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 第126章

作者:明月珰 标签: 古代言情

  季泠着急地抓住楚寔的手臂,“表哥,我真的记得清清楚楚的呀,我每到冬天就会沉睡,而且越睡越久,后来一年要睡八、九个月呢,眼看着不行,你还费尽心思给我找了个韩大夫……”

  一说起韩大夫,季泠的脑海里就开始闪现一圈火把,在那火把中央,躺着个人,她看到自己跑过去……

  季泠缓缓地松开了楚寔的手,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嗯,然后呢?”楚寔好似听故事一般,听到一半在催促季泠继续说。

  可季泠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沉默良久后,才艰难地道:“所以那也是我做梦梦到的?”

  楚寔“孺子可教也”地摸了摸季泠的脑袋,“看来周宜徇的药还是有点儿效的,你可总算分得清是做梦还是真实了。”

  季泠觉得楚寔是过誉了,她实则还是分不清,可她见他那般高兴,却又舍不得说出打击他的话。一个皇帝对自己能做到这种地步,季泠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当然会觉得很暖和。

  比如说,她依旧不习惯楚寔的碰触,尽管夜晚他们同睡在一张床上,楚寔也没动过她。有时候季泠很想劝劝他,要不要去繁缨的宫中,可每次才起了个头,就会被楚寔给瞪回去。

  说起繁缨,如今季泠已经大好,每旬总有两日要去苏太后宫中问安。倒不是她想去得不

  频繁,而是苏太后体贴她身体不好,让她每月逢五和十再去。她去得勤一点儿,苏太后就会表现出被打扰的困扰,季泠也就渐渐地没敢去表孝心了。

  繁缨如今身为楚寔唯一的嫔妃,虽然位分不高,但逢五和十的时候也去慈宁宫,因此季泠和她总会碰上。

  繁缨依旧如以前一般,对季泠恭敬有礼,她如今信了佛,打扮得很素净,甚至有些老气,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暮气来,看那模样,剃了头就能直接做姑子了。

  繁缨这幅模样,也就难怪楚寔不去她宫中了,想到这儿,季泠对来年春天的选秀就十分期盼了。

  其实期盼的绝对不止季泠,苏太后盼着开春选秀,满朝的大臣也盼着开春选秀,恨不能明天楚寔就能蹦出个儿子来,好让天下安心。若是楚寔没有儿子,恐怕天下又会是一番动荡。

  最好是越快有儿子越好,担心的就是楚寔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而孩子还年幼,就会旧事重演。他是如何从前朝夺得皇位的,别人就可能如何对待他的儿子。

  这是盼着天下太平的大臣所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不过在开春之前,季泠眼下还有件事儿得对付,那就是冬至大典。

  这一日内外命妇都会按品大妆到昭阳宫朝拜皇后,这样大的阵仗季泠是第一次经历,自然紧张。以往她出门做个客都要再三鼓起勇气才能迈出那一步,更不提这冬至大典了。

  本朝尚赤,所以皇帝和皇后的吉服都是大红色,色泽鲜亮纯艳,看着倒有一丝重新做新郎和新娘的感觉。

  当然比起嫁衣来,皇后的红色吉服更注重的是端庄雍容,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没那么好看,款式很庄重,也很老气。历来很少有人能将皇后吉服穿得好看的,但都很有气势就是了。

  季泠摔伤头后如今也养了大半年了,身上、脸上都有了些肉,总算也能撑起这吉服了。

  只是她的肌肤太过雪白,再被这彤色吉服一衬,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带着半透明的光艳,端庄雍容有,高贵典雅有,老气横秋却是没有的,反而有种别样的魅力,来自于祸国殃民的美貌和端庄清贵之间的矛盾对比。楚寔见着大状的季泠,眼睛就没挪开过。

  “不好看吗?”季泠有些紧张地问楚寔。

  “如今方才晓得,这天下没有难看的衣裳,只有难看的人。”楚寔走近季泠想为她调整了一下头上的珠花。

  季泠赶紧捂住脑袋道:“别动,别动。”

  那语气里的紧张把楚寔都给惊着了。

  “重得不得了,你随便一动,我感觉我脖子就要扭了。”季泠抱怨道。她梳着朝天髻,头戴镶红宝石九凤挂珠金步摇,还有金嵌宝牡丹鸾鸟纹掩鬓一对,髻后还有十二支金凤穿牡丹簪,季泠感觉自己头发上能插首饰的地儿全都插满了首饰,微微一晃头,就觉得脖子疼。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怪不得都说皇后要端庄, 你说着能不端庄么?我要是坐在那儿绝对不敢乱动,头都不带偏一下的。”季泠嘟囔。

