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却见玉姐,伸手把颈上念珠一摘一里,抡圆了胳膊把念珠舞成一条软鞭,径往念郎身上打。念郎吃她打了四、五下,方醒过神来,哭爹喊娘往家中跑去。玉姐一道追,一道打,哭道:“你才绝户,我把你打作绝户!”
娥姐道:“快寻他们家爹娘去!”自家拔脚去追。看着前面人短腿,追着却实是费力。玉姐手持凶器打红了眼,娥姐又不敢靠近,暗骂念郎真是个讨厌鬼。
这许多孩子一道喊将起来,惊动了各家长辈一齐来看。陆氏搂着儿子便哭:“我可怜的儿。”身上也挨了玉姐几下,玉姐道:“我只打他,你拦着,连你一道打!看这烂舌头的再说绝户!我打绝了他!”一道说,一道打。
陆氏反手要拽她念珠不令打,玉姐把手一抽,一脚踢到她胳膊上。
众街坊看这样儿不好,原没甚想头,待听“绝户”二字,心中皆明。暗道打人不打脸,小小孩子,竟这般口上不积德,难怪玉姐要打他。
旁人只是观看,秀英登时火起,喝道:“玉姐回来!”
玉姐恨恨提着念珠回来了。
娥姐见秀英面色不对,大声道:“不怪玉姐,是念郎欺负人哩。我们一道评灯,都说玉姐的好,念郎必说我们作弊,说玉姐家是绝户,还要夺玉姐的灯来摔踩,又推玉姐在地上。玉姐方气不过还手来。”
秀英把玉姐手一拿,就是灯火来看——元宵本就各自悬灯——嫩生生小手心上果有两道拉出来的红印来,立时眼珠子叫灯火映得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1]架空架空,本文岁数都按实岁来算~
第19章 倔犟
却说秀英见女儿手上拉出两道红印,眼珠子也红了,那头陆氏犹抱着念郎低低啜泣。左邻右舍亦有那怜香惜玉之人,又觉陆氏可怜。左右不过念郎小孩子家口上无德,倒吃玉姐一顿乱打,这亏吃得竟是比玉姐还大。且程家无儿,念郎也不算编排得人。
便有人站出来相劝:“小孩子家犯口角,大好的日子,休要多计较,两家各散了罢,依旧吃了元宵儿,且看灯去。”
陆氏犹一身孝衣,灯影儿下窈窕可怜的俏模样儿,也不多争辩,亲将念郎抱起,朝街坊一礼,悄悄儿把身一转,使女拥簇着回了门内,将门一掩。只听得门内一声哭:“可疼煞人!”又有使女声音道:“娘子且舍动手,就把细皮嫩肉打得青紫。”
门外诸人听得好不尴尬。
秀英却拉娥姐的手儿道:“亏得有你看顾。”又谢里正家三姐:“亏得有你相看,不然,我全家叫人骂了且不知。”又团团向街坊道谢。自抱了玉姐复还门内。
程家这节也不过了,自往家里去,秀英纵憋着气,也不肯把实话说与程老太公等,素姐更是一字不漏。却不知街上这一番闹,门内早已知晓。便是正在念经的素姐,也觉出不对来,听了焚香所报,自锁在门内哭了一场。
第二日上,陆氏门内就打发出个使女来,去请了个郎中来,道是念郎被打得狠了,又吃了一吓,发起烧来。恰此时,陆氏娘家又有人来看女儿与外孙,见此情景复又闹将起来。陆老婆子哭声凄厉:“这是做了几辈子孽,孤儿寡母叫人欺上门?!”幸尔她不似吴家那般撒得起泼,并不曾在程家门前打滚儿。
里正与纪主簿家看着不像样子,何氏等都与秀英相熟,里正家看着秀英长大几十年街坊,说不偏袒也是偏袒。素日关起门来也为程家可惜,见此情景,便要做个中人,与两家说合说合。
素姐一看外孙女儿小手内通红,就哭得肝胆俱裂,闻说要带玉姐去,吓得几欲昏倒:“这怎成?!”秀英道:“我自去,倒要看他们要拿我大姐儿如何?”素姐吓得不得:“你女人家……”说到一半自家就泄了气。林老安人道:“我与你一道去。”
