。这也要卖个好儿给她!先前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最重要的一件却现在才告诉她。
起身匆匆一礼,“侄女儿惦记着母亲的病要去东院一趟请太医出诊。今日招呼不周,多谢姑姑还特意跑一趟给捎信儿,改天定然登门去看望姑姑。”
潘三奶奶却笑了,“慌什么?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又扭头呵斥夏菱,“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没听见我说要和姑娘私下谈几句么?”
夏菱和夏荷还是不动,只是看着静言。
静言无法,也不知姑姑还想跟她说什么?但若是不让她说只怕会没完没了,万一回去再跟母亲碎叨,平白让母亲气她对长辈不敬。
于是只好遣退了丫头,吩咐夏菱先去东院知会刘太医一声,请太医原谅她这边有人不能亲自前去,如果太医方便最好能去家里看看,若是府中或城外兵营有事儿便无需劳烦。
终于房中只剩这姑侄两人,潘三奶奶挨近了一些小声道:“你终归是年轻,恐怕想不到那些长远的。我自你进王府便放不下家中剩的那几位孤儿寡母,心中惦记得很。”
静言微微垂头,“多谢姑姑。”
潘三奶奶看她领情便也放开了,又仔细看了看四下,愈发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盘算过万一你母亲过世了家里可怎么办?”
这人今儿就是来给她找晦气的吧?说的都是些什么!咒了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么?静言庆幸自己低着头,否则保不齐会直接甩脸子。
强压心头火,攥紧了袖口回道:“母亲的病看着也没什么大碍……”
潘三奶奶完全没有察觉静言的异样,还亲热的拉住她的手道:“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知你必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长命百岁,可现在她就是那病歪歪的样子,但有些事儿可应该提前打算了。”
看静言也不答话木头似的低着头,潘三奶奶只道她是年少不更事,便自顾自的一气讲了下去,“我是担心到时候家中只剩你寡嫂带着年幼的儿子,不出几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家里没个顶梁柱怎么行?而且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嫂子年轻又生得那副模样,便是再规矩,家里还有老管家和他那傻不愣登的儿子,旁的人必然要说闲话。”
“所以我就想着,真有那么一日便把你嫂子和侄儿接到我家来。毕竟我是长辈,我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多了一两个亲戚也不算什么,日常也方便照料。正巧家里还空着个偏院儿一直没人住,虽小了些,也还幽静。到时老家的院子或租或留皆可,庄户上的事儿就让我们三爷帮着照看,有三爷盯着,那庄头也不敢再出什么花头,岂不是两全?”
咦?奇了!姑姑这种向来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儿竟有这种好心?
静言心念急转。
她姑姑自高攀的嫁给潘三爷,哥哥过世这么些年也没见她主动帮衬过家里什么,怎的现今突然转性了?难道是因为我在王府?看着家里有兴旺的眉目了就来笼络?
随即静言又在心中暗骂自己太小心眼儿。毕竟这是亲姑姑,虽刻薄贪婪了些,但到底还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又想着姑姑适才所言,觉得确实是个两全之策。虽然她很烦姑姑张嘴闭嘴的说母亲身体不行了,不中用了,可她心里其实是最明白的。刘太医也曾提醒她,母亲今年不大好过,唉真是错怪了姑姑了。
思及至此,静言抬头看着一直等她回话的姑姑,刚想说一句“姑姑想得周全”,却听她姑姑又说:“冕儿如今还小,你嫂子一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也没什么见识,每年庄子上得的钱可不能给她,万一她难耐寂寞惹出什么事端呢?只要我把银子房产捏在手里,便是断了她旁的念想。还有一项更方便的,老家那片地正好离着我们三爷刚买的田亩不远,干脆一并划归在一处,把原先的庄头撵出去,由我们府中的人来管着。这样一来即便冕儿成年也无需操心庄户上的事,只需专心读考取功名,年年按份子领他的银钱就是了。”
说着愈发得意起来,拍着静言的手道:“或者干脆把老家的地卖给我们三爷。现在的地一年一个价,越来越不值钱,我们三爷是最仁厚的了,必然不会亏待了冕儿。其实现下他们住的那老院子也实在是破旧了些,反正日后人都在我们家养着,干脆连那破院子一起作个价卖了倒也干净。得了的这笔银钱只需让我们三爷帮着放出去,利滚利生的银子只怕比每年庄子上得的还多呢!”
原来姑姑算计的是这个!
静言心中一寒,才刚想着的什么亲情顿时散了,只觉全身凉了一半,为了判定心中所想便堆起假笑说:“家里那院子年久失修,谁会要呢?也卖不上价。”
潘三奶奶立刻来了精神,“不用愁这个。你是不知道,你那表弟才刚成年便嚷嚷着想在城里有处别院,方便他和一众公子们读小聚,这孩子总是嫌家里人多不清净。如此一来,买谁家的院子都是买,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三爷仁厚,必然会给个好价钱。”
至此,静言最后一丝亲情的希望也烟消云散。
不想再看她姑姑的嘴脸,挺直了腰杆道:“姑姑想得确实深远,不过我早有打算。家里的田庄不能卖,房子更不能卖,这都是祖上留给子孙的。旁的事儿姑姑大可不必操心,只要冕儿还未成年不能顶门立户,我便不嫁人又何妨?这是章家唯一的根,我是他亲姑姑,必然要倾尽全力把他培养成才,不然又有什么脸去面对祖宗?”
