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因为控制不住,所以那时候他就下了决心的,得娶了季泠才行,否则以她那样的死脑筋非寻了短见不可。在他的梦里她可不就是吞金而亡么?还闹出了后面那么多的纠葛来。
娶季泠,也算是楚寔对自己的惩罚。她当然不是合适的妻子的人选,一点儿手段城府都没有,完全立不起来。要换成楚寔是季泠,早八百年就没周容什么事儿了。可她一个由老太太做主娶进门的二少夫人,居然被周容给排挤成了那样。
这样懦弱的人做大少夫人那就更是撑不起来了。
为着顾忌她的感受,他有着妻子却还得过和尚的生活,这又是另一重惩罚。也算是楚寔对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的极为严厉的自罚了。
然则本以为挺困难的事儿,等相处起来,却仿佛就没那么困难了。
楚寔又看了看季泠,心里不由感叹,果然是张好脸,让人看了再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只会觉得是享受,忍不住就多护着她一些。
楚寔又看了会儿,这才仰面躺下,睡也没睡着,半夜去净房洗了两次凉水澡才熬到了天亮。
成亲第三日原本是归宁的日子,不过“季灵”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也就不用归宁了,但这一日也无需去苏夫人屋里立规矩,却是新娘子这一生里最轻松的日子之一。
季泠也没睡懒觉,平日这会儿已经被王婆婆叫起来打五禽戏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坚持。
楚寔也跟着起了床,他早晨例行是要打一套拳的。他穿着练功服走到后院,看到突然收了动作的季泠道:“怎么不打了?”
季泠哪儿能在楚寔面前打五禽戏啊,那动作女儿家做起来却是有些滑稽的。
楚寔却是无所谓地道:“打一套我看看,听王婆婆说他教你打五禽戏后,你精神好多了,饭量也渐长。”
说得她跟饭桶似的,季泠抿了抿嘴,不动。
“不用害臊,夫妻之间连坦陈的时候都有,何况就是打个五禽戏。”楚寔道。
季泠红了脸,听明白了楚寔的暗示,嗫嚅道:“你,你不是说不……”
楚寔随意地扬了扬手,“是,我是承诺过,可咱们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人。”
季泠眨了眨眼睛,觉得楚寔还有点儿无赖了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她迟早要就范么?
季泠把心一横,想着滑稽也就滑稽了,也省得他脑子里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我开始咯。”季泠摆出个架势来,那是“白鹤亮翅”的路数。五禽戏里,虎、鹿、熊、猿、鸟五禽,她还是没敢打芊前面四路,鹤这一路却还好看些。
只是才摆了个姿势,就被楚寔叫停,“不对不对。”
季泠收了手,“怎么不对了?”
楚寔走到季泠跟前,摆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白鹤亮翅,姿势却是既舒展又修长,看起来一点儿不滑稽,就好像真有白鹤飞舞一般。
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五禽戏,姿势不难摆,可细节却是很难做到的。
再看楚寔的手掌,在白鹤起翅的时候,手掌也要有节奏的拨动,指节和手腕需要配合,抬手腕就要压下手背,这样那翅膀才能如行云流水般写意,也能锻炼人的指节灵活。
光着一式,季泠就跟着楚寔学了一个早晨,努力地模仿他的大臂、小臂和手掌指节的动作,可总有些不得要领。
亏得是夫妻,彼此碰触一下也无妨。所以楚寔很不客气地站到了季泠伸手,一手扶起她的大臂,一手教她如何压手腕。
季泠被他骤然一碰,很有些不能适应,下意识就要闪躲,却被楚寔捉住手臂道:“闪什么,用心点儿。”
这却像是季泠的不是了,脑子里想法太……
季泠咬着下唇侧头看了看楚寔严肃的神情,他看起来可真像个夫子。
就这么着,一个早晨下来,季泠的腰被碰了,手臂、手腕、手指哪一样没被楚寔摸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让她对他的碰触再没有一开始的抵触。
当然这也全靠楚寔端得住,一路指点下来。“一点儿邪念”都没有,反衬托得季泠的脑子“腌臜”了。