素姐左看右看,终是下了决心:“还是我去罢,他家都是女人,男人去倒像是欺负他们了。”素姐此时犹存着自家尚有两个男人,陆氏是寡妇之心,竟带着些怜悯之意犹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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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里正家中,陆老婆子便不依不饶。
两家齐在里正家正坐定,又有纪主簿作个证人,赵家等街坊亦来说合。陆老婆子必要程家斟茶认错,又要赔汤药钱。陆氏只管抱着儿子嘤嘤哭泣,待听陆老婆子如是说,方抬起泪眼道:“这几个钱,我倒还有。不须赔的,只把我哥儿吓坏了。”
素姐初时有些怕,她实叫吴家闹怕了,比及见陆老婆子并不似吴大娘子般使泼,身上虽是布衣,却也整洁。又不甚怕了,待见陆氏哭泣,想到玉姐手也伤了,还要叫人逼勒,那头林老安人将将与里正见礼,这头素姐已哭上了。
陆氏自言是寡妇可怜,不求逼勒,只说念郎叫吓着了,要安抚。却不知这厚德巷里有个人比她更可怜。她自是会哭,却不知程家宅内另有一个比她更能哭。
素姐上被母亲管束,下有女儿不听她管束,唯有玉姐年纪尚小,每于她哭时于她试泪捧茶,看玉姐自是不一般。也与陆氏对哭起来:“好好一个姐儿伤了手,可如何是好?是阿婆没用哩,止得你娘一个闺女,你娘又只养了一个女,谁叫咱们是弱女子哩,叫人欺了就欺了,你又出的甚么头?人说你是绝户哩,就是欺你是绝户,没的忍了罢……”复又哽咽了起来。
街坊四邻一想,也是,素姐的命,较陆氏更苦万分,渐把这话风儿又转了来。里正道:“原是孩子家口角,当不得大事,我便作个东,你两家一道吃个茶,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还是街坊。”
秀英咬牙冷笑:“原是孩子家口角?我姐家一字未问他家事哩,怎生口角得起来?如今倒说孩子家口角,孩子家口角,又是打门,又是要讹钱算甚?孩子家口角且要个婆子来逼勒我家五岁不到一个姐儿,好体面人家!”
陆老婆子欲闻言也站不住,站将起来道:“并非口角哩,直打我家哥儿哩,哪口角得起来?!”
秀英道:“那便不须说,待要说时,我使人往你门首数说你家寡妇门前是非,有种你便出来打!打且打那嘴贱不积德的王八一个,骂都要骂我阖家上下哩。谁见着我姐儿打伤他哩?凭你一张口,关起门来自家掐的便要讹我!当我好欺,你看错人了!”
纪主簿眼看要遭,忙上来打个圆场:“原是孩子家事,骂也罢,打也罢,两家长辈何须出面儿?”
秀英便问:“是谁必要逼勒着里正做保,要我家来的?放了屁却使手掩,好金贵的人儿!”
素姐又哭将起来:“原是我们命薄,没了儿子,便是三岁孩子也能欺辱得。你又何苦好这个强?要磕头要赔罪放着我来罢,只别逼勒我家姐儿,才四岁哩,好生苦也!”她自声音绵软,性子更软,哭泣起来真是如泣如诉。
场内一时尴尬。里正把这许多人弄到家中来,原是想说合,不想陆老婆子这般刚强,素姐又哭得可怜,陆氏又只知抱着儿子哭,秀英一丝让步的心也无,暗道妇道人家恁般难缠。冷不防被念郎一双眼睛看着,浑身都麻了起来,若非这小子口上犯贱,何来如今这般?