潘三奶奶一听便冷笑道:“不出嫁?难道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让人笑话死么?”
静言的眼神变得极其尖锐,扭过头死死的盯着她姑姑,“我是为了我唯一的亲侄儿,为了家里唯一的血脉,谁敢来笑话我?又凭什么笑话我?!”
潘三奶奶还想说什么时,夏菱却推门进来说:“姑奶奶来了。”说完便幸灾乐祸的扫了潘三奶奶一眼,径自侍立门侧。
夏菱一让开,就见姑奶奶倨傲的站在门口,冷笑道:“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姑侄相聚。”
潘三奶奶立刻蹿了起来,满脸堆笑,“也没说什么,姑奶奶快屋里坐,外头冷。”
姑奶奶却连眼尾都没扫她一眼,只盯着静言看了片刻后道:“我原是想来问一项账目,后来一想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既然章姑娘忙着就改日再说罢。”
静言已起身行过礼,闻言便恭敬的答道:“不过是些家常话,正事要紧。”说罢便退向旁边一步请姑奶奶入内。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姑奶奶进来后非但没给脸色,反而笑着说:“章姑娘办事历来妥当,亦是个有心的聪明姑娘,是我担心的太过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这话说得静言一头雾水,只好谢过又自谦了几句。
此时春巧却来了,看见姑奶奶在屋里也是一愣,然后笑着说:“王妃听闻潘三奶奶来了便命奴婢来请。”
王妃是要留三奶奶吃饭,谁想到姑奶奶竟然也在?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春巧出于礼节邀请姑奶奶同去,素来高傲的姑奶奶竟然答应了,而且还对静言说:“难得和姑姑相聚,过来一起吃顿便饭罢。”
静言慌忙应了。
待到姑奶奶起身离去,夏菱伺候她换过衣衫,然后带着丫头来到容华斋,看着席上已落座的王妃,姑奶奶以及自家姑姑,依旧毫无头绪。
和这三位一桌吃饭?静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想把布菜的活儿揽过来,王妃却温柔的笑着说:“便饭而已,不必拘礼。来,挨着我坐。”
完了,这回是真躲不开了.
第43章
如果说与姑奶奶和王妃同席吃饭让静言心惊胆战,那这顿“便饭”之后姑奶奶特意叫静言去她房里,要好好教她一些王府掌故,这对静言就不啻为一场灾难了。
而且姑奶奶今日似是铁了心,王妃才张口找个托词说静言难得和她姑姑相聚,立刻就被姑奶奶打断,“才刚在素雪庭说得不少了,家长里短不外就是那些琐碎小事,少说一句两句的又何妨?前几日王妃不是才特意嘱咐章姑娘要多跟我学习掌故么?”
王妃微微一笑,点头道:“堂姐说得是。”又对静言说:“刚听三奶奶提到你母亲身上不大好,可让人去请刘太医过去瞧瞧了么?”
静言答已经让夏菱过去请了,但还要以府里或城外兵营的公差为重,她家那边迟一两天也无妨。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没想到姑奶奶也说:“嗯,是个有分寸的。”
潘三奶奶原本一直不大敢说话,此时也堆起笑容道:“我这侄女从小就是嘴笨,性子倒是极敦厚。”
姑奶奶恍若未闻,起身一甩袖子便走了。静言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向王妃和姑姑行了礼,匆匆跟出去。心里想着适才姑奶奶还是头一次夸奖她,看来一会儿兴许不是什么坏事。
但仍旧不敢放松。记得姑奶奶先前在素雪庭说要询问一项账目,于是走这一路,静言的脑袋里便一直回忆着近来是否有出了纰漏的地方。
然而到了姑奶奶所住的漱石居,半盏热茶喝进了肚也没听她说出一个字来。
漱石居内室浮动着一股甜香。静言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坐实只敢搭个边儿,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
斜里的小炕上铺了厚厚的兽皮褥子,此时姑奶奶已换了家常绫子袄,斜倚着小炕几,五指尖尖的擎着一支烟杆。
黄铜烟袋锅里的烟丝忽明忽暗,细长的乌木烟杆连着一枚碧鸀的翡翠烟嘴,朱唇一抿一放一吐,一团烟飘渺直上。
年轻时也曾丰腴圆润的手腕,现下随着攥紧烟杆往小灰盒子上一敲,绷起两股青筋衬得那白皙的皮色好似透明。
姑奶奶接过小丫头递上的茶慢慢饮了半碗,突然说:“咱们北疆的巴雅山是座福山,不仅保佑北疆风调雨顺还是一道阻隔外族的天险。山中更是有需有药,山民们只要够勤快便能不愁吃穿。”
静言不知这开场白之后要往哪里引,便只是点头应和静观其变。
姑奶奶继续说道:“你可知咱们北疆山上的一支人参贩到南边去值多少银子?”
静言不知,姑奶奶也根本没想听她的回话,径自说道:“老话常言七两是参八两是宝,一支上等的大人参放在药材店里可以卖千两白银,但在咱们北疆,价钱就要折半,而在咱们王府,都没人去算到底值多少。只因这整个北疆都是王府的封地,人参之于王府,就跟那些普通农户在自家园子里拔了根萝卜没什么不同。”
静言明白了,但心中亦是惊讶非常。人参那档子事竟传得这么快么?快到她才从东院大库回来,姑奶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