  楚寔打量了一下季泠的头饰, 的确是华丽富贵, 端庄大方, 将她素日清丽除尘的容貌都衬托得仿佛朝阳出云般艳丽起来, “忍一忍吧, 这般打扮好看。开了春我叫人重新为你打制首饰, 务必要轻可好?省得你来年又说脖子疼。”

  季泠笑了笑, 然后捧着自己的脑袋道:“我都不敢点头了。”

  楚寔被她都得轻笑出声,季泠才恍然她已经有许久没见着楚寔这般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 风清月朗,让人觉得整个乾坤都亮了。她忍不住踮起脚,抬起手为楚寔正了正冕旒,“表哥这样穿不像是皇帝, 倒像是要去迎亲的新郎官呢。”

  楚寔顺势捉住季泠放下的手, 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新郎官迎亲之后能不能牵着新娘子入洞房?”

  季泠就接不上话了,到了为难的时候, 她依旧是那个不善言辞的季泠。

  “行了,不逗你了。”楚寔松开季泠的手。

  季泠看着侧过身去由着余德海替他整理腰带的楚寔,看明白了他的失望,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末了, 季泠换了个话题道:“表哥,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以前的冬至朝见了,要是犯了错怎么办?”

  楚寔回头道:“即便犯了错, 那也是别人错了,你且放宽心吧,皇后娘娘是不会错的。”

  季泠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跟着楚寔走出了后殿。

  只不过楚寔要去的是前面的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而她却要去昭阳宫接受命妇朝拜,然后两人再分别率官员和命妇去慈宁宫朝贺太后。

  走进昭阳宫的时候,季泠才发现,好似这儿才是皇后的宫殿,可她却一直住在皇帝的乾元殿内。皇家夫妻并不像普通夫妇那般是住在一块儿的。

  因为皇帝要召幸嫔妃,皇后总住在乾元殿却也是不妥的。季泠后知后觉地想着,该不会是自己一直住在乾元殿,所以楚寔才没有召幸繁缨,或者其他宫女的吧?

  在季泠走神间,雅乐已经奏起,丹陛下乌压压的人都跪在了地上,恭迎皇后驾到。

  季泠的九重赤红泥金翟裙逶迤在光洁的地砖上,好似金凤的尾羽一般,华丽、高贵、光艳、雍容。

  她会在雅乐声里升座,有宫女牵着她的翟裙,在她坐下时,将裙摆整齐地在地上摆好。

  司仪太监叫了一声“贺”,众命妇开始口诵贺词在司仪太监的引导下,随着不同雅乐的奏响,一拜、再拜、三拜。

  而在起和拜之间的间隙里,众人便有了机会打量前方的皇后娘娘。

  这是季泠第一次见她们,其实也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深藏宫中的中宫皇后。

  结缡十余载,还曾下落不明,然后再被皇帝迎回来,独霸后宫,这位皇后也算是传奇了。众人也都想知道,不知这位皇后有什么特别的,能让皇帝如此惦记,惦记到甚至强硬地抹杀了成康县主的存在。好似天下从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一般。

  当她们抬眼去打量季泠时,只觉得朝阳仿佛都成了这位皇后的映衬,她华丽的翟裙上似乎真有凤凰飞起,于她身后凤舞呈祥。

  可这却都还比不上她的容貌。

  像是连老天都眷顾着她的模样一般,有天光从她的身体里自内而外地释放,晕染了她的眉眼都带着宝石一样的光辉。

  只那么看着,便觉得耳边有仙乐飘飘,鼻尖有瑞花绽放,眼前有仙鹤起舞。她独自一人,便将这昭阳宫变作了昆仑瑶池。

  那有女儿开春即将参加选秀的夫人,心不由沉了又沉。当初以为新皇对皇后不过是顾念旧情,便是再美貌也已到了色衰的年纪。可如今看过去,却哪里是她们家中青涩果子似的女儿能望其项背的。

  季泠不知汉白玉阶下众人的心思,只紧张地将手藏在袖口中,根据司仪太监的提示叫了声“起”。

  这便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然后季泠被打着七凤曲柄明黄盖的太监、宫女簇拥着上了翟舆,前去慈宁宫。身后的仪仗足足有几十丈长,雅乐四起。

  季泠和楚寔并肩朝贺了苏太后之后,又暂行分开。季泠在昭阳殿赐宴大宴内外命妇。

  这时候气氛就算松了一点儿了,不过一开始循例要敬皇后三杯酒。每上三道菜肴后,雅乐奏起,司仪太监就会叫“敬”。

  内外命妇皆要离座将杯子举到额前躬身敬酒,季泠也要离座回敬。如是者三。

  季泠唯一的感受就是她要倒了。

  虽然上下隔得不是很远,设的宴也是圆桌,可席间并无窃窃私语声,所有命妇都拘谨地动着筷子,怕吃得多了,一会儿在宫内可不好更衣。

  季泠放眼望去,除了楚寔的三个妹妹,贞珍、静珍、婉珍,还有三弟妹吴琪外,其余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只有黄鸣音还算有点儿印象。这让季泠不由想起苗氏姐妹来,却不知今在何处,想当初苗冠玉还在楚府住过呢,苏太后甚是喜欢她。

  好容易熬过了冬至大典,季泠觉得自己一把骨头都要散了,晚上斜靠在榻上看着对面正批阅奏折的楚寔道:“表哥,你还记得冠玉吗?”