里正一怒,便强与两家上茶:“且吃这一盏茶,与我个面子,往后还是街坊。”
陆氏情知不得不饮,秀英一扬眉,横竖玉姐没吃亏,两人就端起茶来。陆老婆子又数说陆氏:“性子忒好。”秀英道:“可不是好,小寡妇家不知羞,教个儿子骂到人面上哩。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儿,可不是好性儿。”素姐又哭了起来,把陆氏压得再哭不得。里正头疼不已,只得说素姐:“休要再哭了,几十年街坊看在眼里。”
两家饮罢茶,一从东、一从西,互不挨碰着各回家门。
两家各归家内,陆氏自劝慰着陆老婆子,又把念郎乳母叫来数说:“是谁教的哥儿说这些个?不学好!竟说到人面上去了。”又叫牙婆来要卖人、买人,任乳母、使女哭泣哀求,一丝不动。
又使往程家送茶果:“我娘老背晦了,原是念郎的不是,毋往心里去。”
秀英却不吃这一套,狠骂一回:“寻完了事,却叫苦主不则声,她道她是谁?!那婆子自姓陆,倒管得游家事,一句老背晦便打发了,道人是傻子哩!他是儿郎哩,他不绝户哩,且看长不长得大罢咧!个克父的东西!他吃屎的孩子,没人教,他会说?看着倒像个好人,背地里挑唆着嚼舌头,怪道叫人家逐了出来,是恐她乱人家宅哩!真真是个搅家精!祸害!”
李妈妈奶大的玉姐,是亲向三分,不亲也是亲,亦是不岔,言语较秀英更甚:“八十老翁十八新妇,不知谁的种哩!还自称大户家孩儿!游家为何赶他出门,他自家知哩。来往不消二年,街上街坊就向着他说话哩,不知下的什么蛊!这就信一个姐儿,能打得了他家大了一二岁的哥儿,不定那伤是怎么来的哩!我姐儿手上伤还未好哩,至今写不得字儿,那克父克夫的东西,还要反咬一口,狗都不这般干哩!”
街坊四邻原说陆氏识理,复经此二人一说,又道陆氏狡诈。又有一干妇人,素与秀英说得到一处,听李妈妈话里话外之音,都把自家男人死死盯着,深恐他偏向了那个小妖精。
不知为甚,游大户家里亦知此事,又使人来劝陆氏“好生教养念郎。游家一向怜贫惜弱,居然欺负起人来,丢尽祖宗颜面”,把个陆氏气得倒仰,复又关起门来,一意教养念郎,令其读书,长大好考个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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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为此事,正月也不曾过好,苏先生知道了,亦唯一声叹息:“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这回便不消旁人说,他亦知不能示了弱。程老太公又打点了礼物送与里正、纪主簿家两处,收拾善后。
却说玉姐手上伤养过二、三日便好,那头念郎也不知为甚,总将了个把月。玉姐犹自愤愤,她随父母居住,每晨起,便往院内站定,看着程谦舞枪棒。
原来程谦会些武艺,耍得好枪棒,每日起来必要舞习一回。玉姐看不几日,便央程谦:“爹,教我。”
程谦道:“教你甚么?苏先生教得不好?”
玉姐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我要习枪棒!”
程谦哪里肯答应?便是他答应,程老太公、林老安人也觉女儿家不好舞枪弄棍,素姐更是不舍,唯秀英有些犹豫:“略知些也好,再遇游家短命鬼,倒好免叫推跌了跤。”
不想玉姐性烈,不叫她练便不吃饭,谁都哄不得。程谦道:“你先生正要教你习射哩,那也是武。”玉姐却是个难哄骗的:“都要学!”
秀英哭着拍她两巴掌:“冤家,你就仗着我与你爹、太公、安人心疼你。你饿,饿,饿,饿死罢咧!”林老安人一想:“小孩子家不长性,现允了她,不几日自家就撂开了去,越拦她越成心病了。” 终是不得不应。
又要与她张罗选使女:“常带几个使女,打斗起来也好有个帮手。”
第20章 使女
买使女专一为相帮姐儿打斗,看似玩笑话,实则认真,便是不为打斗,也要添两个帮手方好。且程家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各有两个使女听用,玉姐单有一个乳母李妈妈,确需添个人手。
当下秀英使丫头小乐儿,往去寻接生的王妈妈来。这王妈妈既是稳婆,又兼着牙婆,也算是个媒婆儿,程家使惯了她,但有事,便唤了她来。程家给的谢钱又足,王妈妈偏爱往他家跑。
一路上便问小乐儿:“又要买人哩?可是娘子怀了哥儿要买奶子?”
