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九哥之忧心,实是多余,以玉姐之能,又有孝愍太子妃王氏从旁提醒,两宫便想插手也难。但有入口之食,皆须侍儿先尝,到得慈寿殿,但有赐食,她只须干呕两下,却是一丝儿也不入口。坐得久了,便说腰疼,一觉不对,便害肚疼。
如是几次,皇太后的脸色便极不好。皇后自宫才人生了个女儿,气便有些儿不顺,因说:“你这胎怀得可是艰难,宫才人那会儿,也不似你这般。”
玉姐应声道:“要不她怎么死了呢?”此言一出,殿下殿下侍奉人等都觉惊讶,旋即又想,这也是常理。这太子妃自未入宫前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入宫之后更是个敢下辣手的,些许言语口角,在她身上,实不算甚大事。
皇后气噎。皇太后倒把持得住,居然还关切问玉姐生活。她笑,玉姐便也笑:“劳娘娘过问,听说头胎都要艰难些儿,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都有数儿呢。”皇太后道:“头三月儿,正是要紧时候儿,你既不适,且歇一歇儿,待胎坐稳了,再来。万事都不如你肚子孩儿要紧,宁可旁的缓一缓。我这里呀,连着崇庆殿,你都不须来了。”
玉姐笑道:“娘娘慈心。”
待玉姐离后,皇后道:“娘娘怎这般体贴于她?”皇太后冷道:“我不体贴她,也如你一般说她反叫她说回来?还不嫌丢人呐?”她近来真个渐觉精力不济,眼下要紧的是盯着新晋之才人的肚子,万事等生个皇子来再筹划,且没那心力与玉姐角力。
玉姐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几番下来,何曾自她手里讨过好处去?也便是皇后这个蠢物,才三番两次往人刀口上撞去。皇太后自陈熙有功,忽而大悟:女人的事,其实还是男人的事。现官家已不甚向着东宫了,若九哥有事,区区一太子妃,又有何能为?先时孝愍太子妃,也是宫中撑着不倒的人,此时又在何处?
皇太后定下心意,便不理皇后,皇后无奈,也只得告退。孝愍太子在时,姑侄尚能一心,孝愍太子一去,两处便各有盘算,早便是貌合神离了。皇后正琢磨,是否再择二、三宫人,往去侍奉官家。
慈寿殿里,淑妃却担心,问皇太后:“我恐才人这胎还是个女儿。”原本信心满满,必要生个儿子的,自宫才人生女殒身,淑妃便如当头叫浇了一盆冷水,方记起除开生儿子,还能生女儿来。
皇太后道:“总是与官家留丝儿盼头,他才好坚持,否则他一心向着东宫,还有你我什么事?”淑妃道:“太子妃有孕……总不好叫太子久旷。”皇太后道:“你道我没想过么?已与东宫做成死局,再安插人进去,立不立得住还是未知,官家那处,却要如何安抚?”
淑妃道:“官家有一同母妹,下嫁与光禄大夫赵唯丰,育有一女……”
慈宫眼睛一亮,口角含笑,道:“我有好些时候儿未曾见着这些小辈儿了。自她母亲去世,她也不进宫里来了。”
不想这一召见,却又见出一段公案来,这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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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出得慈寿殿,青柳、碧桃两个左右护持,朵儿与她撑伞,一行回了东宫。因她有孕,东宫格外谨慎起来,不肯叫她受寒,虽将入四月,已是夏天,东宫里食水皆是热的。
小宫女打了一回扇儿,玉姐身上的汗方消了些儿。朵儿又拧巾子与她擦汗,青柳笑道:“这般热,想是揣这个哥儿,阳气足哩。”玉姐听了也欢喜,嗔道:“偏你生了张好巧的嘴儿。”朵儿与她擦完脸,又擦脖颈,温水过后,玉姐始觉头脸清爽,又取茶来饮。
碧桃道:“自娘娘有了身子,这宫里上下愈发客气了。也就是皇后了,恐是因宫才人的事儿不开心。连慈宫都和颜悦色起来了呢。”
玉姐放下茶盏道:“你晓得个甚?慈宫比中宫狠哩!”
