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七姐也抿嘴儿笑看申氏,申氏道:“是甚?”
六姐道:“除开那个娘看过的绣屏,还有个绣兔儿的绣屏哩,也是双面儿的,两只兔儿像要从里头跳下来似的。她怎知九哥属兔儿哩?”
申氏道:“又说傻话来,他两个同年哩。”说着,母女三个都笑将起来。七姐因说九哥常往洪家去,还小心买陀螺:“书童儿买了一包来,九哥拣了几个走,余下全赏与书童儿了。书童儿又没处放,也不玩,转拿与厨下李三儿的儿子,换了碗红烧肉吃。”
申氏听了道:“九娘待九哥也好,先时他带回张苏先生的字儿,要不是九娘情面,苏先生轻易肯与了他?他两个彼此气顺了,咱们看着难道不舒坦?我总要先走一步的,他们两口子才是要一处过后半辈子的人哩,你们都是明白孩子,相互体贴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哩,难不成要爱搭不理的,我才快活?你们心里都有我,便够了。生造出个冤家来,这人得有多蠢,嗯?你们也是,往后出了门子,可要与婆母处得好些儿,天既叫个男子有母有妻,那便不是叫她两个斗得像乌眼儿鸡。”
六姐、七姐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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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总是忙,申氏又要摆酒,请各处官娘子等吃酒席,又见秀英一回。秀英多留一片刻,言明明日要来有事相商。申氏摸不清是何事,口上道:“我明日在家哩。”
秀英次日来,方说了洪谦欲开春举家赴京之意。申氏一愣:“阖家上京?可有住的地方儿?”秀英道:“且先赁了房儿来住,慢打量合适的房儿买了来罢了。这一家老的老小小的,都是女眷,他往京上去,家却留个谁个照管?”
申氏原想说,我家在这里,难道看顾不得?一想六哥成婚就在年后,自家也要赴京,郦玉堂不定何时任满,总须返京叙职,确也是看顾不了几日,界时又是一番周折,暗想这洪谦想的倒是长远。既如此,洪家赴京,便成定局。申氏便问:“你娘家那头如何安置?”秀英道:“我家官人说,一道儿走。”
申氏一点头,却不问洪谦为何如此笃定必能留京,转问:“苏先生可是也一道儿走?他身上还有些故事哩。”秀英道:“这个官人与他说去。”申氏便无话可说,不由动了一念,眼下却不好与秀英说。
秀英将事说与申氏知晓,也了却一桩心事,回家便转而点看玉姐嫁妆。先是,秀英已存下好些木料,送往木匠处攒造家具。各地家具总有些不同,总是南方显得精致些儿,旁的不说,床与妆奁两样,秀英是立意在江州造好的。都是细活计,秀英自程家归入洪家那一回,也算不得是正经出嫁,是以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都极看重玉姐婚事。木匠那里的稿子改了三回,终定下了稿子,再攒造。
终在年前齐了活计,都拉了来,堆放在洪宅空出来的三间房里。妆台精致,铜包角,又有抽屉暗格,玉姐看了,倒好盛许多东西。床是架子床,三面围栏,正面开的是月亮门,皆缕空透雕。玉姐道:“带着上路,恐磕碰了。”精细的东西,便有这条不好。
秀英道:“不碍的,床要拆了,捆扎结实了,咱坐船去,稳哩。”又拉玉姐看箱笼,点看林老安人与玉姐的嫁妆。复返了屋里,看首饰,也是新巧式样。玉姐道:“娘,首饰罢来,我……又不是现下便要去那家里,过二年,式样也老了,再融了重打,岂不麻烦?”秀英道:“不麻烦,不麻烦,走不了大样儿,这都是正经的式样哩。”所谓正经式样,便是盛妆之时要戴的,譬如凤冠,几百年也改不了大模样儿。
洪家这番响动,自是瞒不了人。街坊们便先知道了,自程老太公在日,程家做下多少人情来?各处打听了,闻说要上京,便齐与秀英道贺,又各携了首饰等物,权与玉姐添妆。