  “怎么突然提起她了?”楚寔搁下笔。

  “没什么,就是想着也不知祝主事如今做到什么官了,在大典上也没见着苗家姐妹。”季泠道。

  她说完却见楚寔惊诧地看着自己,不由道:“难道我又忘了什么?”

  楚寔摇头道:“当时情况乱得很,你不在京城,又素来不打听这些,难怪不知道。”

  “怎么了?”

  “苗冠玉做了先朝太后,后来带着小皇帝逃出东海了。”楚寔一句话就把事情给交代清楚了。

  “她怎么会做了太后?”季泠真是吃惊得震惊了,“她不是对你……”

  住进了楚府的苗冠玉,对楚寔的关注虽然不算特别明显,可季泠那么敏感,如何能感觉不到。

  “对我什么”楚寔笑了笑,“你这脑瓜子怎么总是多想。”

  “我才没多想呢。”季泠道,“可她怎么就入了宫呢?”

  “她那个人和季乐差不多,恨不能天下人都羡艳她,所以她选择入宫并不奇怪。”楚寔道。

  “那她怎么会当太后的呀?我记得灵帝还有好几个儿子的呀。”季泠道,怎么也轮不到苗冠玉做太后的。

  “你不要小瞧苗太后的手段。”楚寔道,“后宫之争和战场之争没什么区别。”

  季泠愣了愣,听明白了楚寔的暗示,却没想过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冠玉,长大后会是楚寔嘴里说的那种人。

  “真想不到啊,她小时候,表哥好像还挺喜欢她的。”季泠叹道。

  楚寔扬扬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的?”

  “你不是还送了她墨宝么?”季泠道,“我当时都没想着你能答应。”

  楚寔低下头重新拿起笔开始批阅奏折,“她一个小孩儿求我,又是为了县里的教谕,我如何拒绝?就当赔了你害她撞头的礼。”

  季泠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答案,毕竟后来瞧着楚寔对苗冠玉的确再没什么特别之处。

  冬至大典过了,季泠也没轻松多少,紧接着就是正旦。正旦楚寔倒是免了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典礼,但百官朝贺皇帝却是惯例。

  然晚上在御花园的华渚堂还有家宴,却也是少不了季泠忙乎的。前几日光禄寺将拟好的单子呈了上来,鉴于上次冬至大典赐宴上那些菜的难吃程度,季泠特地从繁缨手里要了单子。

  然后自己涂涂改改,最后才形成了家宴的菜单。

  相对于冬至赐宴,这正旦的家宴就显得冷清了许多。楚寔这边就不说了,楚宿至今也没续弦,只带了独子昌哥儿进宫,身边伺候的人就一个怀秀,因为位分不够所以也没进宫。

  稍微热闹一点儿的就属三房了,如今的齐王楚宥。吴琪到昭阳宫的时候倒是将楚宥的两位侧妃也带了进来,都是年轻貌美的年纪,说话也活泼。

  其中一位季泠只觉得眼熟,看久了才发现是同去世的季乐有些像。季泠心里一惊,拿眼去看苏太后还有章太妃,甚至吴琪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季泠不由又想起楚寔的那番“禁忌论”,难道真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儿阴暗?

  谈话间季泠才知道,楚宥后面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这位像季乐的侧妃许氏生的,其得宠程度可见一斑。

  只是不知道楚宿见了这位侧妃,心中怎么想。

  家宴上,季泠和楚寔并坐,有些忍不住地眼风经常会扫过楚宿那边。

  楚寔低头在季泠耳边道:“怎么了?二弟有什么不妥么?”

  季泠这才发现自己的举止很不妥,怕楚寔误会,于是用手掩着嘴巴低声道:“表哥,你不觉得齐王的许侧妃很有些像去了的二弟妹吗?”

  “是有些像,不过二弟不在乎这个,要不然老三岂能纳许氏。”楚寔道。

  季泠环顾了一下四周,苏太后,章老王妃都在,吴琪在,自己也在,楚府的主子里除了因病去世的老太太之外,就只有季乐在那场大乱里去了,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呢?

  可谁也不在乎,不是么?就连季泠自己,也未尝不是乐见其成,实在是季乐这人相处起来非常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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