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许皓在军中多年,寻常兵器都认识,只是见到这漆黑之物却是有些疑惑。近看果然是铁的,还有弓弦,只是与寻常的弓或是弩弓都不大相同,上面比寻常弩弓多了个黑色扁平的物什,下头没有寻常弩弓的握手,而是黑色竖直把手。整体说不出的怪异,但因工艺精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铁器美感。
许皓握在手里,果然沉甸甸的,他试着问,“这是弩弓?”
“正是。”裴如玉笑,“许兄果然见多识广,一看便知,正是连弩。”
许皓心下一动,道,“连弩失传多年,以往工部有人仿造,一则造之不易,二则射程不过三四丈,颇是鸡肋。裴贤弟你用此剿匪,可见你这连弩定是不同。”
“不妨一试。”
裴如玉请许皓在县衙校场试弩弓,弩弓本身用的是机械原理更多,以往的弩弓多是从上上弦,这把弩弓则是将上弦的力臂放在下面。另则,工部所制连弩箭匣是方匣竖在弩弓之上,因为挡住弓箭手的视线,亦不能瞄准。这支弩弓的箭匣则是扁平,并不阻挡视野。裴如玉拉开弩弓,停在百五十步左右,许皓就见裴如玉举起弩弓,一道灰影流星般疾出,砰的钉在箭靶之上,接着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九声连响,最后一支铁箭钉穿靶心。
许皓两只手微微颤抖,不可思议道,“真神器也!”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能否让愚兄一试!”
裴如玉将连弩递给许皓,为他换上一个新的弩匣,许皓一试,愈发赞叹,待退到将两百步时,仍可中靶。许皓赞叹,“若配以骑兵,如虎添翼。”望着那笔竿长短的铁箭,许皓道,“就是铁箭短了些。”
裴如玉矜持的说,“这是平时内子所用,打鸽子也足够了。”
许皓没有忽略裴如玉刚刚的话,不禁问,“这弩不是贤弟所制,竟是贤弟妹所制?”
“我于机械一道一窍不通,因去岁有人送了内子一把小弩,她时常在院子里打打灰雀。后来觉着那小弩打鸽子不中用,就造了这支连弩打鸽子。我看倒是不错。我不大懂兵事,这次剿匪一用,竟很得力。赶上许兄过来,请许兄代为掌眼。”
许皓简直不可思议,心说我倒是知道裴太太会织布,没想到人家还会改制弩弓,听听裴县尊这轻描淡写的,打灰雀打鸽子……许皓说,“哎哟,贤弟妹这本事,在工部做个郎官儿也够了!还请贤弟给我两把弩弓,我回去面呈侯爷。”
裴如玉道,“我想这一两日知府大人也要着人过来,要不先经知府大人那里,也是应有之义。”
“这样也好。”许皓知官场规矩,如这匪徒之事,原是军务,军中直接插手没关系。像有新式武器,这又是人家裴太太自己造的,越过知府衙门,怕知府衙门不悦。
许皓亦不想得罪唐知府。
许皓再三赞叹,“弟妹真乃鬼斧神工之才啊!”
“许兄过奖了。”
许皓稍做踟蹰,不好意思的问,“不知弟妹方不方便,愚兄再未见过这样的奇女子,就想拜会一二,表达钦敬之意。”
裴如玉不着痕迹的瞥许皓一眼,想许皓面目平庸,倒可让他媳妇一见。裴如玉心里琢磨着,笑道,“许兄头一回来我们月湾县,正好尝尝我们月湾县的美食,晚上我请许兄吃酒。”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待以后贤弟去了新伊,可得知会愚兄一声。”
许皓眼睛多尖,裴如玉与东宫的矛盾不关陆侯,何况,倘是官场钻营,许皓有的是太极本领。就是这种直接制出军中利器,实打实的本事,也就不是裴如玉制的,不然,凭这连弩,裴如玉直接回帝都都没问题。
只是,即便是裴太太所制,裴如玉也大可揽到自己身上。毕竟女人又不能做官,连弩这样的利器,实打实的大功劳,于裴如玉仕途大有裨益。裴如玉状元出身不见得不明白这些,不说旁的,裴如玉此人当真是堂堂正正的心性,单凭这一点,就值得相交。
许皓特意令随从置了一份得宜的礼物,听说裴如玉今年刚得长子,那随从颇是周全,礼物里还有一套适合孩子的金锁手脚镯。
待见到白木香,白木香知道这就是上次在驿站还他们屋子的人,想着人家如此客气还给她送礼,于是待许皓也很客气。许皓对白木香还有些印象,只是印象很淡了,那时白木香完全是裴如玉的附属存在。
