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别看能喝得惯这边儿的奶茶酥油茶,一群人依旧不大吃得惯这边儿的干巴馕,太干了,用李红梅的话说,都得当心牙。所以,出门时大家还是习惯带饼带馒头。
听着锅里传来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大家团团围坐在灶旁说话,北疆人大都直爽,汤巡检就表达了对白木香的敬佩。晚上安营扎寨,找地方扎帐篷汤巡检是行家,接下来就是听白木香的分派,哪俩人安置行礼,哪俩人收拾帐子,哪俩人去弄雪,哪俩人搭灶升火,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做的既快且好。白木香和小财也非常能干,煮茶烧水做饭都是她俩来,白木香不是那种干坐等旁人来服侍的性子。这在外头,男人们也都能烧个水煮个肉的,到底不如女人家熟练。
白木香还有一绝技,她闻着味儿就知道锅里的东西热好没。汤巡检好奇的不行,咬着怀里拿出的馕饼,跟白木香打听,“太太,这有什么窍门不成。我就能闻到肉香茶香,你咋就知道锅里的肉有没有热好?”
“当然不一样了,热透熟透的肉有一种格外熟香的味儿。你得记着正好熟透的时候是什么味道,下次再一蒸肉就能知道了。”
汤巡检吸吸鼻子,“那现在好没?”
“不成,还得一盏茶的功夫。”白木香摆摆手,谦虚的说,“我这不算什么,我爹当年,他往锅边儿一站,就知道这锅里炖的什么,用了哪几种调料,那才叫功夫。”
“老太爷真了不得。”
“那是。有一回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酒楼的东家,在府城吃了一道炝锅鱼觉着好吃,还特意带店里大厨去吃了一回,偷师去了。结果,那厨子就是做不出府城酒楼的味儿。这各家有各家的手艺,都是人家厨子吃饭的功夫,可不是想偷师就能偷来的。他家那厨子学不会,这事儿叫我爹知道,我爹说,倒不用尝,他闻一闻就该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当时就把我们县里厨子烧鱼的几样调料说了出来,分毫不差。那东家后来请我爹到府去吃鱼,我爹带着我带着我娘,他吃一回就知道,我们县的厨子做的不像,是用错的花椒。不能用我们当地的花椒,要用蜀地的一种麻椒,做出来才对味儿。果然,叫我爹一点拨,那厨子就做的很像样了。”白木香喝口酥油茶摇头,“我跟我爹比差远了。”
汤巡检听的直了耳朵,竖起大拇指,“可真厉害。”
“我爹这点本事,旁人看来是不错的,可跟我祖父比就差远了。我祖父当年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能干,人也聪明……”白木香正要讲一讲她祖父当年,虽然她对祖父没什么印象,大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有关祖父的传说,但这并不妨碍白木香自己把祖父的光辉形象完善一下。
白木香刚开个头,就见闭目养神的裴如玉突然指了指大锅,“好了。”
白木香嗅嗅肉香,感慨的拍拍裴如玉的肩,同汤巡检道,“看,你们县尊学的多快啊!”喂,没说一声就偷师,可得交束脩的啊。
揭开大锅,一股腊肉馒头的香味儿伴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气充斥在整个帐子里,司书习惯性的先盛一碗腊肉并两个馒头奉给自家大人,不过,余光看到大人脸色,司书上前一步先奉给自家大奶奶。自帝都到北疆一路上,大人都是这规矩,什么东西第一碗都是要给大奶奶吃的。
汤巡检不禁面露惊诧,毕竟,在北疆都是男人吃最好的饭食,接着是家里的男孩子,最后吃的是妇人与女孩子。但在裴如玉这里,有什么东西都先供给白木香。不过,汤巡检想到,县尊太太很能干,听说县尊太太织的布卖到新伊能卖很多钱。
小财手脚麻俐的盛了一碗肉和馒头奉给裴如玉,裴如玉给白木香的茶碗里续上茶,让她就着晚饭一起吃。白木香夹块熟软的腊羊肉咬一口,把一个馒头递给裴如玉,这馒头蒸的大,她可吃不了两个,“我瞧着,明天晚上或是后天上午就能到新伊了。”
裴如玉接过馒头慢慢吃着,“差不多。”
白木香眼睛发亮,问汤巡检,“老汤,你赶过新伊的大集么?”
“赶过!热闹极了,人非常多,新伊的货商都会把东西摆出来,就是天有些冷,可只在太阳好,大家都会出门买过年的东西。”汤巡检说啃着块肥嫩的羊排叉上的肉,大胡子上沾满亮晶晶的油星,哪怕帽子下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也不符合白木香的审美。白木香侧眸看裴如玉的俊郎面颊洗洗眼,她坚决不许裴如玉蓄须,绝对是为裴如玉的形象着想啊。
从碗里捡出几根被肉汁浸透的干豆角放裴如玉碗里,裴如玉爱吃菜,白木香收拾东西时就带了半口袋干豆角,煮肉时洗一洗放锅里一起煮,被肉汁煮的软软的,很有滋味。
裴如玉总是把第一碗饭给她吃,她也会关心裴如玉的。裴如玉没说什么,只是眼眸中有一种格外温暖的神色。
大家顶着风雪赶路,吃过饭,汤巡检安排好守夜的事,裴如玉就让大家早些歇了。裴如玉带着白木香、小财一个小些的帐子,剩下十来人,大家一个大帐。白木香其实有些不习惯,因为帐子小,她和裴如玉中间也没有小炕桌能摆了。不过,裴如玉是君子,俩人在一屋时也很规矩的。
小财抱来汤婆子,给白木香塞被子里说,“姑娘你暖着些。”
裴如玉清咳一声,“早些歇了吧。”
小财立刻就脱了外头的皮袄皮袍,钻被窝里去了,阖上眼的同时就发出熟睡的轻鼾声。
“小财睡觉的速度,我都服了她。”白木香也开始脱外头衣袍,在北疆睡觉,晚上不能穿厚衣裳,会把人冻坏。白木香睡中间,她总不好让小财睡当中的。
裴如玉也宽衣睡下,熄了帐中灯火。
夜间外簌俱寂,却又并非完全的寂静,白木香听到自天山呼啸而来的朔风吹折草叶、刮过帐子的声音,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叫声,白木香到底有些胆小,悄悄说,“裴如玉,那是不是狼在叫啊?”