何氏一套赤金头面最是抢眼,秀英连说不敢。何氏道:“相处一场,你与我客气个甚?你与娥姐添妆时,我却不曾这般推辞的。”秀英忙叫玉姐收下了,心道,这却是重礼了。那头赵家、里正家等处,亦有物相赠,或是赤金镯、或是碧玉簪,又或是攒领、禁步、钗、钏一类。
林老安人娘家也来人,各有礼物相赠。听说林老安人亦要赴京,林秀才娘子不免要劝阻一二:“故土难离,秀英家官人要去京里求前程,那是不好拦的,您老何必再奔波?”林老安人年岁也大,长途奔波,实也叫人放心不下。林老安人却是另有主意,若无金哥,她在老家依着娘家过活,自无大碍。现金哥姓的程,她总要随着金哥才能安心。
因林老安人执意要往,娘家人劝几回,见她不肯回头,也只得罢了。隔几日,却打着送年礼的名头儿,送了些手炉、手捂子、斗篷一类来。南方人想北方,便是“苦寒”,北方人想南方便是“酷热”,只要觉着地界儿与自家略不同,心里头便有些不适。江州毕竟不是北地,皮毛一类总是少且不如,林秀才娘子便将上好的毡子寻了好些儿,说是与林老安人垫脚。
秀英代林老安人收了东西,又催促着将先时打好的家具、订的物什一起一起往家里放,船是已订好了的,洪、程两家,足订了三艘船。只待明年春暖,便启程赴京。
洪家这般忙,凡与他家有些干系的,渐次都于年前知道的。也不知洪谦与苏先生说了甚,苏先生也闷头将书籍收拾,命九哥将借来的御制新书还与郦府君。却不想九哥道:“父亲说,宝剑赠英雄,悉赠与先生了。”苏先生也不推辞,都收下了。
郦玉堂此举,也是受了申氏撺掇。苏先生这个名士与往常“名士”不同,郦玉堂待他是真敬重。申氏便以此开口,语及洪谦要举家入京,自家不日也要返京。与郦玉堂商议,无论是七哥还是八哥岳家,都与他们说定,一道去了京里。先将六哥亲事办了,次及七哥、八哥。
七哥、八哥事较之六哥、九哥都方便,因女家在江州,男家在京城,权作是江州送嫁往京,一道儿走,办了喜事、入了玉牒,与这两个寻了差遣,却不须往还奔波。至于九哥,申氏立意叫他跟着洪谦多学些事儿,便说郦玉堂:“亲家要往京里,苏先生也要同往哩,因他家没个男丁,要阖家赴京。这一路上止有亲家公一个正当年,苏先生老、金哥小,皆不方便,不若叫九哥随了去,也好照应,也好随苏先生学些儿本事。他先走几步,到了京里,咱们便好拜访苏先生,谢他照看九哥。”
最后一句戳得郦玉堂心痒难耐,当即便允了,申氏头一回感激郦玉堂爱名士的毛病儿。既想托付幼子,郦玉堂便以书相赠,讨这个人情。九哥说与苏先生却又是另一番说辞,不外是“不放心岳家这许多女眷上路”。
不知怎地,这消息传了开来,人皆赞府君高义,又有人说“都说儿媳像婆婆,不想这女婿也像岳父”。申氏却私下嘱咐九哥:“你岳父是个通透讲理的人儿,你多看他如何行事。多向贤者请教,多与能人相处,须敬重他。”
九哥勾出个笑影儿来,道:“儿省得。”申氏又忙与他打点行装,又不放心亲家在京里,免不了时时使人将轿儿抬了玉姐来,与她分说京中形势,又说自己所知之吴王府内与京中诸事。玉姐用心,一一记了。
见洪家忙碌,薛婆子生恐他家人走了,少做一注买卖,忙将极好几个丫头带了来,请秀英挑选。秀英不敢马虎,仔细依了往日的法子,不求极机灵,只要稳重。又买了三个七、八岁丫头,与她们都换了名儿,分叫杏儿、桃儿、李儿,只待这些时日查看,好些儿的都与玉姐做陪嫁。
洪家这通响动,却又惊动了一个人。
这盛凯一心读书,只想着中举了,好央父母往洪家提亲。哪料举人是中了,却不是名列前茅,心中虽有不甘,好歹也是举人了。回了家里向父母一说,盛父尚未及言,潘氏先是不喜:“你尚在读书年纪,来年便要赴京赶考,哪能分神?且那家人,女户里出来的,听着也不好听。听娘的话,外头天大地大,好女儿多哩。京中做了进士,打马游街,多少名门闺秀抢着要你哩。”
父母不应,盛凯自家也是无法,只好日日来磨。潘氏指望这个儿子出息,与她讨房好儿媳,总不肯应。且觉儿子这般迷恋,这洪家姐儿也不是个好的。母子两个尚未磨出个幺二三,那头府君家与洪家订亲了!
