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同席只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暖炕上。姑奶奶喜欢在中午喝上一杯,静言便亲手服侍着斟酒布菜。
吃毕,姑奶奶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府中掌故。事后静言细细思量,这番话里竟隐隐的透着姑奶奶想将王府内务全交由她来打理的意思。
但静言没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
毕竟现下是非常情况,这么大个王府全交给她怎么可能?兴许就是让她在这一段时日内帮着照拂些,等战事一停,男人们都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等姑奶奶睡下歇午觉,静言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来,直接拿了姑奶奶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牌子去了街里。
因为战事的缘故,巴雅城中已鲜少见到外族游商,曾经繁华的西城也萧条了许多。
静言让车把式先去了经营野味的铺子,将安夫人要的野鸭买了,随后便借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随便逛逛。
给了车夫一把铜钱,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喝杯酒水,她去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看看就回。
夏菱眼瞅着静言往西走便提醒道:“姑娘,您要看的铺子在东边的街上。”
静言却一回身,直直的盯着她说:“实话告诉你,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今天出来另有安排。你若要跟着,今日之事以后便一个字也不许提。你若怕惹事,这里有一块碎银,你自己去逛,别跟着我。”
夏菱一愣,随即把静言的手一推,“姑娘说的什么话?我自跟着姑娘心里就只有姑娘,您哪怕是杀人放火也算我一个。更何况,我也约莫能猜到您要去哪儿。”
静言细细的盯着夏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一笑道:“好,那就跟我来罢!”
盈福楼。
巴雅城最大最有名的饭庄。
伙计一见王府腰牌便立刻点头哈腰的把静言往里请,“不知姑娘是要订房还是今儿就在小店随意尝几个菜?”
静言摆摆手,“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伙计先把两位姑娘请到一处雅间后便立刻去了,不多时掌柜的就推门进来,做了个揖道:“不知王府贵客莅临,失礼失礼。恕小民眼拙,好似以前没见过姑娘罢?”
静言也不跟他废话,只把腰牌一递,“我惯常是管着内院的,今儿也是第一次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看到账房上有几笔王府的账务还未跟贵店结清,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上门来送钱是好事啊!正巧最近生意不好,掌柜的还发愁怎么把旧账收上来,没想到这最大的一户就找上来了!
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把账本算盘都拿过来,又支使伙计去给沏了壶上好的茶。那伙计很机灵,不仅端了茶,还摆上四色茶点。
静言也不客气,让夏菱一起坐下喝茶吃点心,雅间内只剩一片噼噼啪啪的打算盘声。
王府在盈福楼的账务主要是大世子和二公子的。
静言只看了一眼掌柜的给列的单子便对夏菱点点头,“结了。”
趁着掌柜的眉开眼笑,静言又问:“不知您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城里的公子们在此给大世子摆了桌送行宴?”
“记得记得,大世子那天晚上喝多了,出门儿时我还上去帮着小厮扶了一把。”说罢那掌柜的压低声音又贴近了些,“不就是那一夜出的事儿么!我记得清楚着呢!”
静言自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心头一阵钝痛,强挺着面不改色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一晚都有哪几位公子?我们王府的二公子可曾来过?”
掌柜拍着脑门眯眼想了想说:“您这可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来了总有十几位,我也记不太清。但二公子肯定是来了,只不过他很早就退了席,独个儿走的。”
静言暗暗咬了咬牙,“独自走?难道二公子没带小厮么?”
掌柜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记着。姑娘稍等,我外甥是在门上伺候车马的,我且把他叫来问问。”
不片刻那管着车马的孩子便被带了过来,回忆一番后说:“二公子是和大世子一同来的,走时确实是独自一人离开,但在门口刚上马就遇见了相熟的贵公子,然后被拉去看戏,说是新来了一个戏班子,里头有两个扮相俊俏的刀马旦。”
原本听说二公子先行离去时,静言心底还燃起了一丝希望,似乎她离最终的结果又近了一步,但听到最后,不禁又有些沮丧。
大世子被下药一事王府已经派人反复查过,因为是在外头的饭局上,宴席一散人家饭庄必然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泔水桶,杯盘碗碟也都清洗干净,所以终究也没查出用了什么药,也就无法从药材源头再去查。
然而就在静言带着失望离去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盈福楼的马厩。
达森把一块银子塞给那掌柜的外甥,“你做的很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守口如瓶,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孩子只嘿嘿一笑,收了银子道:“这个爷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小的不懂,二公子不过是同一个戴棉帽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这其中有大奥妙?”