可有两次季泠还是明显地觉得,那会儿楚寔本不用碰她的腰的,弄得她痒痒肉发作,笑了好几次。但这样一来,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早晨打了拳吃过早饭,楚寔去书房处理了一点儿事儿,眼看着要到午饭时候,季泠却听得长歌来说,楚寔派人来通知让她换身外出的衣服,普通的就好,去二门外上车。
季泠听得狐疑,却也没多问,换了身八成新的衣裳,因为还在新婚里也不能穿得太素净,所以选了桃红地柿柿(事事)如意纹的上襦,下面系着亮蓝地的百褶裙,裙襕上绣着如意头纹样。
这样配色可有些大胆,却出乎意料的好。季泠那一身雪肤,正好被衬得又晶莹透亮,整个人的气儿都被提了起来。
却说她往街上那么一走啊,路过的年轻女子或媳妇儿都瞅上了,回去也有学着如此配色的,但却穿不出那样的端丽效果来,有时候反而显得老气、暗沉或者俗气。
季泠这就叫典型的人托衣裳。
然说到季泠换了衣裳,脸上也不涂粉,只略略描了一下眉,抹了点儿口脂,人出走来却是霞光万丈的感觉,看得那驾马的马夫险些都愣了神儿。
亏得是训练有素,赶紧地低下了头,否则这活儿恐怕都得丢了。
楚寔已经等在了马车边,亲自扶季泠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了上去。原是可以骑马的,但身为状元公,又儒雅俊美郎朗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他,每次上街都能收获许多粉帕,他也就不怎么骑马了。
车厢狭小,季泠坐着就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整个空气里都是楚寔身上男子的气息,带着清冽冷梅气息。说也怪哉,楚寔身上并不用寻常喜欢的檀香,或者世家贵族追求的龙涎香,他身上的气味儿总是带着冬日的冷冽,香气很淡却很幽渺,隐隐约约的,总是勾着人想去闻下一口,让季泠颇有些坐卧不宁。
撇开楚寔欺负她的事情之外,他实在是个很吸引人的男子,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想嫁给他了。
季泠还记得一个趣闻,那会儿楚寔已经娶了傅三,可京里一位大家闺秀还死活闹着要嫁给他,做妾也愿意,闹出了不少的笑话,还去大街上堵楚寔,弄得楚寔下衙门都只能走小路。
跟他相处之后就更能体会到他待人的体贴细心了和周到了,让人对他实在很难生出恶感来,当然如果是不想那晚的经历的话。
如果没有那一天,楚寔在季泠心里一直都会是温和儒雅的印象,可有了那一晚,她才发现他温和的表面下掩藏着多少的放肆和恣意。
他甚至能恣意到不顾伦理的地步,不在乎任何礼教。
第一百七十八章
马车在后湖玉华台的门口停下, 这是京城著名的饭庄,食器都是金、银打造,墙上挂的字画全是历代名家的真迹,老板看来是狠下了功夫的。
难的是这样的饭庄居然一点儿金银俗气没有, 也没有高楼,而是一大片园子, 园子里又分成一个个小小的院落, 花木扶疏, 进来之后不觉得是到了饭庄, 却像是游园似的。
然而楚寔却没订那些独立的小院落,而是选了大堂的一处雅间, 这自然不是囊肿羞涩的缘故。
从雅间糊着的烟霞色窗纱望出去,正是堂厅, 厅中却不是吃饭的地方,而是摆了一张书案, 案上放着县老爷那种惊堂木, 却不是用来文案的,而是让说书先生说到激动时拍的。
一般说书的那都是在茶馆里,那样才热闹, 人来人往客人也多, 而玉华台为了招揽生意,把京城有名的说书人笑笑生给请了来,专说包公案。
这笑笑生只说《包公案》,他一开口的时候, 一条街的人都要停下脚步来凑到他的茶馆去。如今有了他,玉华台的小院都不吃香了,大家全往大堂里涌。
这包公案被他说得细腻动人,里面的每个人穿衣打扮,面容表情都说得极其细致,连季泠听了一会儿之后,都能不听他说名字,光是形容一下就猜到是谁出场了。那案子更是扑朔迷离,叫人听得入神,一顿饭吃下来,却是连谜底都还没揭晓,叫大家且听下回分解。
这一顿饭,滋味如何季泠不记得了,然则心却给绑住了,她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楚寔,“大公子……”
楚寔却是不应。
等季泠改口喊了声“表哥”,他才回过头道:“怎么了?”
“表哥,刚才‘狸猫换太子’,李妃虽然被救出了宫去,却落得乞讨度日,她可怎么能跟皇宫大内的皇帝相认呢?”季泠问道。
“这不是还有包公么?”楚寔笑道。
季泠叹道:“那李妃也甚是可怜,这生下狸猫的事情何其荒唐,真宗怎么就信了刘妃的话呢?”