碧桃惊讶,因问何故。玉姐道:“崇庆殿里使坏,使在明面儿上,慈寿殿里使坏,能叫你有苦说不出哩。想想她做的都是甚事?”
朵儿道:“慈寿殿做事,倒还留几分哩。”
玉姐冷笑道:“单说她使人在门外头不间歇儿地看着,也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你们几个为甚还要告说到我跟前来?心里慌了!想有个人儿,见天盯着你,就是不则声,也不动手……”
青柳打了个寒噤:“真个做梦也要叫吓醒。”
玉姐见朵儿犹懵懂,暗道憨人有憨福,口上却道:“也就是我这个乡下丫头,胆壮心粗,换个雪作肌肤花为肚肠的,你看她揪心不揪心?吓也吓死了!不消息二三年,也要叫磨得香销玉殒了,你还说不出个甚来。”
朵儿道:“既这般,我倒宁可叫皇后打一顿,也不想跟慈宫照个面儿了。”
碧桃道:“从来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比那明火执仗的还狠毒哩。”
玉姐道:“所以啊,咱们明儿,还须得往慈寿殿里去,我还要早早地去,否则,便要叫人说慈宫好心,我却应得太快,太不识好歹了。你们或去取浆洗衣裳、或去取果蔬时,都说将出去。慈宫仁爱,免我请安,我却不可不识理数儿,必要去的。”
自她怀孕,一应衣裳都是东宫内洗换,日用饮食茶果,也要经层层验看,到东宫厨下自做了端上来。倒是宫女等衣物还是浣衣局等处浆洗。
朵儿道:“这般日日辛苦,娘娘身子要紧。”
玉姐笑拧了她脸上一把道:“谁个告说于你,道我要日日过去的?”声势做足了,坐实了自己不是轻狂人,叫人挑不出个理儿,她便能告个病,不再往慈寿殿里去。心情好时,病便好,再往慈寿殿去,心情不好时,就再病,不再去。总是慈宫先时口碑太差,些许小事,只消留与旁人一丝儿替东宫辩解的由头,余者自不用她操心。且她眼内,慈宫也不是那么难对付的,慈宫虽名声已坏,做事却偏还好扯张床来掩了,捏着慈宫这道命门,应付起来便不吃力。
玉姐次日果又往慈寿殿里去,皇太后又说:“有了身子的人,还要跑来。”玉姐笑得甜蜜:“我想娘娘了,一日不见,便想得慌。”皇太后也笑道:“你这怀的是个甚?将你这张嘴儿弄得比先时还要甜。”两个人谈笑晏晏,将个旁听的皇后恶心得不轻。
正说笑间,忽有个宦官一路飞奔而来,到便扑到皇太后脚下:“娘娘,才人要生了!”
