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这些匠人自白木香来到月湾县就开始给她制东西,熟悉她画的图纸以及她对部件的品质要求。
原说好最多十天便回的裴如玉,直待半个月才有消息传回月湾县,小菲一家状告白文欺压作坊工人的官司大胜,知府衙门判白文赔小菲家百两纹银。银子并不多,但此事无异于一巴掌掴在白木香脸上!更令人担忧的是,知府大人训斥了裴县尊,令他对妻族经商之事严加约束!
更有消息说,连在新伊的御史大人都已经准备好弹章准备参奏裴县尊为官不谨,欺压良民的罪过。
整个月湾官场都因这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人心浮动,白木香坐在制弩坊的宽台面前,一张打磨光滑的古黄色强弩静静放在木台之上。白木香沉默良久,将桌间的强弩图纸放到铜盆里悉数焚尽,她起身握着这张并不沉重的强弩出了房门。
出门后,白木香不忘将所有机关恢复原位。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天空有些阴,并不热的夏天多了好些凉意。白木香关好房门,目光落在冷落寂静的东西两厢,这原是梁徐两位制弩师的屋子,如今物是人非,白木香也忍不住一声轻叹。
墙根下蔷薇开的正好,阴沉的天色与灰驳的土墙映得这丛蔷薇有种诡异的娇艳,花朵散发着馥郁花香,白木香单手持强弩走出院门,恢复院中机关后将院门锁好。
司书守在院门口,见白木香出来,司书上前半步,垂手禀道,“大奶奶,已经打发人去请章校尉了。”
白木香颌首,制弩坊外就是县衙的校场,以往有衙役在这里操列阵势,后来白木香择与校场相通的小院做了制弩坊,这校场就成了她的专用。
白木香检查过竖起的箭靶,而后走到三百步的地方,想了想,白木香又退了五十步,在三百五十步的位置站好。
“木香姐,我来了。”章校尉额间带着些许汗珠,自开年军户都在帮着建外城,章校尉每天都会在外城监工。裴如玉承诺待外城建好,每位军户都能免费分到一处小宅子。只是如今裴如玉官场不甚得意,也不知这承诺还能不能如约履行。
将心思自裴如玉身上拉回,白木香将强弩递给章校尉,“这是我新制出的强弩,射程预计在三百五十步,现在没旁人,你来帮我试一试这强弩,我要看看效果。”
“好。”章校尉站在三百五十步的白线之外,大臂用力,连带后背肌肉耸动,并不算费力的拉开这张弩,而后一根黑色四棱短箭如同一道短促的黑色利光划过空气,短箭穿透箭靶的声音竟十分的轻浅,如同戳破一个海上泡沫,只发现短短的“扑”的一声,短箭透靶而出,直接钉在靶后胡扬树身,没身而入,只余箭羽在树外因余波婆娑振动。
章校尉当时的脸色就变了,快步上前,握住箭羽的手稍稍用力,方将短箭拔出,胡杨树身留下一个深深箭洞,透出淡淡的木质清香。章校尉赞叹,“真神兵也!木香姐,这是你新制的强弩么?”
“你觉着是我制的弩好,还是梁徐二人的弩好?”
章校尉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古黄色的弩身,眼中透出将领对强兵的喜欢,道,“木香姐你这张弩,我平生再所未见。梁徐二人的弩,我也没见过。可是,要说这世上还有比你这张弩更好的弩,我是不信的。”说着将这弩递还给白木香,再次赞道,“真是一把绝世好弩!”
“我也不信他二人能制出比我更好的弩!”白木香将新弩递给司墨收着,对章校尉道,“请章兄弟你亲自去新伊禀告陆侯,我这张弩射程三百五十步,利可透靶而过,再没树身。如果他想得到这张弩,我的条件不变。”
“我立刻就去。”走出两步,他回身,有些犹豫的搔搔头,不确定的看向白木香,“木香姐,你这弩肯定比梁徐二人所制的要好吧?”
“当然。我可是白木香。我不信这世间还有谁在机械器物的制造上更胜过我!”
第114章 陆侯的邀约
雨水缀在云团迟迟不能落下, 没有风, 连一向鼓噪的蝉鸣似乎都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吟,粘湿的水汽包裹着小城中的每一寸虚空, 蜻蜓在低空盘旋飞过。
白木香将新弩放回制弩坊, 沿近路回县衙后宅。
枣花谢后, 树上结出一颗颗绿豆粒大小的青枣, 现在已经长成花生粒大小,青枣缀在青色的枝叶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七叔在枣树下安置了竹榻, 红梅姐依旧抱着自己的零食匣子巴唧, 七叔膝上摊着画着图画的册子,耐心的教导穿着绣两条红鲤鱼小肚兜的阿秀认图册上的东西。
阿秀撅着肥屁屁学的挺认真, 白木香过去拍儿子屁屁一记,小阿秀见到娘高兴的叫着“娘――”扎娘怀里去了。白木香抱起儿子,七叔问,“成了?”