非止盛凯,连同潘氏也一齐傻眼。潘氏心中小有不快,府君家原似看重他家儿子,他儿子又想讨洪家姐儿,虽是她不愿意,未料另两家却做了亲。旁人不知,她自家心里尴尬。那一分小心思又不好说,却催促着盛凯用心攻书,来年中个进士,也好显出能为来。
盛凯心中苦闷,读一回书,往街上行走,又遇这等事,只得闷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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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申氏在家中与九哥先收拾行李,次与七哥、八哥岳家商量往京中完婚事。两处亲家皆有些儿犹豫,恐日头太赶,却又想,往京中完婚,便是开春随公婆领去认亲戚,实比在此处成婚,小夫妇自往京中,人生地不熟来得好。然又恐女儿随入京,无处回门。
正在焦虑处,郦玉堂却接着邸报:太子病重。
待吃春酒时,郦玉堂更接着吴王府来信,始知端地:原来这继后自有儿子,眼见前妻之子做着太子,终是不快,况还有个姑母太后在。终是将这太子挤兑得不敢抬手动脚,羸弱不堪,成婚数载,只得养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夭折了去,自家身子也不甚好。年前往皇后处,皇后赏下饭食,却是冷的,太子用了两口,回来便病了。京中正为此事打着官司。吴王意思,郦玉堂先躲开来,休要进京,连同六哥婚事,也要暂放一放了。
第61章 元夜
接了信,郦玉堂便犹豫了起来,他家因人口着实太多,许多人便与宫中无法太亲近。照说宫中事寻常涉及不到,然此事事关国本,他又是官家堂兄弟,怎能不受一二牵连?且郦玉堂知晓自己的斤两,隔岸观火,看着时机差不多,又有人提醒时,他也好掺一脚,除此而外,他却没那个本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思来想去,郦玉堂觉着京中水太深,不是他能淌的,便想依着乃父吴王之意,暂窝在江州不动弹。又与申氏商议:“你看看这信,京中事乱得很!往年哪回闹,不得有几个顶缸的倒霉?咱休要往那处凑去。洪亲家那里,是要赶考的,不好误人前程。我明日下帖邀他来,与他透个信儿,休叫他一头扎进去不知端底折了腿。六哥婚事,还是再等等看罢。至于九哥,也不叫他上京了。”
申氏道:“六哥婚事怎好等来?”
郦玉堂道:“他岳家是吏部尚书,这关节上,少不了磨牙,还是少招眼的好。”
申氏道:“先说好了,六哥亲事不是你我定的,我知你心里不痛快,我也嘀咕来。然既是王府里定下的,咱又认了,孙家姐儿好不好,都是六哥媳妇。只要她家不犯十恶,她人不淫佚失德,这媳妇你得认!”