“好像是。不用怕,狼怕火,我们这里升着火,但凡野兽不敢过来。”裴如玉轻声安慰。
白木香往裴如玉那里蹭了蹭,黑暗里的西索声被无限放大,白木香发间颈间已经清淡的木香花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格外浓郁。裴如玉声音温淳,“别怕,有我在。”
白木香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知何时就沉沉的睡了过去。裴如玉有着豪门子弟睡眠很轻的特质,在帐外的寂静与喧嚣里,刚有些睡意,就被白木香一条大腿砸醒了。裴如玉把白木香的腿给塞回被子里去,一会儿,白木香胳膊又搭裴如玉脸上了。
裴如玉心说,在家时无妨,炕烧的暖,屋子也厚实。如今在帐子里还这样睡如何了得,他想了想,自己反正是要与木香做一辈子夫妻的,这时拘泥着把人冻病,到时还是自己心疼。裴如玉轻轻揭开两人的被子一角,把白木香拥入自己怀里。
第53章 不同凡响
其实, 在把白木香拥入怀的那一瞬间,裴如玉立刻发现, 自己进入到一个进退两难、无比煎熬的境地。
先前, 舅舅家一位表兄成亲后, 据说每天都是一回家就扎屋里不出来,舅妈说起那位表嫂的口气都是酸溜溜的。彼时,裴如玉还觉着, 表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陷于闺阁温柔乡之内, 委实可叹。
如今,裴如玉整个身体僵硬成一根木头, 学富五车的状元郎手足无措, 不知该怎么办了?也许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是, 裴如玉忽然对自己一向自得的自制力生出了怀疑。
女孩子那柔软的带着香气的身体, 那一种完全不同于白木香平时惯用的木香花香气的另一种香气扑面而来,几乎能将人淹没溺毙当中。白木香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胸口,一直透过肌肤烫到他的心底, 在他的心头放了一把火,顷刻便能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裴如玉不得不在心里默念两遍大悲咒才稳住心神, 怕白木香冻着还罢了,再不能有别的唐突,不然, 他把木香当什么了。
裴如玉整个晚上都不再有精力留心帐子外的寂静中的喧嚣, 他那浅眠的毛病也突然不药自愈, 甚至,早起的习惯不知为什么就被打破了。这一觉,他睡的如此香甜,坚实的怀中有了一个能让自己整颗心都充满喜欢的人,而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两个相依偎的人在一处,足可抵御所有严寒。
白木香是被热醒的,感觉像在偎在火炉旁一样,浑身燥热,她想把脚下被子踢开,脚刚一动就被另一只脚夹了回去,然后,白木香迷迷糊糊、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确是在一个人形火炉的怀里。她枕着裴如玉的一条手臂,整个人陷在裴如玉的怀中。
白木香先是一阵心慌意乱,她此生从未与哪个男子挨的这样近,如果是旁的人,白木香早就大叫着杀人了。可这个人是裴如玉,是她一早相中的裴如玉,白木香抑制不住的有些羞涩,然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得意,她磨了磨牙,恶狠狠的想着:果然逃不过本姑娘的绝世魅力吧!她就说嘛,想她当年在老家,十里八乡不知多少小伙子心仪她,裴如玉只要眼不瞎,绝对要沉醉在她的美貌与智慧之中不能自拔的!
白木香眼珠一转,当时就要给裴如玉两脚把他踹醒,再跳起来质问裴如玉竟敢唐突她,最好让裴如玉给她赔礼道歉顺便答应她许多好处才是。
可是,当抬头看到裴如玉自颈项到下骸的精致线条,自下往上是裴如玉不薄不厚的唇,高挺的鼻梁,修长的眉眼,悠长沉稳的熟睡中的呼吸。白木香就有些舍不得,裴如玉当然让她生过不少气,可裴如玉让她生气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白木香也能把裴如玉气个半死。自从离开帝都城,裴如玉就很懂得做人了,也知道照顾她,对她娘也很尊敬。
就是一样叫人生气,一边儿撩拨她亲近她,一边儿又说跟她做兄妹!
呸!
谁家兄妹一个屋睡觉啊!当她不知道裴如玉那些口是心非的鬼心眼儿哪!要不是裴如玉生了张白木香委实中意的俊脸,白木香早把他打出去了。
哎,真是俊,越看越俊。尤其在遍地大胡子的北疆,裴如玉简直就是八百里老苞谷地里独有的一株长青不败、风姿绰约的箭竹啊!
就像裴如玉会在吃饭时把第一碗饭先给她,白木香出门也会带上裴如玉喜欢吃的菜干,真正心疼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的处处替他考虑,这个时候,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白木香盯着裴如玉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决定看在裴如玉长的好的面子上就不踹醒他了,不过,两人在一起又盖着狼皮大被,真的太热。白木香想先起来,结果,刚一动就被裴如玉捞了回去,大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声音里犹带着三分睡意,“别闹,好好睡。”
“裴如玉,你醒了?”白木香试探的问。
俊眉修目依旧阖着,嗓子里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