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抽烟的兔子
靳文笙摸了摸被静言包扎好的肩膀,看着她泫然欲涕的表情不禁失笑,“到底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呀?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嫁给卫玄?他可是个武将,以后少不得要你帮他亲手换药。”
静言脸上一红,“他是男人,皮糙肉厚的。”
大郡主笑得更欢。
静言啐道,“再笑脸就裂开了!”
大郡主捂着右脸颊继续笑。
静言翻白眼。
这之后,在当天夜里,大郡主发起了高烧。
静言为了追大郡主连夜赶路,虽是坐马车,但也被颠簸得没合过眼。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被大郡主的梦呓吵醒,才猛的坐了起来。
未至黎明,在寂静的黑夜中,兴图镇兵营西南角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静言急的团团转,不停的用温水擦拭着大郡主汗淋淋的脸,等到大夫来看过后,她又解开大郡主的中衣替她擦拭腋下肘窝。
这随军的大夫真的可靠么?怎的匆匆来看了一眼便说无妨,只需多给郡主喝水,多多用温水擦身即可。
连药都不给开一副,这是让大郡主硬挺么?!
但静言此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听从军医的吩咐不停的替郡主擦身,喂她喝水。从前在王府一呼百应,伺候的丫头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现下却只静言一人,昨夜又没得好生睡一觉,等天光大亮时,静言只觉头晕脑胀。
不过可喜的是,大郡主的热度似乎降下许多,喂她喝水时也能迷迷糊糊的自己吞咽,比之夜间灌一碗流出来一半要强上许多。
四虎和七虎在早膳后来探望。
两只老虎看到静言面色憔悴精神萎顿时都很心疼,但整个兵营中只这两个女人,大郡主身份尊贵,又时常需要擦身降温,总不能由他们这些粗男人动手伺候。
静言谢了老虎们的关心,摆摆手对他们说:“不碍事,郡主以比晚间好了很多,估计再有一日就能大好了。”
七虎哼了一声道:“是啊,只怕郡主大好的时候,姑娘却倒下了。”
四虎眼睛一转,“这个好说,我去镇子一趟,把惯常替大哥看守院子的方大娘接来即可。虽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婆子,但好歹是女人,也养过几个孩子,照顾病人不在话下。”
这倒颇为可行。
于是四虎和七虎稍作商议后便独自去镇子里接人,让七虎留下守在房外,有什么粗活就帮静言打打下手,端水送饭总是使得的。
然而,当四虎带了方大娘回来时,却被兵营门口的卫兵挡住不让进,引起了争执。一直闹了许久靳文筳才姗姗赶来,虽训斥了卫兵几句,但话里话外也把四虎给骂了一顿。
“那野崽子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军规军纪,又是皱眉又是跌足大叹,还当着众人说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大妹破坏军纪,甘愿以身作则接受军法处置。我呸!做戏都做到我面前来了?就他那两下子也就哄哄无知女子!”
这是静言头一次听到四虎骂街,这小子平日里和卫玄几乎一个模子的惜字如金。不由好奇的盯着他看,直到四虎涨红了脸。
“姑娘,我不是说你无知……”
静言抿嘴一笑,“在你们男人眼里我们女人总是无知愚昧的。”
四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是。像大郡主就是女中豪杰,姑娘也是聪明贤惠的好女人。”
静言歪了歪头,“那夏菱呢?”
“夏菱最可爱!”
静言和七虎喷笑,然而笑过之后,静言又拉下脸子道:“你才刚对二公子的称呼是大不敬,虽未指名道姓但也不应如此口无遮拦。你日后要时时注意,免得招来大祸。”
这一回四虎只是轻蔑的笑了笑,倒是七虎充满鄙夷的说:“他也就配这个称呼。他做的那些事以为旁的人都不知道。要不是他的身份,大哥早就将其拿来剁碎了喂狗。人心不足蛇吞象,黑心窝子的竟还敢嫁祸大世……”
七虎猛的咬了一下舌尖。糟了!
静言恍若未闻,淡淡一笑道:“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人之常情罢了。只不过有时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四虎狠狠的瞪了七虎一眼,俩人也未细想静言的话外之音便借着姑娘需要休息为由匆匆退出房门。
一直看护着大郡主的方大娘从里间出来。她在去年卫玄带人进山冬猎时见过静言,因此便将这她看做自己人,此时见其面色灰白便催着她躺下休息。
“姑娘放心,有两个人就可以倒班看护郡主。你且先睡一觉,我毕竟老了,熬不得夜,晚上还有劳姑娘多辛苦些。”
静言也不推辞,脱了外衣便躺在简朴的小炕上。裹紧被子,翻身面对着墙壁,没人知道她到底睡了还是醒着。
没想到,白天时已降下热度的大郡主在夜间再次发起高热,嘴里喃喃的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静言附耳听了片刻,眼圈微红。
大郡主在叫娘,一声又一声,她还叫了穆丹的名字,不停的说“不,不,不……”
这样下去不行!