郦玉堂不耐道:“你又想到哪处去了?我只说暂不往那斗鸡窝儿里凑,谁个说要退亲来?为人守信,这道理我晓得。你也不想想,哪回宫里头闹,不要夹进去几个冤死鬼来?这时节,纵是办喜事,也办不好,不如待风平浪净了再回去。”
申氏道:“我也不耐烦她们好打机锋。可九哥须得随他岳父去京里,你先听我说来,九哥今年就十四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过不二年便要成亲,也要谋个差遣,到了京里,只管跟着听听、看看,也好长长见识。大事没他的,谁个寻他晦气来?”
郦玉堂想,也是这个道理:“我写封信儿捎到京里,便说咱不去了,叫九哥回京磕头。”申氏听他这般说,放下一颗心来,她固不求儿子如何富贵,然家中郦玉堂如今快五十岁了,也不过是个府君,大哥兄弟几个,多不过六、七品官儿,九哥实无法做个“富贵闲人”,否则轮到自己孙子,不吃糠咽菜,也要买卖婚姻了。趁着年轻,有犯错儿的机会,多闯闯、多看看,又有个老到的岳父照看着,于九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申氏与郦玉堂定议,便撺掇郦玉堂去写信:“你往京中写信,除开家里,也记得与孙尚书那里捎去一封信儿。回来亲领了九哥往他岳父那里去,将九哥交付。”郦玉堂答应一声,自去写信,先从吴王府起,次与孙尚书,次与在京的大哥兄弟几个,一一写明了。看看天色略晚,便说明日一早携子往洪里去。
申氏晚间便叫来九哥:“京中有些儿变故,你阿翁原不想咱去淌浑水来。我与你爹想可你也大了,也该晓事了,小孩子家去了京里,大事儿上头无人记得你,你也休往上头凑去。你岳父是个明白人儿,但有不懂的,多向他请教。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女眷又多,你须得懂事儿些,要多看顾着。”
九哥早知要上京,不意中有波折,今番得了确信儿,也不由露出个笑影儿来,看得申氏扭着脸儿一笑,笑完了,又正正经经再嘱咐九哥:“你岳父面前,可不敢拿大。”九哥道:“娘,我醒得。”
申氏知道他从来不说虚话的,欣慰一笑,与他说些个闲话:“你的行李我都收好了,船儿也与你单雇一条。我使王虎儿随你去,他京中熟的,到了京里,看你岳父如何安顿,他要下场,考前你不好总去打扰,也要时不时看一看,恐他于京里不熟,你可带着王虎儿与他分说。记着了,你娘子还未过门儿呢,你休要轻浮了,书也要读……”
九哥含笑听着,也不插言,只管听申氏说。申氏外柔内刚一个人,辛苦这些年,只养活这一个儿子,何时也不曾离了自己半步,心里却又明白,儿子大了,是必有这一日的。只好将眼泪咽下,絮絮叨叨,令嘴不闲,只恐闲了便要哭出声儿来,倒叫儿子不安。
说了许多,申氏又说了明日要去洪宅之事,嘱咐他明日要穿身整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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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玉堂极少出府衙,虽爱个游山玩水,江州也是景色秀丽,然每每出行也只是游山玩水而已,旁人家里,他也不好去登门。这江州城,他也算个土皇帝,谁个曾见皇帝无事往臣下家里玩的呢?
