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卫玄一怔,随即在那历来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红,“是!谢王爷恩典。”
言重山哈哈大笑。
筑北王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旋即笑意散去,“文筳这孩子……唉!孽障啊!”
靳文筳以为自己一招栽赃嫁祸做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他还是太过年少,目的如此明显又怎能瞒得过诸如王爷以及卫玄言重山之流?
王爷抚着膝头对卫玄说道:“我打算等此次战乱平息后认了那章家丫头当干闺女,虽无郡主封号,但一切吃穿用度与文笙和文筝等同。等她孝期一满,我便要给她置下大笔嫁妆,也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你了。”
卫玄感激得无言以对,起身执武将之礼单膝跪地,“属下代静言在此先行谢过!”
言重山笑得连眼睛都没了,“恭喜左将军!”
以后你就是我妹夫啦!
王爷亲自将卫玄扶起,“我靳氏子孙对不起他们章家人,便是再丰厚的赏赐也不能抹平那姑娘的丧亲之痛。我已修书一封告知王妃,从此便将章姑娘当做自家女儿看待,也嘱咐王妃不可再懒惰散漫,让她帮着章姑娘一起撑起王府。阿姐也让亲兵带话,日后军报一律交由章姑娘之手,我亦派了两名心腹回府帮衬。”
言重山哼笑一声,“那可得看住了大郡主,我现在就怕她头脑一热冲上来。”
说完眼珠一转,起身至厅外吩咐所有人退至庭院,没有王爷许可不得入内。而后折返回来关严门窗,压低声音说:“二皇子病逝。”
卫玄和王爷均是神色一震。真的死了!
言重山难得沉下脸来,满面严肃,“如今情况骤变。三皇子身负弑君之罪已被谭陆一党联手上书发配南域,虽还有个被废黜拘禁于皇宫中的大皇子,却因是皇后所出,谭氏陆氏之人必然不肯让他再有机会。肇亲王王妃是陆家的女儿,是以,谭陆一党如今已转而对肇亲王二世子鼎力相撑,先前皇帝抬举起来的新党原本是打算牵制谭陆,但新党之中有位陈侍郎,是李崇烈的外祖父。”
王爷一直敲击着圈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那从前支持三皇子的大臣呢?”
言重山淡淡一笑,“已有苗头改投新党麾下。但此事目前还未明朗,大家不过是心里有数罢了。如今都等着看皇上下一步的举措,墙头草不少啊~”
卫玄沉声道:“谭陆一直力图上书撤藩,属下认为,王府再难像从前一般明哲保身。与其被动为人掣肘,不如……”
王爷抬手打断了卫玄的话,“让我想一想,此事改日再议。”
自姑奶奶去往蒙州已经六日了。
如今府中之事尽数交由静言打理。素雪庭太小,而且在女眷所居的西院,又紧邻王妃的容华斋,所以静言便在日间坐堂涤心斋处理府中上下杂务。
静言琢磨着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而且东院那些男管事未必肯服她,她便将西院的差事全都交给夏菱和夏荷去打理,一应事物照例还在素雪庭。
而边关军务等大事她便只做个样子,全听王爷派回的两位谋士的意见。遇有重大消息时,便差人送信给王妃。有这三人坐镇,她不过是站在前头扛旗儿的,不担事。
于是,看似繁杂的差事被她这么一拆一分,末了她本人只把全副精力都投在东院的事儿上。
虽然东院里男主子一个都不在,但一接触才知,几乎天天都有太守府的人,或外放大臣及家眷,或蒙州客人抑或外族大客商等往来。
以前这些都是卫玄打理,后来有姑奶奶,现在却是静言。
涤心斋内,静言做个样子浏览过军报后交给谋士汤老先生,“请先生过目。”
那送信的亲兵却不走,又从怀中摸出一封盖了火漆印的信,“这是左将军单独写给章姑娘的……家书。”
家、家书?!
静言愣了一下顿时脸如火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讪讪的道:“不许胡说!”
汤老先生须眉皆白,听了便捋着胡子呵呵笑:“姑娘何必害羞?年轻人逗个笑也未尝不可。左将军为人虽严肃了些,但对心仪的女子难免也要顽皮。”
静言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慌忙起身从一副看好戏表情的小兵手中接过信,借口要去西院查看,提着裙子便匆匆走了出去。然而还未出门却听那小兵又笑着说:“姑娘若是去西院记着替四虎哥问候一下夏菱姐姐,能回封信最好,不然给编个马刀穗子也成。四虎哥都魔障了,天天站在山头往王府的方向张望。哦,有时候左将军也一起张望,您记着给将军回信,属下就在这儿等着。”
静言几乎把卫玄的信揉成烂纸。
这个笨家伙!笨死了!笨死了!四虎也是个大笨蛋!