达森眼神一寒,一拳砸在马棚的木头柱子上,只听那柱子咔咔作响,竟生生被捶出一道裂缝。“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孩子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只一个劲儿的作揖:“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汉子的身影?
此时达森已一路快马赶回王府,直奔漱石居。
姑奶奶还未睡足,被吵醒后揉着眉心想了许久,最终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罢,静丫头不笨,她这人面上看着软其实是个硬脾气的。我也就瞒这最后一道,日后她若再去打探你也别管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达森很痛快的应了,如释重负。
姑奶奶看他那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旋即又皱起眉头,“达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达森硬朗的眉眼浮起一丝温柔,慢慢摇了摇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再强壮的骏马也会摔跟头。”
姑奶奶苦笑,“是啊,但摔了一次不能再摔第二次啊~”
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静言心不在焉的带着夏菱往回走。就在即将走到和车把式约的酒肆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管事?他怎么也出来了?
静言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一名穿着毛皮斗篷并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男人对许管事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便一同闪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紧接着静言看到有两名同样穿着斗篷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守在了胡同口。
其中一名男子的兜帽拉的不是很低,轮廓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外族人。
夏菱见静言突然站定不动便唤了她一句:“姑娘?您看什么呢?”
静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走罢。”
也许是她大惊小怪了。城里虽说驱逐了大部分外族人,但还是有一些拿到通城票的游商能进出巴雅城。
如今正是战乱初起人心惶惶,不好一惊一乍的,但她也不会当没看见。
回去跟姑奶奶提一提就是了。
第66章
虽然头一日发现东院大库的许管事见了外族人,但许管事位置特殊,经管着的大库里更有不少从琉国购入的兵器。
这还是先前听姑奶奶讲古时得知的。琉国盛产铁矿,冶铁锻造工艺更是出色非常。
姑奶奶说的好:“乱世之中有人爱国上战场,也有人昧着良心借机大大的捞一票。商人是最没节操的,这也是为何如今战乱已起,城中却还有一些持有通城票的琉国游商。”
所以静言在从街市中回王府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能仅凭看见许大叔和外族人会面就把这件事草率的捅到姑奶奶那儿。
于是在当天回来后,她只是照例回了西院打理自己的差事,等到了第二日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趟东院弥朗阁的账房。
因为从前的某些渊源,北疆军的军费供给除了每年庆南王支持的二十万两,其余部分全部自理,这也是催生了姑奶奶力主北疆通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帐房如今真是忙的天昏地暗,言重山一走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现下一听静言说是姑奶奶授意让她来帮忙,老先生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能把西院的账目接过去真是谢天谢地了。不是我背着主人说闲话,拢共只那么几个女人,乱七八糟的零碎儿怎么那么多呢?”
静言笑着弯腰行了个礼,“女人家的东西可不就是零零碎碎的么。”
大帐房在小厮搬来的一大摞账册上一拍,“都在这里了,姑娘且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尽管问。”
静言点头道:“是,您放心。西院也就上午忙一些,下午没什么事儿我便过来。哦~还有件事想问问您,咱们王府最近还采买过琉国的东西么?”
大帐房正为静言肯接手西院的琐碎账务暗自庆幸,再加上姑奶奶能信的人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听她这么一问也就没避讳,直接说道:“边境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敢买琉国的东西?咱们王府旁的物件从来不买外族的,只兵器一项从琉国买,但那也是在太平的时候。如今都局面这么紧张,咱们便是想买,琉国人又怎么肯卖?”
静言一笑,“也许有人愿意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大帐房一挥手道:“绝无可能!琉国原本就对铁器管得严,咱们库里的都是靠近边境那些小城的私货。如今边关已打了起来,别说是一把马刀,就是一根铁签子也贩不出来。这回琉国新君继位后在铁器上更是格外严厉,我听说一旦发现敢私下贩卖者就诛连三族,脑袋砍下来用绳子穿成串挂起来示众!”
静言听得浑身汗毛林立,“那咱们王府已好几个月没买过兵器了罢?军中够用么?”