他一出行,便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及见他入了厚德巷,便“哦”了一声。众人皆知洪举人要赴京赶考,两家是亲家,郦府君登门,虽有些意外,却也没乱了章程。
申氏九哥暗暗好笑,只因郦玉堂今日打扮的甚是出挑。虽不着官衣,身上这身儿衣裳却是换了八件儿后才定下来的,一时嫌太新的张扬,恐不入苏先生之眼,一时又嫌太旧的寒酸,要丢他的脸。不带上玉佩呢,恐失礼,带了呢,又怕叫说奢侈。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方满意睡下。
郦玉堂待赵信,便似养朵花儿、养只猫儿,然待苏先生,真真是谨慎。不正衣冠不敢见,不敢与他说声色犬马。有这位先生在前,他连高声大笑都不敢。
洪谦与苏先生接了郦玉堂父子,里头申氏也与秀英说明来意。秀英闻说要叫九哥同行,便吓一跳:“这如何使得?”申氏道:“有甚?他个毛孩子,还恐叫你们操心哩。只有一样好儿,虽是个半大小子,跑个腿儿还是够使的。休要说我们托大,他好歹有个宗室身份,一路上倒好多几分薄面。”
秀英自是感恩不尽,又想一事,便将自家要携土物并胡椒等事说了:“也好换个安身的地方儿。”一语提醒了申氏:“往常似这般有官身的人行船,总有商家要巴上来捎货,一是为少几个税,二也是图一路畅通。也有自家捎带财货的,然转卖倒要卖些事儿。”秀英便问申氏有无有带之物,申氏道:“我与九哥雇条船儿,除开捎带与王府礼物,倒好有些儿空闲,便也捎些儿罢。”
两人便说起如何销货来了。秀英自幼便做这个,申氏也是掌家的娘子,如今又是亲家,便不似在外人面前要维护“体统”。玉姐只管听她们说,自家也记下。那头申氏说完生意上事,复与秀英、玉姐,又说一回京中忌讳,玉姐听得更是仔细。甚而至于何处点心铺子好、哪座庙灵验,等等等等,皆问个明白。
外头苏先生听了郦玉堂说要使九哥一路护送,也赞他“高义”。一语毕,郦玉堂满面红光,眼角几条皱纹似都不见了。洪谦与苏先生颇有些斗气的意思,见不得苏先生“张扬”,然对着郦玉堂这般追捧之人,也唯有哭笑不得。只好与九哥说话,无非问些可曾到过京中之类,九哥一一答了。
洪谦倒是待见这个女婿,虽有时觉得他肚里七弯八拐,倒也觉他是个有分寸之人。有分寸便好,洪谦说得心满意足,咳嗽一声,道:“将到灯节了。”九哥抬眼,忽地瞪大了,又复了常态,道:“正是,我正想寻两盏兔儿灯与金哥玩。”洪谦脸上似笑非笑:“金哥可不属兔儿。”九哥脸上一红,愈发装作若无其事。
两处说毕,皆大欢喜。九哥暗想,早先备了两只兔儿灯,既然叫岳父说破,只好再为金哥寻盏走马灯去。秀英却是与申氏将捎货入京之事说妥,各各安心。那头郦玉堂最怕麻烦,既不用入京做事,也是舒心。
转眼灯节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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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因听洪谦阴声怪气说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便知事有蹊跷。盖因洪谦说完,便叫秀英推一把:“老不修哩,闺女面前说这个!”接着九哥身边的书童儿便为九哥送了消息来,道是灯节宴后,九哥要来寻金哥玩,与金哥捎盏走马灯。
听得洪谦笑个不住。
灯节这日,灯火不禁,九哥在家中不动声色吃了晚饭,便要出门儿。申氏与六姐、七姐母女三个掩着口儿,你看我、我看你,七姐还戳了六姐一下儿,俱眉眼含笑。九哥自打定亲,已叫她们三个如此这般挤眉弄眼笑过无数回,打
第二回起,便已练就钢筋铁骨,任你戏笑,我自脸上一丝儿也不动。直等到母女三个笑得累了,他便带着灯笼,往洪宅去。