心里虽这么骂着,脸上却红润润的全是笑,若是有人看到她这甜蜜的笑容,也会心生愉悦。
东拐西绕的就来到了容华斋旁苇子塘畔的小花厅,把跟进来凑热闹的小丫头都轰出去,又握着自己燥热的脸静了一会儿,这才仔细的拆开卫玄的信。
“静言吾爱……”
只看了这四个字,静言就啪的一下把信扣在桌上。他、他、他怎的如此……讨厌!
然而女孩儿家的羞涩别扭还是敌不过对情郎的思念,几番将信拿起,几番羞红了容颜,终于在反反复复间将这寥寥数句的短信看完。
初时羞涩化作浓情,先还嫌人家的措辞太过露骨,到最后却是翻来覆去读了又读。
将信轻轻的压在胸口,垂头微笑。
咦?为何背面边沿处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静言翻过来再看,一读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竟笑得前仰后合,惹得那些守在厅外的小丫头们都探头来看。
【正面那些酸文都是言重山写的,我与他打赌你一看便知必非我所言。这厮不服,让我用蝇头小楷于背面将正文写了。你若是看不出,回了我一封酸信,我便要输掉三个月的俸银。静言,我信你一定能看出。】另一行:【我想你。等我回去。卫玄。】
这才像卫玄能说得出的话!这人平日里便是惜字如金,让他对姑娘示爱,七八个字恐怕已是极限。
静言让小丫头拿来笔墨,提笔略略思索,下笔一气呵成。
“卫玄,今日接到一封酸信,言辞极其浓艳,恐怕有人冒你之名与我玩笑,请查后严惩。二十军棍很不错,三十军棍亦可。静言。”
写罢也翻过来在背面以蝇头小楷写道:“我也想你。祝平安凯旋。静言。”
因这封回信言重山到底落得何等下场鲜少有人知晓,只是在很久以后仍旧被卫玄和静言拿出来当做耻笑他的谈资……
如此又过半月,筑北王府内已是春花满园。
虽夜间仍旧寒露深重,但在白日灿烂的阳光下,早春碧桃娇艳可人。
在这般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似乎边境的战事离府中的女人们很远很远。虽战报频繁往来,有胜有败,但那不过是白纸黑字,未经战乱的静言哪里又想得到这背后的鲜血和惨烈?
直到这一日……
“王爷于阵前被流箭所伤,目前仍昏迷不醒。兴图镇遭遇琉国精锐突袭,我军依仗天险守城不败,但亦损失惨重。大世子由俪马山赶向兴图镇途中遇袭失踪,生死未卜。”
静言只觉天旋地转。
姑奶奶不在,又是事关王爷和大世子。
静言与汤老先生商议后,只得战战兢兢的回了王妃。
扑通一声,王妃晕倒在地。
容华斋内的丫鬟们顿时乱作一团。
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扑上去呼唤母亲,静言绞着手指站在一旁。牙关紧咬,冲到东院去找莫伊族亲兵。
达森已随姑奶奶去了蒙州,静言匆匆写了封信交给莫伊族亲兵副将,“一定要亲手送到姑奶奶手里!”
那副将有达森先前的嘱托,知道静言是谁,即刻便启程快马往蒙州赶去。
乱哄哄一整天,静言除了能给王妃说几句诸如王爷大世子福大命大之类的宽心话,再无它法。
是夜,就寝时特意吩咐了夏菱派小丫头去盯着点儿大郡主,别让她做出什么莽撞的傻事,然而睡至丑时一刻,静言忽然翻身坐起。
“夏菱!夏菱!我怎么听到马儿嘶鸣声?”
夏菱迷迷糊糊的揉着眼,“姑娘听错了吧?”
就在此时,大郡主房里的冬晴冲了进来,“姑娘!郡主带着莫伊族亲兵去兴图镇了!”
