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不想深更半夜就有驿卒砸门,白木香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裴如玉也自榻上起身,伸手拦住披件袍子就要出去看动静的白木香,自己到门口,却不开门,只是冷声问,“什么事?”
司书在外回禀,“大爷,说是外对陆侯回帝都请安,暂歇驿站,院子不住够,想让咱们腾出这院子来。”
驿丞在外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再三赔礼,已是给裴如玉跪下了。
咚咚的磕头声在室内清晰可辩。
烛光下,裴如玉眸底颜色晦暗不明。
白木香说,“那我们就让让吧。”她读过官制,侯爵是超品,漫说裴如玉今不过六品小官,便是裴老太爷遇着,怕也要礼让三分的。
裴如玉看白木香一眼,点了下头。
待一行人大包袱小行礼的出了院子,七拐八绕,绕到通往那破败院子的小路,白木香立刻止住了脚,冷冷看向一畔提着灯笼引路的驿卒,忍怒问,“合着你这里就这一处院子,没别的住所了?”
驿卒弓着腰,脑袋低到与肚脐眼持平,腆着脸赔小心,“还得请爷、奶奶包涵。今天着实,着实不巧。”
白木香笑出一口白牙,忽然换了一幅细心细气的口吻,体贴万端的柔声道,“好,我可得体谅你们这不巧。”了解白木香的人都知道白木香火了,给侯爵大人让屋子这是应当的,这与被人欺负被人作践是两码事,白木香当时就要寻个法子整治这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突然间手被裴如玉扣住。裴如玉的掌心带着一股淡淡凉意,夜中的玉石一般。白木香要夺,竟是未能夺出,白木香要说话,裴如玉给她个眼色,白木香只好止住嘴,强憋着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裴如玉就这么紧紧握着白木香的手,一言不发往那破败小院而去。
第26章 院子之二
驿卒将一行人领到破败小院门口, 便忙不迭离开了。天上没有月亮, 好在星辰满天,伴着星光, 眼睛适应黑暗后更能看清这院的破败轮廓, 院中一口灰石老井, 井边一枯死老树,夜风拂过, 满院凄凉。
比白木香家以前破落的时候还要破败三分, 裴如玉回身与裴七叔、小九叔商量道,“如今天也晚了,再往外寻客栈也有不便,便在此歇了吧。”
裴如玉这样说,大家都没意见。
毕竟, 最讲究的就是他, 他都说行, 那便行。
李红梅喉咙里咕噜一声,悄悄拉一把闺女的袖子, 好好的宽敞大院被人撵到这破败地方,这场子难道不找补回来?这是处大驿站,咱可是打赏两锭大银元宝哪!两锭银子,什么大客栈也够了!
白木香经风一吹, 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下来。这些踩高捧低的驿卒连银子都不稀罕了,必有内情。倘在帝都,自是不怕, 裴老爷子当朝高官。出门在外,且这深更半夜,难不成还真能打一架。虽则窝火,眼下也只得暂且罢了。何况,瞥一眼裴如玉冷峻的侧脸,裴如玉脸色这么臭的时候也不多。
白木香寻思的功夫,裴如玉已抬脚朝一间屋走去。白木香跟上去,小财提灯笼一照,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窈窈拿帕子往桌上一拂,一层的灰,窈窈小声说,“这可怎么住人。”
小财挽起袖子,露出结实小臂,憨憨一笑,“我出去打水,擦上两遍就成了。”
白木香看向裴如玉,“男人打水,咱们收拾屋子。”
裴如玉一言不发,出去安排去打水的人手,把司书司墨都派去挑水了,白木香带着小财、窈窈、还有她娘,开始一个鼻子上围块帕子,掩鼻整理打扫。
李红梅心中叫苦,自从她闺女发达之后,她也有许多日子没干过这些打扫活计了,何况,她女婿还是状元哩。她原有一腔的不满与委屈,看女婿没别个话,她也不好意思先叫嚷,只得把话憋肚子里,这叫一个难受哟。
还有裴七叔、小九叔他们,怕是不懂打扫要领,白木香拿几块帕子给他们挡灰尘,竟谁都不要!待提水回来,拿水往地上略一洒,就开始扫尘了。
裴如玉也默不作声的帮着干活,一时,司书回来,在裴如玉耳边低声回禀几句,裴如玉点点头。白木香赶紧凑过来听机密,结果,人家说过完了。