洪宅大门正开着,厚德街今日也是挂满了灯,金哥正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哥儿姐儿一处赛灯。听得马蹄声声,小孩儿皆抬头看去,都哄笑起来,说九哥:“你姐夫来哩。”
金哥将手里灯递还与胡妈妈,仰着脸儿看九哥,九哥下了马来,取了走马灯与他:“有些儿沉,摆着一道儿看罢。”走马灯颇大,是使两个人抬了来的,眼下放在金哥面前青石板地上,引得街坊孩子惊叹围观。
金哥默默看着这提不起、抬不动的灯,又默默转眼看书童儿手里两盏兔儿灯。九哥微知其意,笑着一闪身儿,挡住了。金哥一拧脸儿:“我姐在屋里。”九哥道:“休走远,我出来有好物件儿与你。”
自去寻玉姐,先见洪谦,洪谦将他上下打量一回,看得九哥心里有些儿发毛,便放他走。九哥不敢多耽搁,与洪谦一揖,方转身去见玉姐。冷不防听洪谦在背后道:“多走几步,免得积食。”九哥摸不着头脑,却也停步,转身道:“谨遵命。”
待见了玉姐,方知洪谦为何说那个话。原来玉姐这一日往厨下做了好红烧狮子头,特特与九哥留了一份儿,只因灯节里好吃个元宵,总是甜的,恐他吃腻便与他做个咸的来。且九哥正在长个儿时间,多食些肉食,于身子有益。
洪谦听闻她特特与九哥留了,不免要心中酸上一酸,晚间故意狠吃了两个大狮子头,害他元宵儿也只吃了两只。与九哥说那话,非止是酸,也是因他实吃撑着了,自家正欲出来消食。
九哥带着书童儿寻着了玉姐,玉姐已换了身儿衣裳,发上饰着灯节时妇人常佩之蛾儿雪柳,俏生生立在灯影下,看得九哥心中一荡,抢上前去:“天冷,休冷着了。”悄悄儿扶她胳膊,要将人带出。
非是他不起贼心,只因眼下还在洪宅,纵想拉拉小手儿,也要逃了岳父眼睛方好。朵儿提着个小食盒儿,一双眼睛狠狠看着九哥之手,重重咳嗽一声儿。九哥只当没听着,却与玉姐道:“我带了兔儿灯来哩,却才将走马灯放外头与金哥玩,咱也去看看。我又带炮仗来,看着他放。”
勾着玉姐到街上看灯。
外头金哥一双眼睛看着九哥扶他姐姐胳膊,便跑来拉着玉姐道:“姐,看九哥与的走马灯儿,忒好看。”九哥轻笑,袖子里取出一包物事来,便是他说的炮仗了。亲点与金哥看,倒好将洪宅里人引来。程实眼见玉姐护着金哥,是九哥拿着线香点火,吓不得,忙上来道:“还是小的来罢,休燎了姑爷衣裳。”
九哥便退住玉姐身边,一手一个,将姐弟两个揽了:“炮仗声音大,休震得你们难过。”朵儿从未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姑父,下力咳嗽几声儿,那头程实已点着了炮仗,硬着咳嗽声儿压下了。
九哥偏还对玉姐道:“朵儿是不是叫烟呛着了?咱也离远些儿,休呛着你。”顺手儿便将玉姐拐往街外看灯去了。
朵儿跺跺脚,提着食盒跟着跑了。书童儿见状,也只得跟了去。街上真个热闹。九哥自书童儿手里取了兔儿灯笼,自家掌一个,另一个交与玉姐手中,却将空出来的右手拉了玉姐左手:“街上人多,拉着我,咱休走散了。有人挤来,你便靠着我。我总护着你。”
玉姐叫他拉着手儿,便觉一股热气儿打从左手延至全身,不用照镜儿,也知自家双颊通红了,轻啐一声儿:“你倒好……”手上轻轻一挣,九哥掌上一紧,玉姐便不更挣来。九哥心安理得,拉着玉姐手来:“不好也不敢配你。”
“油嘴滑舌。”
“你说甚,便是甚。”
玉姐听了轻笑,两人一路走,也不多言,路上也有成双成对儿的。九哥玉姐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彼此看在眼中,都有些儿羞涩。灯节热闹,道旁除开各式灯笼,又有种种小摊儿,也有卖元宵的,也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花翠的,不一而足。街边手艺,两人皆看不大上,走得久了,腹中却有些儿饥饿。索性往茶楼里坐了,朵儿将食盒提了上来,揭开来正是玉姐做的红烧狮子头。