转天一大早静言便让小兵去找来四虎和七虎,“兵营里的大夫虽见惯刀剑伤口,但他们一辈子都只给男人用药,我怕是郡主受不得军医的猛药,还是要请个镇子上的好大夫来给瞧瞧为上。”
四虎和七虎起先颇不以为然,毕竟这种伤口他们见得多了,发个热说说胡话也是寻常。但到得午后,大郡主一张脸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探手试她额头温度,竟热得烫人手心。
老虎们终于慌了,抬脚就要往出跑,静言一把将他们拉住。
“你们忘了军规么?郡主的病虽急,但大夫请回来又给咱们拦在外头怎么办?记吃不记打的蛮老虎,笨!”
说罢抬手理了理发鬓,一提裙摆,“还愣着干嘛?随我去回二公子,他妹子病成这样,我看他还做不做戏!”
靳文筳亲自来探望了大郡主,静言一直冷眼旁观。也许他眼中的焦急是装的,也许是真的心疼妹子,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们拿到了兵营进出令牌,七虎驾车四虎骑马开道,一行三人匆匆赶往兴图镇。
当得知兴图镇上的大夫是刘太医在北疆收的徒弟时,静言趁着大夫去拿药箱的功夫狠狠的扭了几把老虎耳朵,“有这么好的大夫你们竟然不早说!?大郡主若是无事也便罢了,若是真损伤了身体,看我不把你们的耳朵都割下来的!”
七虎一个劲儿吸冷气,“姑娘快放手,我们知错了!”
四虎还勉强坚持着面不改色,“果然女人一嫁人就变成了母老虎。”
静言放开七虎,双手拎着四虎的耳朵扭来扭去,四虎龇牙咧嘴。
恰逢大夫取了药箱从内间出来,见此场景便笑道:“这位姑娘就是卫将军的心上人了罢?是该有个人管管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虎。”
静言顿时臊红了脸,缩回手讷讷的站在一边。
回兵营时与杨大夫同车,静言又将大郡主的病情详细告知。
杨大夫只是微笑道:“姑娘无需担忧,以所知症状推断,郡主这病虽来得猛,却并不凶险。除了刀伤,应是曾有急火攻心,以至气血不畅,又兼之奔波劳顿还遭遇偷袭敌兵。消耗太过劳心劳神才是主因,伤口不过是诱因罢了。”
不愧是刘太医教导出的大夫,静言只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便安稳了三分。
此后这位杨大夫又与静言闲聊了几句,言辞亲切友善。原来他是卫氏旁支的女婿,得岳丈引荐才有机会跟随刘太医学习医理,而后又是岳丈资助其在兴图镇开了医馆。
见静言对自己格外尊重,杨大夫便笑眯眯的说:“按辈分理论,日后我还需称呼姑娘为婶子,是以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吾也~”
静言一愣,随即羞的恨不得跳车,然而那杨大夫却自顾自的又说:“姑娘还是早些习惯为好,卫将军的辈分极高,镇子中甚至有中年壮汉需称呼他为祖父。”
于是自己就成了祖奶奶?静言彻底萎靡了。
这一番周折,至杨大夫替大郡主诊治完毕时天色已晚。
郡主的病情果然如杨大夫之前所言,虽急却不凶,静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但因最近几个月边关情况吃紧,又值冬季大雪封山,所以大郡主要用的药方中缺了一味白鲜皮。
静言想派人去巴雅城取,但快马也要两天才可来回。
七虎笑道:“姑娘无需担忧,白鲜皮这东西咱们山上就有,我去挖些来便是了。”杨大夫也说巴雅山上就有此药。
静言想了想后说:“如此我便一同去,正好送大夫回镇上。”
这是基本的礼节。四虎七虎毕竟是卫玄的亲兵,大夫是给大郡主看病,静言便是全权代表了筑北王府。而且,等到送了杨大夫只怕天已黑透,到时只七虎一人去山上又要提灯又要挖药,只会事倍功半。
就在这辆送大夫的马车缓缓驶出兵营时,巴雅山另一面的琉国兵营也恰好有七八匹轻骑鱼贯而出。
巴图布赫收到探子来报,在兴图镇以西的山林中发现有来路不明的兵马曾安营造饭。
是筑北王又调派了人马?还是由蒙州暗中潜来的援兵?