第69章
快马由巴雅城至兴图镇需一天,大郡主带着的是莫伊族亲兵已经出发了两个时辰。静言吩咐冬晴不可惊动王妃,自己匆匆去东院叫醒了王爷派回来的谋士汤老先生。
夜色深沉,老先生虽被打扰了睡眠,脾气却很好,呵呵笑道:“大郡主一片孝心,只是稍嫌莽撞了些。”
静言原本心急如焚,此时见这老先生不紧不慢还有心思说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兴图镇那边战乱正起,王爷受伤,大世子下落不明。按说正是危机关头,为何先生如此泰然?”
见汤老先生笑而不语,静言又径自说道:“恕小女妄自猜测,昨日那军报……恐怕是疑兵之计吧?”
汤先生一捋胡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失踪也许是遭了伏击,也许是化身奇兵遁形于山林。兴图镇,除非翻越巴雅山,否则那山城隘口,岂是偷袭就能打得下来的?”
虽未正面回答,但有了先生这几句话,静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但琉国人极擅山林轻骑游击,我听卫玄说过,兴图镇紧邻的一处巴雅山上有琉国人的兵营,且在去年冬季时我曾随大郡主和卫玄去过一次,虽山势陡峭,但终归有缓坡可行。”
汤先生不以为意,“王爷已派二公子率领五百轻骑五百枪兵驻守,那铁甲枪兵就是专克琉国轻骑的利器。”
静言抬起眼,“如果是重骑呢?”
汤先生皱起眉头,“按说不会,轻骑走缓坡翻山已是勉强,除非……糟了!”
静言一惊,“怎么了?”
汤先生已没有了先前的泰然自若,腾的一下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若是琉国人先行将辎重运抵缓坡,待得轻骑翻过巴雅山再重新装备……不行,劳烦姑娘速速召来一名快马信差,我要修书一封送往帝泉关!”
“那大郡主怎么办?”
汤先生当机立断,“兴图镇恐怕是琉国主攻之处,需速速派人将大郡主追回。”
一夜狂奔后天色大亮。
靳文笙带领的一百名莫伊族亲兵都是骑射好手,这些人早就在王府憋得躁动难安,身为筑北王府的男人却不能上战场,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羞辱。所以大郡主振臂一呼,没有了达森管辖的兵将即刻轰然应诺。
“郡主,还有二十里就是兴图镇了。”
靳文笙心中焦急难耐,但还晓得要让马匹和兵士们稍事休憩。
他们出来的急,完全没考虑补给的问题。好在现今已是春暖花开,众人纷纷下马,让马儿可以喝口水,吃些才发芽的青草。
忽有派出的侦察轻骑疾奔而来,所有人都看向那道在山路上卷起的飞尘,转瞬间,靳文笙就向前冲了两步。
只因那骑手的姿势很是古怪,被马儿颠簸得东倒西歪。
下一刻就有其他莫伊族士兵迎着跑了过去,马儿还未停稳,那骑手就身子一歪滚落在地,“大郡主!前方五里处有敌兵偷袭!”
什么!琉国人是怎么进来的?
身穿皮甲的靳文笙一把揪住士兵的胳膊,皱着眉毛看了看他染血的肩胛,“怎么回事?这是被琉国人射伤的?他们在哪儿?多少人?”
这莫伊族的亲兵顽强的站直了身体,“禀告大郡主,属下认为琉国人是冲着兴图镇外的粮草库去的,只有百余人的轻骑,却是机警异常。属下……属下试图靠近时被他们发现,属下无能……”
靳文笙抬手制止了他,“你做的很好,无需自责。”偏头招来两名士兵,“你们俩在后头护着他,其他人跟我上马!拿出你们的长刀和弓箭,让那些偷袭的杂碎也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一名男子眯起眼看了看在一射之地外的粮仓,拉开五尺长的大弓,火箭点燃,嘣的一声飞射而出,顷刻间百余支火箭紧随其后。
“撤。”
骏马奔腾,尘烟散尽后可见十余个粮仓巡防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适才众人驻马之处。粮仓中的护军顿时慌乱起来,敲响示警铜锣,但当他们追出来时,连个偷袭者的人影都没看到,只能替自己的伙伴收尸。
那一队偷袭轻骑疾行至一处隐蔽的小山坳中,其中一名男子催马赶上了为首者,“你何必以身犯险?难道是在军帐中待得手痒,连这种小打小闹也不放过?”
骑着黑马的男人仰头一笑,“我和你一同出现在兴图镇,为的就是让筑北王确信我要打的不是帝泉关。他现在装病避而不出,却在暗中调兵遣将,以为我看不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