“有刘妃吹枕边风,又有那些太监在里面撺掇,皇帝自小被养在宫中,许多道理都被小人给教歪了,却是不能用寻常人来想的。”楚寔道。
“按表哥这么说,皇帝岂非很容易被愚弄?”季泠问。
楚寔点点头,“你想想历朝历代,开国皇帝都是何其英睿的人物,怎么子孙却那么脓包?这都是圈在宫里养的缘故,你说圈着养的都是什么?”
季泠大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亏得没人,然而楚寔说话也太大胆了些。她却是不敢再往下问了。
“表哥,你说这玉华台为何请说书的呀,一部书说完短则几月,长则一年,这一顿饭吃下来听个半截,多扫兴啊。”季泠有些埋怨地道。
“这是人的手段,就是勾着你下回又来呢。”楚寔道。
“可下回来也接不着今天听的这一段啊。”季泠道。
“那就得看你的脸面了。如果面子不大,但银子使得够,就能让笑笑生从上回你听的段落往下讲。”楚寔笑道:“现在人摆排场,不仅明面上要比,私底下这种细节更能看得出来。”
季泠心想,好么,她反正是听不上了。
楚寔扶着季泠上了马车,“说起摆排场来,我却又想起了这玉华台的一桩趣事儿来,你想不想听?”
季泠自然点头。
“这玉华台的老板也是促狭,有时候专门整那些穷摆阔的人,所以名声却也有些不好,但他鬼点子多,这玉华台却还能经营得下去。”楚寔先做了个铺垫。
“嗯,然后呢?”季泠急着听故事呢。
“却是上回有个人请客,想在同行面前显摆一下,所以叫了一份炒冬笋。然后吩咐跑堂的说,这冬笋就要一个嫩。”
季泠点头,“这却说得在理呀。”
楚寔也点了点头,“是啊,人跑堂的也点了头,说了声好嘞。”
别说,楚寔学的这一声“好嘞”像模像样的,还没说故事就先把季泠给逗笑了,“应得这么爽利,是后来的冬笋都不能嫩么?”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自砸招牌么?”楚寔道,“那厨房端上来的冬笋果然煞是嫩,让两位客人吃得甚是开心,可付账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那就是宰冤大头咯?”季泠顺着楚寔的话道。
“算吧。”楚寔道,“可也不能说玉华台的不是,到付账的时候,那客人腰包掏空了,连衣裳鞋袜都拖下来了,都还不够付账的。他自然嚷嚷着要见掌柜的,要告他见官。”
季泠点点头,“这却也说得通,然后拿掌柜的怎么说?”
“那掌柜的就把客人带到后厨,给他指了两大框冬笋说,客人要最嫩的冬笋,炒的那一盘是用这两大框冬笋剥出来的,只取了里面最嫩的芯儿。”
“呀。”季泠惊呼一声,“那可就值了钱了。”
“可不是么?所以玉华台要那个价也是合情合理的。”楚寔道。
季泠摇摇头,“这其实还是他们捉弄那客人呢。”
楚寔笑着点头,“等冬笋出来的时候,我也带你吃一回最嫩的炒冬笋如何?”
季泠却没敢应话。
“只要咱们点了那炒冬笋,这银子就算给够了,你也就能再点笑笑生接着说狸猫换太子了。”楚寔道。
季泠嗫嚅道:“那也太贵了。”
“不怕贵,就怕夫人脸上不见笑脸。”楚寔打趣道。这话立即就让季泠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所以楚寔说这话是抬举她?
那褒姒也不知风华绝代到了何等地步,才能让周幽王拿江山来开玩笑。
可是女人似乎都喜欢听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好像从中多咂摸几次,就能吮吸出男子对她的情意。
然季泠却知道这些话是听不得的,要说楚寔对她有感情,那就是自欺欺人。
新嫁娘的前三天过了之后,就要正式开始在夫家的生活了。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照顾幼小。
季泠起了个大早,去了苏夫人屋子里伺候,又逢楚寔的几个子嗣来给苏夫人请安。去了的傅氏也是命不好,前头明明已经生了个哥儿,生二胎按说就容易了,谁知却死在这上头。
繁缨却是命好,生了一儿一女,所以如今楚寔膝下共有三个子女。
苏夫人让三个孩子给季泠问了安,等他们走了私下对季泠嘱咐得最多的就是让她好好教养孩子,千万摸带坏了,到时候败了楚家的根基,祖宗在九泉之下都饶不了她。