听了这话,玉姐便扶额掩口,朵儿惊呼:“娘娘!”皇太后亦瞩目,玉姐强笑道:“我一听这生产,便觉着血腥,有些儿撑它不住。便不给娘娘添麻烦了,娘娘虽看才人去,官家骨血要紧。”言毕便摇摇晃晃,好像连椅儿也坐不住。
皇太后无奈,只得叫她走了。
玉姐回东宫,直到傍晚,方有消息传来,这一位生的亦是个皇女。碧桃听了,忍不住合什念一声:“阿弥陀佛。”将青柳逗笑了。碧桃听这笑声,脸儿一红,追打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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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闻说又得一女,却是颓丧已极。便是皇太后,也只好叹一句:“时也,命也!”心虽不平,却不好再撺掇官家临幸宫人,一幸二幸弄坏身子,九哥便真个要上位了。
且皇太后心里,现最不喜的是玉姐,转思可否拉拢九哥。趁官家沮丧,便说:“终也是件喜事,宫里多久不曾婴儿啼声了?如今连得两女,也是添些生气,好事将至也。”
官家浑浑噩噩,一拱手:“后头事,悉托娘娘,儿往前去了。”
皇太后道:“看着这两个孩子,我又想起下嫁的公主们来了。有些个孩子可怜,早早没了,却还有子女,也该叫官家一声舅舅。外头常说,亲戚是走动来,一不走动,便生疏了,甥舅亲,本该多亲近。”
官家便将此事,悉托于皇太后。
皇太后回去不久,便于洗儿时道:“人老了便想热闹,想着小辈儿们,如今子孙凋零,又想见外孙了。”淑妃知其意,忙接话,与皇太后搬梯儿,三言两语,便将事定下,将几位出嫁之长公主翻将出来。
官家兄弟几没个剩儿,姐妹居然也是如此,盖因本朝公主腼腆,有不如意事,便易生恼,郁结于心。倒是大长公主还有两位,却也常年告病,并不出来走动了。皇太后与淑妃将这些长公主家中子女翻检一番,宣了外孙女儿们入宫。
岂料这些个长公主之女,长者皆已出嫁,或有与夫婿赴任者,是以未能全到。皇太后与淑妃原也不是为了阖家团聚,只看着官家胞妹淑寿长公主的女儿。使人去接时,却又生纰漏,原来这驸马家中竟然使人假冒公主之女!
却说宫使至赵家,家中一片慌乱,竟拿个使女妆扮了送来。正要上轿儿前,忽有个老妈妈闯来,哭道:“那个是假的,那不是姐儿!”虽则赵家人千般解释,道这婆子疯了,宫使却不敢怠慢,将这老妈妈扶起:“我是慈寿殿中使,尔有何冤屈只管说来,自有慈宫为尔做主!”
老妈妈一行哭,一行说:“长公主活着时,驸马便好宠那个小星儿,活将长公主气死。长公主去年,这宅子里越发没个王法了,关起门来,管个小婆子叫‘娘子’,与小妇养的一家和乐,却将长公主留下的姐儿抛到一旁。前几日那小妇养的将姐儿推落水里,捞将上来,也不与延医问药,现正在床上挣命哩。求天使救我家姐儿!”
慈寿殿宫使一听这话,暗道一声“巧了”!将这老妈妈扶起道:“老人家请起,有慈宫在,必不使姐儿受屈!”复将脸儿一板,对赵唯丰道:“驸马,引咱家见姐儿去罢?”他又不是“外男”连个借口都无有。赵唯丰满头是汗,急塞与他个大大的红包。
宫使将这红包儿接了,却转头吩咐小宦官儿:“去,往宫里宣御医去!”赵唯丰亲要来拦他的马,小宦官一拨马头,绝尘而去!
这头老妈妈地上爬起,不管赵唯丰拦与不拦,扯着宫使袖儿道:“姐儿在这头哩,我引您过去。”宫使顾不得嫌弃这婆子粗鄙,急步与她往后宅里去。
穿墙绕院儿,却到一处偏僻院落里,夏季树木繁茂之时,偏显出一分破败来。里面止一个小丫头子伺候着,想来这姐儿也只得一老妇并一小使女使唤了。进得屋内,素如雪洞,并无甚摆设,连床上被褥,也是旧的。
床上躺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面色苍白,嘴唇儿上干得起了皮,一头细发凌乱洒了半床。生得细眉细眼,精巧玲珑,宫使道,看这病弱样子,我这阉了的都要心疼,这家中父亲怎地却不理会?