有一位喜好亲自上阵的国君已让巴图布赫甚是头疼,为了阻止有伤在身的国君,他不得不亲自夜探营地。即便如此,国君仍兴致高昂的打算过两日便佯攻兴图镇。
“也许还能见到靳文笙。这么勇猛的姑娘一定会亲自上阵!”
巴图布赫揉了揉眉心,愈发头痛。
第73章
药方所需的白鲜皮适宜在春秋两季采挖,取其根部入药,若不是开春之后边关战事紧张勒令普通民众不得擅自进山,杨大夫的医馆也不会缺少这一味很普通的药材。
静言在送大夫回镇子的路上已将用法用量详细打听清楚,此时正提着灯笼跟在七虎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林子。
巴雅山上盛产松、杨、桦、柳,北疆地广人稀,春季万物复苏,却是百兽在熬过冬季后最瘦弱的时候,是以,即便是太平年代,这个季节中连猎户都鲜少上山打猎。
脚下踩着的是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厚厚树叶,静言有些担忧的问七虎:“你真的认识草药么?理应该叫四虎来才对。”
七虎把佩剑别在腰后,回头冲静言一笑,“姑娘放心,我们都跟刘太医学过一些粗浅药理,以往进山打猎,少不得刮了碰了,都是随手扯些草药来用。只是现下天黑,白鲜的枝子才发芽,有些难以辨别罢了,待我细细翻找即可。”
果然二人又往山中走了片刻后,七虎由一株尺余高的植物上折下一小段枝条,放在鼻子下仔细嗅了嗅,“有了!就是这个。”
说罢便把自己的灯笼交由静言提着,蹲下用匕首掘土,不一会儿就挖出一大把肥满的须根。随手将匕首交给静言,七虎在灯光下又仔细的辨识了一番后,用衣摆把土渣擦拭干净。
静言交给七虎一方手帕,“用这个包起来罢。”
七虎接了,展开时笑道:“咦?我见过大哥也有一块这种帕子,上头也是绣了朵乌云,很新奇的花色。”
静言又羞又恼,啐道:“什么乌云?这是金鱼!”
七虎哈哈大笑,“哦~原来是姑娘绣了一对儿。”
七虎的笑声惊起一片栖息的飞鸟,静言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咱们赶紧回吧,这里黑漆麻乌的看着怪瘆人的。”
七虎不以为意,先将白鲜的根仔细包好交给静言,这才站起身提着灯笼,“姑娘不用怕,有我呢。”说着便抽出腰后的佩剑让静言攥住剑鞘尾端,“我拉着你走,下坡时小心脚下。这些落叶底下时常有兔子洞,小时候我随大哥进山时就经常踩进去,吓得自己一惊一乍。”
静言一听提及卫玄便问道:“你从小就跟随卫玄了么?”
“是啊,我们九个祖籍全是兴图镇,在七八岁上送来王府跟着大哥。小时候每年夏季大哥都带着我们回来,一则体恤我们年幼怕我们想家,二来镇子里有老将军遗部,那些老爷子们便时常把我们轰进山林,不许带吃食,逼着我们打猎自足,三天才可出山。”
卫玄确实跟静言提过在他年少时每逢夏季就回兴图镇进山游猎的事,原来老虎们也都跟着。
静言惊奇的说:“三天?!你们那会儿才十来岁罢?这也太狠心了。”
七虎笑着摆摆手,“无妨,我们从小就野在山上,夏季果子多野物多。只是到了晚上难免会害怕,小孩子都怕黑。每每此时大哥就给我们讲故事,还告诉我们黑夜中虽目不能视物,但真正的恐惧发自人心,只要自己的意志够坚定,便可怡然不惧。”
静言点点头,“这话说的有道理。”
“嘿嘿,其实大哥那会应该也是怕的,但他是大哥,装也要装出不怕的样子。”
静言忽然心中一软,想象着十来岁的卫玄强压心中恐惧还要安抚九只小老虎的场景,不由微笑起来。
“姑娘还怕么?要不要我唱支山歌来听?”
“别!咱们还是快快赶路罢,大郡主还等着用药。”
七虎怕静言穿着裙子下山不方便,特意绕开一些选了块缓坡下来。
但即便如此体贴,静言还是被石头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