大帐房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这个姑娘无需担忧。早先曾有位神秘的游商名叫唐月城,据说他和已过世的庚王李赞以及琉国国君交情匪浅。这位唐先生可是个人物,里外通吃,富可敌国。风传他曾盗取琉国冶铁铸刀的方子,这对咱们北疆军可是受益匪浅啊~”
静言对于什么传奇的商人并不感兴趣,她之所以要打听这些,完全是为了确定东院大库最近是否仍旧与琉国有买卖往来。
如今一听,心中对昨日所见更加疑虑,也没心思再跟大帐房闲谈,匆匆告辞离了弥朗阁直奔漱石居。
“哦?竟有这等事?”
姑奶奶低头想了片刻,吩咐小丫头:“速速去把达森给我叫来!”说完便起身在厅堂中踱步,片刻后跟静言说:“你做的很好,但此事万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妃和郡主。还有,这几日你照常去东院帮忙,见到许管事也别一惊一乍的,权当什么也没见过。”
静言点头应了,又问:“您怀疑许管事是……”
姑奶奶皱起眉头,“他十五年前进的王府,是被原来的大库管事举荐的,按说也是王府老人了。虽他老家不是北疆的,但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
抬头一看静言的脸色,姑奶奶就笑了,“你是替王府担忧还是替许管事担心?世人常说‘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乱棍打下去,叫达森来就是让他去查明真相。”
静言稍稍放宽了心,毕竟许管事向来对她很友善,她也不希望真有什么事。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姑奶奶却不许,“不用回避。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仔细瞧瞧,学着点儿万一出了这种事应该怎么应对,都要找谁来办。”
别看姑奶奶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说话刻薄又犀利,没想到遇见这次的大事时,她反到慢了下来。静言如约跟在旁边,连续多日亲眼看着姑奶奶是如何一步一步派达森跟踪,偷听,就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潜伏着,紧紧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言回府这段日子里和姑奶奶越走越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王妃虽然面儿上没说什么,但神色间已颇有些不满。
大郡主脾性直爽,直接出言相问,静言只说是如今东院账房缺人手,她去帮忙需要姑奶奶的指点。
大郡主听了只是冷笑,“哦?当真如此么?”
静言自然不会泄露了许管事的事,只因她也像姑奶奶一般担心以大郡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把人绑起来审讯。
如若许管事当真是琉国派来潜伏多年的细作,那他必然不会是孤身入境。姑奶奶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来个顺藤摸瓜。能彻底铲除最好,便是不能也要抓他们一大把,回给对方一记重拳。
“大郡主,承蒙您和王妃看得起,将我请进王府做管事。以前没经管过,不知在这职位上竟真的有些无法回避的规则。人情,面子,还有那些无需惊动王妃或夫人们的杂事等等,想要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您和姑奶奶之间也许是有些误会罢?”
大郡主眯起眼,“哟,这么快就被那老女人收服了不成?按你的意思,我若是现在查你,你也不干不净?”
静言微微一笑,“我确实收过下面人送的东西,如果说这就叫不干不净,那我确实犯了错,但我的心是干净的。”
大郡主正后悔说话莽撞了,她早已拿静言当最好的姐妹看待,一见她如此坦然,更是懊恼。
一侧身坐在静言身边,“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要跟她亲近!”
静言顽皮的笑了起来,往大郡主肩上一撞,“那我也不明白你干嘛要跟自己的姑姑这么不对付?姑奶奶懂的多,眼界开阔,她还很疼爱你,你却总在背后给她生事,这不是小白眼狼是什么?”
接着又和大郡主谈起姑奶奶对他们兄弟姐妹儿时的回忆,即使是学舌也能听出姑奶奶对孩子们是真心疼爱的,那些琐事一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又怎能记住呢?
大郡主听了之后态度缓和了许多,但终究没别过这根筋来,只愤愤的表示:“我没说她人品差,只说她做的事不地道。换做你有这么个姑姑,拼命给你爹塞小妾,我看你还敬不敬她!”
要不常言道人无完人,静言非常敬重姑奶奶的学识以及对王府的奉献,但其所作所为真是无法定义褒贬。
也许世事皆是如此罢?对与错,没那么容易界定的。
就在姑奶奶和静言暗中监察许管事时,边关上的第一场短兵相接终于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