“成了。”白木香托着儿子的屁股在怀里掂了掂, “又重啦。”
阿秀在他娘怀里扭股糖一般,缀在他娘身上就不下来了,白木香搂着软乎乎香乎乎的胖儿子, 一面同七叔说, “三百五十步的射程, 透靶后钉入树干, 没羽而入。虽然那套铁甲被收走了,射穿铁甲问题不大。章校尉试的新弩, 他单手可开,这弩并不算重,可以装备步兵。”
“真神兵也。”七叔忍不住赞叹。红梅姐一脸茫然,问,“这么说新弓是制成了?”然后,红梅姐拍拍胸口,“我可算是放心了。”
七叔道,“只是不知梁徐二人的新弩是什么样?”
“不管什么样,也没有咱们木香的更好。”红梅姐信心十足,“你立这么大功,跟那什么侯爷说,先把女婿换回来。阿秀这两天总是嘟囔着叫爹,是想女婿了。”
白木香道,“娘你别担心,帝都有老太爷,他们不敢把裴如玉如何。”
“这倒也是。”
红梅姐一向心肠宽大,琢磨着闺女的话有理,也就不担心了。白木香真是羡慕她娘这生就没心没肺的品质,要是陆侯看老太爷的面子,根本不会抓裴如玉好不好?
裴如玉现在一点音信没有,白木香心里火急火燎的,就担心裴如玉出事。她忙着把新弩制出来,就是为了添些谈判资本。
她绝不相信徐梁二人能制出比她更好的弩,她更相信,陆侯只要接到章校尉的回禀,必然对新弩动心!
白木香把儿子搁竹榻给她娘瞅着,请七叔到书房说话,她得问问裴如玉与陆家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七叔倒了碗酥油奶茶给白木香,望着窗外奶声奶气嗑嗑巴巴跟外祖母说话的小阿秀,叹道,“此事话来很实话长。”
“现在新弩制成,新伊那里传消息回来起码得三四天,七叔你慢慢说。”
“你应该也听说过,如玉少时身体不大好,他总是病,每天家中大夫汤药不断,天祈寺高僧琉璃法师在出家前就是天下名医,我带他到寺中求医,法师说是胎中略有不足,要调理几年。庙中清静,也适合养病读书,我就与他在寺中住了下来。他当时年纪不大,在寺中认识了个小朋友,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幼长在庙中的三皇子。”
“这里面又有一段隐秘,三皇子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在庙中生下他,皇室并没有接这位殿下回宫。他们年纪相仿,寺中没有同龄孩子,就玩儿在了一处。后来,三皇子生母过逝,回宫后遴选伴读,正选了如玉入宫为三皇子伴读,直待如玉中状元,他入朝为官,才不再去宫里陪三皇子读书。他们的感情非常好。”
“那回老太爷打他不就是因他反对立太子之事么?”
“对,三皇子一直有争储之心,朝中最终册立的是中宫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陆家是太子的母族,一门武将全凭战功晋身。三皇子与陆氏极不对付,双方结怨极深。如玉是三皇子的死党,有这样的机会……”七叔长眉微拧,“不过,陆侯这些年与国公府是越来越疏离的,他此时对如玉下手,就是将裴家推到陆家的死对头的位置。”
“该死的裴如玉,原我问他同皇子殿下交情怎样,还不跟我如实说!咱们这完全是叫他绑三皇子这艘破船上了!这不是坑我么!”白木香气的直挽袖子,“现在阿秀都有了,我娘又嫁了你,我也没法儿抽身了!你们叔侄这是合伙坑我们母女啊!”
七叔立刻表示,“我以为如玉都跟你说了。木香,我跟你娘是情深意重,你跟如玉可是娃娃亲,二十年前亲事就说定的。”
“是啊,后悔也晚了呀。”白木香感慨,端起酥油奶茶喝半碗,“要是能见一见陆侯就好了。”
“先不要急,只要知道你的新弩,陆侯必然会露面。”七叔谢天谢地自家大伯当年不知如何慧眼大开给他如玉侄子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白木香这本事,不是出身门第能及的。这是可改变军事配置的本领,这是能动摇江山大地的才能。
——
整整阴沉三天,这一场席卷半个北疆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小阿秀穿着开裆裤,很严肃的蹲在门槛外屋檐下看院里噼哩啪啦的雨滴汇聚成雨水从高处流向低洼。
白木香跟她娘把竹榻支外间,直说,“也不知下雨有什么好看的,非要看。”一往屋里抱就嚎,白木香给屁股两巴掌也没用,只得把阿秀戳屋檐下看雨,她在外间看儿子,生怕儿子蹲不稳一头栽雨里去。
“要什么都跟大人似的,也就不是孩子了。”李红梅对外孙充满疼爱,属于外孙子干啥都有理那类惯孩子的外祖母。
母女俩正在闲聊天,雨线中虚掩的黑漆院门被推开,接着数位着黑甲的兵士涌入,白木香一个弹跳起身,一个闪身到门外就把儿子从门槛外抱回屋里塞给她娘,白木香转身到门畔,已见小小院子被黑甲卫士驻守各处,两位着兵甲头领排众而入,直待看到后头撑伞跟随的一位老者一位青年,白木香才算放心,是余县丞和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