赵唯丰紧跟了来,又想解释,宫使椅子上坐定,扳起脚儿来晃着:“驸马休问了,早早想好如何请罪罢。”不一时,御医到,把了脉,又开药。老妈妈一旁抹泪儿道:“好姐儿,你可要好好儿的,皇太后来救你了哩。”
第90章 胡说
淑寿长公主,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这么个身份,纵在天家,也该是极亲近的。不似那等与官家异母的,若是再有些个宿怨,便真个要讨不着好儿了。淑寿长公主与那些个人不同,因生母并不如何显赫,自幼便性情温顺,及官家登基,生母在时尚可,不几年生母亡故,慈寿殿心里对她实没甚大情谊,并不如何关照。
想当初官家初登基时,心里毕竟待生母亲近些,致使慈寿殿心中于那一系都有些儿不喜,此后淑寿长公主薨逝,宫中不甚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官家一介男子,自家儿女尚且顾不过来,又哪里有心思记得亡妹遗孤?
今日合该叫遇上事儿了,谁想这淑寿长公主又叫慈宫姑侄两个自故纸堆儿里翻拣出来了呢?却闹出一段叫人瞠目结舌的奇闻来——听过妇人叫夫家虐待的,没听过公主也叫丈夫逼得不想活了的。
官家连得两女,原在心灰意冷间,却叫慈宫一怒一激,又生起护犊的性儿来了,立时便应了慈宫所言,非特遣了御医,连禁军也要派了去。调军不是小事儿,叫当值的宰相田晃给知道了,跑来问官家。
官家抖抖嗦嗦,将事儿说了,田晃也是大惊:“何以至此?”又说,“若属实,当问驸马之罪。”官家拍案而起:“是该问罪!他们眼中可还有我?!抓抓,都抓了来问罪!”田晃听他这话不对,也只道他是气极,忙下去分派,且谏言:“臣请且派禁军围其宅,姐儿既病重,恐不好挪动,须就地诊治。又,真个要定罪,也须审过了,方名正言顺。”
官家恨恨道:“卿且办去。”
外头又嚷将起来,却是不知怎地叫御医得了风声,已参至御前了。官家将这快手快脚的御史的折子拿来一看,掷与田晃:“已有御史参他了,正好拿他下狱!”田晃暗道,你怎地这般急性了?早几十年有这般胆气,也不致是今天这结局了!
当时安排下来,禁军围了赵宅,直将内里的人急得如热锅儿上的蚂蚁。赵唯丰并其宠妾两个急急惶惶,这妾却有个主意,将她与赵唯丰生的两儿一女带到赵唯丰面前跪了。哭诉道:“官人,官人纵不顾及我,也要看孩儿面上呐!官人再犹豫下去,这满门上下,便无活口了。”说着,儿女齐上,膝行上前,抱着赵唯丰一齐大哭。
赵唯丰道:“门已围了,信儿也送不出去,叫我怎生是好?”宠妾道:“您只管一样儿也休应了,只管将阿青认作女儿,那里头瞧病那个,您一个也不识。那老婆子,一个下仆,主人家血脉,怎能叫她说了算?反要问她个诽谤的罪过儿!如此,才能保一家平安。横竖出了这个门儿,谁又认得谁来?”
赵唯丰有了主心骨儿,这才定了神儿,扶她道:“你且起来,我晓得如何说。”只打好了腹稿儿,待到了御前好一鸣惊人。不想官家却是见都懒待见他。复遣人来,将这家中人皆拘了,不拘主仆,腾出几间房儿来往内一塞算完,期间家中金珠宝贝也不知失落了多少,不外肥了禁军的腰包。
赵唯丰道:“你们如何敢这般待我?”禁军也只作没听着,将人往房儿里一掼,外头将门扣了,凭他如何拍门,一声儿也不应。
小院儿里头,老妈妈却来了精神了,眼见来了救星,絮絮叨叨,便说许多赵唯丰不法事。慈寿殿宫使道:“你且歇歇,看看姐儿,有甚话,往宫里回娘娘时再说——回话时可不敢这般粗野了。”又教她礼仪。
老妈妈方讪讪住口,一拢头发道:“老身也是宫里出来的哩,原是长公主陪嫁。落到这虎狼窝儿里,不泼辣些儿,早叫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因赵大姐儿尚不得起身,老妈妈先随了宫使去覆命,宫使见她醒过神儿来,礼仪间虽有些生疏,行动倒不失礼,才放下心来。慈宫原就是想收拢了这赵大姐儿为己用的,自是尽心,满面怒容,直说要为长公主母女讨个公道。官家也叫激起了火来,必要将人严办了。
皇太后道:“也要姐儿好了才成,那家人,且下狱审着,旧仆也关了待发卖,都是些个坏了良心的,见这样的事儿,竟不知告发!宫里拨些人手去伺候姐儿便好。”
那一头,赵唯丰下了狱,竟于狱中上表自辩,言他女儿真个是要送进宫的那个,病的这个委实不是。那喊冤的老婆子,却是个疯子。
赵唯丰这一折子上来,也引了些儿犹疑,实是众人想不出,一个父亲何致待骨肉如此之狠?又不记他与淑寿长公主相处究竟如何,只得将这奏折上报。官家见了,也分清谁个对谁个,先问这老妈妈。老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长公主在时,他就待长公主不好,专一疼爱那个阿箫,与那贱人生了两儿一女,活将公主气死哩。他只认那贱人生的是亲生,何曾关怀过姐儿?”