小乐儿丢老大一记白眼与王妈妈:“您老到了家可千万不敢这么说,是要给我们大姐儿买丫头使哩。”
王妈妈心中有数,袖子里取出一陌钱来塞与小乐儿:“累你跑这一回,这一陌钱拿去买果子吃。”小乐儿十分推让:“为娘子跑腿,难道不应该?家去娘子自有赏哩,妈妈休要多心。”王妈妈道:“娘子赏你是娘子的,我谢你,是我的。”
小乐儿方笑嘻嘻接过了钱,微一屈膝:“谢妈妈了。”王妈妈见她收了好处,便东拉西扯,打听些门道:“家里娘子想要什么样的丫头哩?老太公、老安人有说甚?姐儿有甚想念?”
小乐儿悄声道:“我只说与妈妈一个人,妈妈万不可外传。”
王妈妈见状也把头儿一低,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老婆子活了五十岁了,从来嘴最严,定不叫你坐腊。”
小乐儿道:“元宵节,姐儿与人玩,恼了,小孩子家闹将起来。娘子便说,姐儿还小,没个帮手,要个能护主儿的哩。”
王妈妈肚里一轮回:“这要机灵的容易、要粗笨的也容易,要会唱曲儿的容易、要认字儿的也不甚难,那些眼睛都看得见。这要忠心的,偏就最难了,人心隔肚皮哩。这般为难,倒好叫我多赚几个钱。”
王妈妈得了小乐儿消息,往见秀英与林老安人便先有了计较。小乐儿引她至秀英正房,林老安人与素姐亦在,王妈妈先叉手问个好儿,又说:“老安人精神越发好了。不知唤老身来有甚差遣?”
秀英道:“妈妈是做惯了的老人了,倒要劳动妈妈寻摸两个听话的好丫头与我家大姐儿使。”
王妈妈道:“娘子要甚样的丫头?多大的?这里头有讲究哩。无非好些的贵些儿,略次些的少使些钱。”
秀英道:“好的怎样,次的又怎样?”
王妈妈道:“好的自是模样儿也好、性情也好、又勤快、又肯学,次的要是模样差些儿、要是性情差些、要是懒,总有不如意处。既是买来伏侍姐儿,又不要弄来妆门面,样貌倒在其次。家里有姐儿,谁去看使女?顶要紧的是勤快又听话。有这等丫头,便是模样差些,也算是好的了。生得好了,心便容易野,何苦养这等祸害?倒不如丑些的好。”
秀英听她说了这一串子,倒也有理,便道:“我倒要寻两个年纪与大姐儿相仿的,一道儿长大,好养得熟。”
王妈妈一拍巴掌:“还是娘子说得明白,就是养得熟这三个字最是要紧。有那等一等一的伶俐人,养不熟,指不定又来害主,要来甚用?”
林老安人道:“老实本人自是好,你却不好拿那次一等的蠢笨丫头故说是老实来哄骗于我。老实还是蠢,我空活这一把年纪,且还分得清。”
王妈妈连称不敢,又问:“这一分价钱一分货,不知府上要什么价儿的呢?这一个金尊玉贵的姐儿,却不好轻慢了。但买人卖人,总要分个三六九等……”
林老安人截口道:“你个刁钻老货!府君家买了两个养娘,还花了上百银子哩,钱多钱少,哪有个足字?我要那顶好的,你又有了?休要说嘴,只说你能拿得出来的罢。”
王妈妈满脸堆笑,躬身道:“总是瞒不住老安人,实话与老安人说,似府君家那般买的,是他们买卖做得大的,单拣那打小生得好的女娘来细细养,又教读书识字,又教弹唱歌舞,养大了专一等卖好价,老婆子小本买卖,却没这等本事,只好转个手儿,得些个辛苦钱糊口。买时多少,卖时就不定这个价儿了。似这等五、六岁女孩儿,我手里,一个倒要十两银子——却是不收钱,只收银的。”
秀英啐她一口:“好个利口的老货,我便与你钱,也与你足足的,且不拿那九二串[1]与你。”
王妈妈嘻笑着应了:“我却不为娘子会坑我,娘子想,两个丫头二十两,况了银,我一把老骨头,怎生搬回家去?却不是要闪了老腰?”说得屋内俱是一笑。当下秀英取了二两三钱一个银角子与王妈妈:“也不用再剪了,只作二两罢,余下与妈妈吃茶,待有了好丫头,再与剩下的。不拘丑俊,只要端正好使。”
王妈妈袖了银子,千恩万谢,又赌咒发誓,必要给玉姐寻两个好使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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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妈妈袖了银子往家去,暗想这回卖人做得漂亮,又不须十分好看、百般伶俐,买时就便宜,又可卖个高价,一表一里,两个五、六岁毛丫头,倒可赚得十几两银子,回去可要好好上炷香。略实诚些,又不须生得好的丫头,倒是不难买来。