玉姐做好,便将它放个小砂锅儿里温着,食盒夹层放着热水,此时取出来尚有余温。叫了热茶,又取了箸儿来。九哥先破一小块儿置碟子里与玉姐,方自吃起来。玉姐托腮,笑吟吟看九哥大口吃肉。九哥正是长个儿时候,吃相斯文,吃得却是不少。
食毕,各饮热茶,九哥方道:“鞋子极暖极好,你,休要累着了。”玉姐正襟危坐,却斜眼看他一下:“哦。”又正了脸儿。九哥悄伸手,拉一玉姐之手,玉姐也不挣脱,却将眼看他。外头又有个好大烟花放起来,两人齐从窗里往外头瞧,恰见近处火树银花,远处一轮明月,端的美极。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觉便是如此对视心中已是美极。
渐渐坐得近了,肩挨着肩,玉姐道:“那双玉兔儿,你记得不?”九哥道:“嗯。”玉姐嗔道:“好难得物件儿,你就随手赠人了。上头有印记哩。”凡玉匠做器进献宫中,皆不许雕上自家名号,然手艺高超匠人,谁个做了好物不想留下名儿?便有无数巧匠,挖空心思,只为在这玉器上做小记号儿,又不叫人看出来。玉姐将那玉兔儿朝夕把玩,终在兔耳后觉出极小记号来。正是匠人某敬造之贡物。
九哥道:“你又不是旁人,我也不是随手。”玉姐道:“我却没这等物件与你。”九哥道:“咱俩一体,哪分你我?我的都是你的。”玉姐声若蚊蚋:“可不是,我也是你的了。你也须得是我的。”亏得九哥坐得近,听在耳内,只觉一颗心便要跳出来。定亲是父母之命,今日终亲耳听到她这般说,九哥喜不自胜。便是那拿他当贼防的朵儿,也顺眼了几分。
却听玉姐问他:“你说是不是?”九哥作出自家觉着沉稳,旁人看来急切的样儿来,点头道:“你说的是。”玉姐笑道:“是甚哩?你就傻应了。”九哥道:“我们两个总是一体的,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总是你的。”
九哥恨不得与玉姐长久做一处,却不敢将玉姐送回的晚了。回到厚德巷时,金哥正在放炮仗,九哥心里痛快,不免也下场一试身手。与金哥两个手上、脸上都有些灰尘,玉姐忙唤他两个进来洗手、擦脸,胡妈妈与金哥拧帕子,朵儿便拧了帕子递与玉姐。玉姐转与九哥,九哥因人多,又怕玉姐面皮薄,接了来擦手,饶是如此,也叫家下人等笑着看了一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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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灯节后,申氏愈发忙碌起来,收拾许多礼物,往赠京中,还说:“只恨不能与九哥一道走。”
未料一语成谶,尚未出正月,便有加急文书送到:皇太子薨逝。圣人急令各地,搜寻苏长贞下落,欲辟他入京为官。起先那礼送他出京的旨意便失了效
第62章 携行
话说郦玉堂接着京中发来的加急文书,登时便如叫人揭开顶梁骨灌下一盆雪水来。饶是正月间房儿里烧着顶顶好的银霜炭,他还是手足冰凉,头晕目眩,当地晃了两晃,手里捏着素笺,脚下踉踉跄跄,直跌坐到了罗汉榻上,方觉得眼前不冒金星儿了。
将手里的素笺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怎般看,怎般写的是太子薨逝。纵以郦玉堂之不喜问政事,也知这回事情大了。于私,太子是他族侄,于公,更了不得,国之储贰、未来之君,就这么没了,官家虽在壮年,然是年壮人不壮,后宫前前后后为他养了十数个子女,到眼下存活的只有四子三女,除去一个太子,便只有三子了。四个儿子四样身份,长子齐王是淑妃陈氏所出,太子是元后王氏所出,三子赵王是后宫李才人之子,少子鲁王却是继后、淑妃堂妹陈氏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