官家不能分辨,下旨令大理寺、刑部并御史台会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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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审着,内里玉姐却纳罕:慈宫在眼下当口,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个人?从未见慈宫如何关怀过淑寿长公主一脉,为何此时动起这般心思来了?本朝当然有公主,能叫慈宫惦记的,也当数淑妃所出的三娘,这个淑寿,休说见了,玉姐几不曾听闻,还是入宫之前,申氏将一本册子拿了来,叫她背了,却是郦玉堂自宗正寺里抄出来的近支宗室、宗女名字。
一时猜度不透,青柳道:“凭他谁,只消慈宫不把眼睛放咱们这处,便是阿弥陀佛了。”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笑时,九哥回来了,却是一脸不喜之色。他本就缺些儿笑影,玉姐倒分辨得出来,他这是真个不喜了,丢个眼色下去,众女皆敛了笑。玉姐道:“是有烦心事了?”九哥绷一张脸,道:“嗯。”
玉姐亲捧茶与他:“将你气成这样,想是不小?”
九哥道:“你没听说过?”
玉姐奇道:“听说个甚来?”
九哥皱眉道:“淑寿长公主的驸马,光禄大夫赵唯丰,气死长公主、虐待长公主所出之女,又宠姬妾事。”
玉姐道:“这个我却不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
九哥将事一说,末了怒道:“他为逃脱罪责,居然不认亲女,反说那冒送过来的才是亲生。”玉姐道:“这人人都见了的,如何只凭他一张口说便成?”话未完,便觉九哥身上怒气似要破体而出,只听九哥切齿道:“却不是姐儿人人都见了,是那婢子,原是他宠姬心腹侍女,却是好些人认得的!”
玉姐尚不知此节,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奇道:“哎呀呀,天下竟还有这样的父亲!”九哥道:“他道人是好哄的?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哪个不是问案的老手?朱震一人未曾提审,先封他家账房,又翻出那婢子身契来,比着手印儿,便叫她现了原形。”
玉姐听到此节,忍不得笑出声来:“单凭个手印儿就认了?物有相似。”九哥摇头道:“旁的不好说,这两个人手印儿却是不一样的。都是右手拇指,一个有斗,一个没斗。”
玉姐叹道:“那是他失计较了。”
九哥恨声道:“只恨他计谋败露,居然还大言不惭!”
玉姐道:“可是作怪,他连桩坏事都做不周全,还有个甚好自傲的?”
九哥道:“三堂会审,证据拿了来,先审那婢子,婢子胆怯,悉招了,那主意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还是他那宠姬想的,他还不如个妇人!便是这般禽兽,竟说若非尚主,他满腹才华必能施展开来!竟是长公主误了他!”