为表郑重,许皓特意换了一身簇新衣衫,重梳了发髻,熏了时下最流行的百合香,一幅文质彬彬的文士模样。裴如玉颇是多看许皓两眼,再次确定许皓年龄不小,面目寻常后,方稍稍放下心来。
白木香也特意略做打扮,耳朵上戴了两个小金耳塞。实在是没法子,随着她家小臭臭香包包越长越大,那小胳膊小腿的甭提多灵了,尤其两只小手,他娘戴金钗他就拽金钗,他娘戴耳坠他就拽耳坠,就是哪天他娘的辫子没盘好落他手里,他也要张着没牙的嘴咬两口。把他娘俭朴的,每天一条大辫盘头上,耳朵上连个耳坠子都不敢戴。
白木香因这揍过这小子好几回,一则亲儿子舍不得使劲打,二则你不使劲胖小子完全不带怕的,他拱着肥屁屁咯咯笑,以为你跟他玩儿哪。裴如玉还说,“小孩子都这样,见着亮晶晶的就想玩,等大些就好了。”
所以,乍一见如此朴素的贤弟妹,许皓更是大为佩服,一看就是个贤惠女子啊。尤其弟妹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样的年轻,难得竟有这样的巧思。
许皓提起连弩的事,白木香没当回事,“这个啊,我平时打鸽子使使。就是有点沉了,拿着不大顺手。”
“军中用可不嫌重。”许皓说,“若是军中用,再大些方好。”
“再大些倒可造个五十连弩的……”
“还能再增加箭矢?”
“应该能,但也要考虑到实用性,只是,箭矢越多对弩弓的工艺要求越高。”
“弟妹你倘有闲暇,近期内可否做一只样品出来。”
“我现在可没空,眼瞅就要收棉花的旺季,还有收羊毛的事,阿秀这里也离不得人……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把弩弓的制作图给你,你试着制吧,这不难的。”
许皓问,“弟妹你把五十连弩箭都画出来了?”
“那倒没有,我以前算过,最多可以做五十连弩,但我计算重量时觉着五十连弩太重,因为连弩的箭都是铁箭,木箭竹箭都不行。最后我还是做了十连弩,便没做五十连弩。其实一个道理,等我把十连弩的图给你,你照着做个五十的就行了。”看宝贝儿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白木香连忙给儿子擦擦口水。
许皓哭笑不得,转而夸起小裴秀,“阿秀长的真是肥硕可爱。”
“都这样说,跟他爹就像脱了个影。”白木香像天下所有的傻父母一般,一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就乐的跟个花椒似的。
许皓道,“以后定是如贤弟贤弟妹这般聪慧通达。”
“就盼应了许大哥您这话。”
“弟妹,你这连弩的事可是大功劳一件,我定请侯爷为弟妹请功。”
“您真客气。”白木香来了精神,跟许皓打听,“那依许大哥看,朝廷能赏我点儿什么?”
“可不是岂止而已,以往工部便曾按史籍仿造连弩,结果未成,此事便未再有人提起。今贤弟妹所制,可为军中利器。弟妹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与我说,我皆会转呈侯爷。”
白木香看裴如玉一眼,裴如玉端起酒盏慢呷一口。白木香就自己拿主意了,她想了想,问许皓,“啥都行?”
“弟妹想要什么?金银玩器,田亩地产,都可。如弟妹这样的大功,便是想回帝都,亦非难事。”
“我们不回帝都,我们在月湾县挺好的,我相公说了,他就在月湾县扎根。”白木香才不愿意回帝都,她现在多好,自己当家做主,家里她最大。白木香说,“田亩地产金银我都不缺,要按许大哥你说的,我这样的大功,这能叫朝廷赏我个官儿不?”
许皓险些呛了酒,裴如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给儿子喂一勺蒸的软软的山药泥,许皓手忙脚乱的给白弟妹解说官场规矩,“自来朝中无女子为官。”
“谁说的,你少诓我了!相公以前给我讲过,当初仁宗皇帝时,巾帼侯江侯爷便是女子之身。我这功劳做侯爷想来不大够,但封我个官儿总没问题吧!”
许皓吱吾着,“这事我还做不了主,不过一定替弟妹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