程家却不坐等王妈妈消息,小乐儿因得了王妈妈谢钱,往外买了三升瓜子儿,四处一分,搬张小凳儿与迎儿等一处磕着瓜子儿说话。小喜笑道:“你这婢子倒灵醒知道孝敬我。”吃小乐打了一巴掌:“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迎儿道:“只怕你还要求她说哩。”
小乐儿便知有事,笑道:“好妹子,我不问她,我只问你,你说与我听罢。”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儿塞与迎儿。迎儿道:“太公说开春了,要往乡下住几日,也是踏青,也是看看他们种田上不上心。我们便有的跟着去,有的来看家……”
一语未毕,便见小乐儿跳将起来:“可不得了,我出门儿走一遭,竟闪了这事儿。”悔得直跌脚。小喜看了暗乐,看够了小乐后悔的模样,方道:“没出息的小东西,看这把你急的,你只管把娘子伏侍好了,娘子自带了你去。”
小乐儿扯着小喜儿道:“我的好姐姐,人急得上火,你看得可乐。”
小喜道:“罢罢罢,不撩你了,太公说了,除开看房儿的,伏侍的人都要跟去哩。”小乐儿方一拍胸口:“可吓煞人。”
众人又一齐说笑戏闹。
却不知程老太公正眉头紧皱,掐着指头算哩。程老太公本意,却并非为踏青而来,原是他在乡间有地,租与佃户耕种,每年收些租子,除开自家吃,也卖些。佃户有勤有懒,做爹的勤快不定儿子也勤快,便要时时剔简,以防荒了地。他自思年过古稀,便欲将事务放手与秀英程谦。程谦往前收过租,却未曾办过这等换佃农的事,这是带他们去长见识。
闲话休说,程老太公主意已定,便在春耕前携家带口往乡间去。程家在乡间也有一处小小别业,寻常不往里住,只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在此处。程老太公还恐苏先生不允,不意苏先生却道:“当知稼穑之艰。”居然兴致勃勃唤明智打包袱,要一道去看。
一家子主仆十数人,连着铺盖、文具、惯用的家什,倒有七、八辆车,程谦各骑了家养的骡子。平安儿等也有骑驴的,也有步行的,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小乐儿终遂愿随行,与迎儿等四个丫头一辆车,初时还掀帘子往外看景,不消一个时辰,便昏昏欲睡。
想尚未春耕之时,花木未发,草都不长一颗,又有甚好看?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为看景而来。
待到了别业处,方知路上苦委实算不得什么,这别业久未有人居住,气味也不甚好。便是登东,也与江州城略有不同,止主人房内有几个恭桶,使女小厮,都须得往搭的茅草棚子,便是这棚子,也是现搭的,四面漏风,当地挖个大坑。
饮食有些土产野味,是新鲜,五谷轮回野上一野,真憋得人人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数日,人人叫苦,只盼程老太公发话,即时飞回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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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公一行事儿办得颇顺,命佃户等看了程谦,又收了一户懒惰佃户的田,不令耕种。田二因甚懒,程老太公收了田,只得一家子往旁处趁食,诸佃户早看他游手好闲不过眼,也不为求情。然李六家却因老母卧病,缴租不上,程老太公又与他二两银子瞧病,约定今年但缴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余三成租只当送与李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