但凡晓得些儿典章制度的人都明白,光禄大夫听着好听,看着光鲜,品级也高,却是并无实权,实打实的虚职散官儿。光禄大夫之职,始于汉武,设立之初便为的是顾问咨询,此后一直也不曾握个实权。赵唯丰原是驸马,官家即位,因生母所请,加他一个光禄大夫,也只为了看着好看罢了。他便以不得掌事,意常怏怏。
玉姐听了,笑得直打跌:“本朝是要抑外戚来,可我也曾听说,太祖万安公主的驸马乃是太宗朝的枢使。一个眼高手低的玩艺儿,也敢挑剔长公主!瞎了他的狗眼!”
九哥扶着她道:“你仔细些儿,不要大笑……我本不该说这些个腌臜事与你听的,你怀着身子,不可听这些个……”玉姐道:“他难道能一辈子不晓得?听听也没个坏处,总不好养得不知人间险恶。”
九哥说了一通,心里好过了些儿,叹道:“就是这么个东西,我恨不得他去死,却也无可奈何?”玉姐因问:“怎么说?”肚里却早明白,依律“气死”实不是个说得过去的死法儿,不能实证他害死了长公主,便是身上没个人命,弄不死他。至如虐待女儿,便是将这女儿打死了,顶多有人说他一句“不慈”,长辈无故殴杀子孙的罪名,绝不致死,何况这姐儿还活着。至如宠妾,既不能证妻是叫害死的,那便不是宠妾灭妻,哪怕人人心里明白,也入不得他的罪。何况这妾实不曾叫扶正过。
此事若未曾闹开,罗织旁罪来整治一个驸马,倒并不难,一做成大案,反而不好痛快下手了。
果然,九哥也是这般说。玉姐道:“不是我说,长公主也是,为母则强,哪儿就这么平白撂开手去,她走了倒松快了,孩子岂不可怜?”九哥道:“总是做父亲的不好!”碧桃正与玉姐换热茶,听了便笑:“九哥与娘娘真个是,男的说父亲不好,女的说母亲不对,莫不是怪反了?”
说得玉姐也笑了起来:“凡事当自省。”九哥点头道:“正是。”碧桃见他两个似有体己话儿要说,放下茶来便走,又丢眼色,叫了立着的宦官宫女一齐退了下去。
九哥见她们这般行动,面上烫将起来。玉姐咬着袖子,低头闷笑,又悄拿眼来觑他。九哥道:“笑甚?笑甚哩?我看自家娘子哩。”玉姐道:“你看我,我如何不笑来?我怕往后,你不肯看我哩。”九哥道:“胡说!”玉姐道:“那可不定哩。休说无人催你纳妾哩。我只好趁这会儿多笑两声儿,往后,我怕我便笑不出来了。”
九哥急道:“哪个说来?哪个说来?我一字也未尝应来!我穷来,养不起这些个人!”玉姐便要哭,道:“养得起你便要养了?”九哥哭丧一张脸儿道:“我只有养你们母子的钱,旁人谁也养不起。”说得玉姐破涕为笑:“你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你学坏了!”
九哥急得赌咒:“都是真心话,我若说假话时,叫我立时去死!”吓得玉姐忙捂了他的嘴:“我的哥哥,你怎将这话也说出来了?再说,我便真恼了。”九哥握她手道:“我不是那样人。”语颇委屈。
玉姐听他赌誓便后悔,见他满眼委屈样儿,心下更软,温言道:“是我的不是了,昨儿做了个梦,梦着四下大雾,我找不见你了。雾散了,你却与个美人儿一道走了,我叫你,你也不理。”九哥斩钉截铁道:“你是叫魇着了!”又悄悄附玉姐耳侧,“我头回见你,心便欢喜,你那时还作个男装,将我吓个半死,还道自己是个断袖儿。后来晓得是你,你不知我有多欢喜。”
玉姐再忍不住,笑将出来:“驸马一身富贵悉自公主,尚敢如此,我心身皆系于你,唯恐见弃。你……早说当时事,好叫我安心便罢。再不敢胡乱赌誓了,再胡说时,叫我应了誓罢。”九哥连说不敢,小夫妻两个越发浓情蜜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