白木香郁闷瘪下嘴。
——
裴如玉他们腾出的院子迎进新的主人,那是一位年约三旬,相貌斯文的文士,文士一进门就觉有些奇怪。虽是夜间,但就着烛光也能看出窗明几净,被褥齐整,显然驿站提前收拾打扫过。
只是,仍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小厮将随身用品都安排妥当,文士仍在皱着眉毛来回溜达。小厮打来水,恭敬的说,“先生,时已不早,洗洗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帝都了。”
文士吸吸鼻子,“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特别好闻。”
小厮细嗅,将手巾整齐的捧在手中,“有些沉水香的香气。”
文士登时了然,“是啊,我记得咱们侯爷偶尔会用这样的熏香。”
小厮便是陆家出身,故对这香气熟悉,闻言点头。文士忽从他手上夺了手巾,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二,先时这院里住的是什么人?”能用得起沉水香熏屋子的,断非常人。
小厮连忙去了,不消片刻便打听回来,文士跌足长叹,“这岂不是得罪人。裴大人状元出身,焉能受此折辱。立刻收拾东西,随便找间屋子便成。让状元郎给我腾屋子,我住不起。”
文士心知必是下头人生事,有意挤兑裴状元。裴状元当廷上疏,的确得罪太子,得罪陆家。可越在此时,陆家行事越当谨慎,焉能纵奴给裴状元难堪,此事传出去,那成什么了!把状元郎挤走的他,又成什么了!文士立刻到麒麟院求见陆侯。
陆侯年不过三旬,一袭灰色战袍,此时正坐榻间养神,见文士到了,起身一迎,笑道,“阿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许皓道,“刚遇着一件事,如今太子册封在即,我想还是与侯爷说一声。”
“说。”陆侯重回榻畔坐着,令许皓也坐。
许皓便将今日所遇之事说了,陆侯锐利眉锋陡然拧起,声音中淬上三分怒气,“哪个混账东西如此大胆,竟敢驱逐别的官员腾用屋舍!”当即令人去查,但凡这等混账事,必是有见风使舵、自作聪明的狗腿子。狗腿子一般是没好下场的,尤其是这样的蠢货。陆侯立刻令将那小管事拖下重打四十,大管事罚俸三月,令大管事去请裴如玉一行回到先时院落居住,如果请不来,大管事也不必再干下去了。
陆府大管事也给那小管事气的不轻,其实,寻常有高等官员到驿站,令低等官员腾出较好屋舍是官场中的寻常事。你就是不让下官腾屋子,待下官知晓,当心生惶恐了。但,腾屋子是一码事,把人家撵到给罪人居住的屋落,有心给人家好看,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裴状元虽被贬,裴家还在。
若裴家计较此事,岂非无故竖敌。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此乃至理。
裴如玉正在仔细擦拭床架上的污垢,陆大管事带着两个兵丁,抬着被打的半死的小管事,客客气气的在外求见。听到司书回禀,裴如玉放下手里巾布,在院中见的陆大管事。
木盆放在盆架上,裴如玉细细的搓洗着手指,“里头都是灰尘,还在打扫,不便待客。如今正值盛夏,晚上风凉,咱们说说话。”
柔软的布巾将玉一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裴如玉温雅的说:“原当去给陆侯请安,如今天晚,只担心陆侯睡下,不便打扰。我们这院子已经快收拾出来了,也便罢了。深更半夜的,倒来回折腾。大管事替我带声好,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该惊动陆侯。”
大管事再三赔礼,“都是下头人不晓事,唐突了大人。”
“这是哪里话,陆侯身份尊贵,他既驾临,没有合适的屋舍,我让一步,原是官场礼数。倘不知此事,而令陆侯居下等院落,我心难安。原是应有之礼,怎么就说到唐突上了?”裴如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